许是见书生多看了画像几眼,庐陵王停住手,似笑非笑的问:“她美吗?”

    书生低下头:“既是王爷看重的女子,自然是有倾国倾城之貌。”

    听闻此言,幕僚不禁对书生高看了一眼。

    庐陵王一向不喜他人觊觎画中女子,虽未表现出怒气,但书生若是说错了话,惹得庐陵王不爽,指不定就不能活着走出庐陵王府了。

    书生之言,既是表明了画中女子乃庐陵王的身边人,自己不敢僭越的态度,又顺坡下驴拍了马屁,夸赞庐陵王的眼光好。

    幕僚命人去查过书生,旁人都说书生是个呆子,他看却不见得。

    果然,书生三两言,说得庐陵王眉开眼笑:“那是自然。你今日上府所为何事?”

    书生将手中的表文递交上去:“瘟疫致百姓流离失所,此事迫在眉睫,草民不敢耽搁,连夜起草了表文,请王爷过目。”

    庐陵王接过表文,一目三行,待大致看过一遍,他满意地点头:“这表文写的不错,本王见你有真才实学在身上,不如择日进府来。”

    这便是要书生效忠于他,做他的幕僚了。

    书生并不推辞,躬下身,面带犹豫:“能为王爷效劳,乃草民之幸。只是草民从小受邻里照顾,此次进府前,草民想给邻里们写书信致谢多年照料。”

    庐陵王府中,专设有幕僚所居之处,书生要进王府,便要与过去做个了解,从此专心效劳庐陵王。

    书生的请求,于情于理都合,庐陵王虽然觉得书生事多,却也清楚这些文人墨客最是矫情,他不耐地点头应允,让幕僚送客。

    幕僚带着书生离开,途中遇见拎着食盒来送饭的庐陵王妃,她穿的雍容华贵,鬓间步摇轻颤,见到幕僚,她颔首微笑,算作打招呼。

    视线瞥向书生,见他穿的穷酸破旧,眼底闪过一丝鄙夷,却又极快收敛情绪,对着书生也笑了笑。

    书生将她眼中的不屑看的清楚,却还是躬身作揖,而后与幕僚一同离开。

    走到府外时,幕僚拦住他:“往后我们便是同僚,你是个识趣的人,与那不知变通的书呆子不同。”

    这是威胁,也是劝告,希望书生不要犯糊涂。

    说罢,便微笑目送书生离去。

    书生回到府中,已是晌午。流莺不见踪影,桃木下只有一段被庐陵王折下的桃枝,孤零零躺在地上。

    他走过去,俯身将桃枝捡起,指腹在光秃秃的桃枝上摩挲了几下:“你叫什么名字?”

    空荡的院落里,没人回答他。

    想起庐陵王昨夜敲门时,流莺惊恐的模样,又记起庐陵王摩挲画中女子时,眼底的故作深情,书生蹲在了桃木前:“桃妖,我不是庐陵王的走狗,我要出远门了。”

    流莺还不理他。

    他摇头笑了笑,站起身,从杂物间取来一把斧头,走到槐树前,踩着板凳,比划着挥了下去。

    树爷疼得‘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可书生根本看不见他,眼看着他又要挥下斧头,树爷忍不住跑出去踢了一脚桃木:“六娘,莺六娘!你快拦住他,我这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流莺被折了一条桃枝,都疼得龇牙咧嘴,更何况树爷被砍掉了手臂粗的树杈。

    她不情不愿从桃木里钻了出来,飘到书生身后,恶狠狠道:“呆子,你为何要砍我朋友?”

    书生被吓了一跳,好在习惯了流莺一惊一乍的突然出现,他从板凳上跳了下来,面带狐疑看着槐树:“这槐树上也有鬼?”

    流莺冷哼一声:“那又如何,左右没有害你。”

    书生严重怀疑流莺是在胡说八道:“桃妖,为何我能看见你,却看不到他?”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流莺目光不善,“我不叫桃妖,我叫莺六娘。”

    书生心道,哪有人叫这种名字,但也不敢说出来,怕惹流莺生气。

    “我叫扬柳。”他拖着树杈,朝着里屋走去:“今夜我便要远行,到京城里告状去。这树杈用来支在屋子里,套上我的衣裳,便能用来迷惑监视我的贼人。”

    书生特意说过几日进庐陵王府,为的便是借着写书信给邻里的名义,能光明正大不出门户。

    届时,万一庐陵王让人监视他,他便用这树杈撑起来的假人糊弄过去。

    从庐陵到京城,若是徒步而行,约莫要三五日。要是他运气好,搭载了前往京城的商队,一日半就能到京城。

    这假人最起码可以糊弄两日,就算庐陵王发现了他离开,再想追也很难追上。

    毕竟前往京城的路,不止一条。

    书生边走边向流莺解释,似乎是不想她误会自己。走到屋子里,却见流莺驻足在门外,扯着脖子看他。

    他有些疑惑:“你不进来?”

    流莺几乎没有犹豫,便摇头:“不去,有话你便在这里讲。”

    书生没有多想,只当她是恪守男女大防,虽有些哭笑不得,还是没有强求流莺。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少则十日,多则数月。这些时日不能为你浇水了,若是我回不来,会有人来照顾你。”

    他像是交代后事般,细细叮嘱:“如若告状不成,庐陵王可能会报复我,我走前会去找刘婶,待我离开后十日未归,便将你移栽到旁处去。”

    “庐陵四季潮湿,春夏时常阴雨连绵,往后便是无人浇水施肥,桃木也不会枯……”

    流莺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打断他:“如那道士所言,我被栽到你家院中数十载,从未开花结果。你明知道我是鬼,为何还要操劳我的去处?”

    不止操劳,她因门前柳枝被封印在桃木中数月时,书生仍每日浇水捉虫,仿佛不知道桃木中附着鬼似的。

    书生不做思考:“你是我父母所栽,即便是鬼又何妨,左右没有伤害我。”

    流莺语塞。

    他竟是将刚刚她用来怼他的话,重新甩回给了她。

    只是不同的是,树爷确实没有伤害他,而她心心念念惦记着书生的肉。

    求不到答案,流莺索性不再理他。

    直至书生忙到夜半,趁着四下无人时,走到槐树前,用铁铲挖起了坑。

    流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树爷解释道:“他爹娘临终前,曾给他留下一笔财物,准备给他长大娶媳妇用的。”

    说着,书生就从槐树下挖出了一块沾满泥污,鼓囊囊的破布。他展开破布,里头是两贯钱,加在一起约有三两银子。

    这差不多是普通人家一两年的开销了,买些米面鸡鸭当做聘礼,完全足够。

    只是书生并不准备拿这些银子娶媳妇,他原本想要当作进京赶考的路费,如今却要用来当做进京告状的路费了。

    他将两贯钱分别装在身上各处,而后便要走出院子。

    流莺追到门口去:“呆……扬柳,我也想去。”

    她心中不禁吐槽他的名字如此像个女子,面上却装作无辜,眨着眼睛看他。

    就像书生对庐陵王所言,流莺长得貌美倾城,即便身亡许久,她一颦一笑依旧勾人,那双明眸耀眼如星芒,令人无法忽视。

    他看着她:“你跟我去京城作甚?”

    自然是不想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喜欢你,流莺在心底轻声说道。

    她不能说着自己想吃肉,天天将吃人肉挂在嘴边,想想也是怪渗人的。

    她委婉道:“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书生道:“可你又不是人。”

    “……”流莺有些无语:“昨夜要不是我,你此刻还能去京城告状?”

    书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问道:“怎么带上你?”

    “昨日庐陵王不是折了我一段桃枝,你将桃枝带在身上,我自然便能跟你一同前去了。”

    她的本体在院子里,魂魄附在桃木上,便被禁锢在了此处不能离开。

    但要是书生能带着她的枝条走,她就可以附身在枝条,离开这方圆之地。

    闻言,书生从怀中掏出桃枝:“你说这个?”

    流莺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会将她的桃枝随身带在身上。

    不知怎地,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唇,轻轻‘嗯’了一声,便附身在了桃枝上。

    临走之际,流莺听到树爷在院中喊道:“六娘,六娘……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若是到时候回不来,你便要魂飞魄散了。”

    桃木乃流莺附身本体,若是魂魄离开太久,便再回不来了。

    流莺含糊着答应了一声。

    她去过京城,半个月时间,足够书生去京城告状了。

    待书生在御前告了状,将庐陵王谋反之事昭告天下,她再吃了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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