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就这么走回了自己家,一个人坐在爹娘离世前的床榻上,放声痛哭,好似那样就能将她心中的所有委屈全部释放一样。
二柱娘追出来后,白二柱也跟着跑出来,母子俩一路跟在白芷身后,看着她回家,又在门外听着她痛哭。
他们没有进去打扰她,由着她宣泄情绪,因为他们明白,这种情况下的白芷,需要的根本不是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白芷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变成了一阵又一阵的抽噎。
听到这里,二柱娘便知时机到了,她给白二柱使了个眼色,示意其稍安勿躁。她自己则推门进入屋子,一声不吭地走到白芷身边,抬手轻揉白芷发顶,将她揽入怀中。
好一会儿,才柔声对白芷道:“婶子这辈子没念过什么书,所晓得的道理都是从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得来的。”
“每一个道理的得来,都是将那些苦吃过一遍的,好不容易得来的。自从二柱他爹走后,村里那群八婆整天编排我咧,当年我气性大,没少与那些个嘴碎婆子打架,还拿臭袜子堵她们的嘴。”
回想起过去,二柱娘突然嗤笑出声,那些个过往不管好的坏的,都是自己在这人世间走一趟的证据,她早就不在乎那些什么名声了。
又不能当饭吃,被说几句也不会少一块肉。
“你还年轻,有识文断字,懂得比婶子多,也应当明白,能打败自己的从来不是别人那张嘴,端看你如何想,又打算如何做?”
“要婶子说呀!这人还得往前看,把接下来的日子过好了,那些个满嘴喷粪的也只能干眼红。”
二柱娘洒脱,也是她一步步走过来,一次又一次跌倒再站起来,慢慢懂得的道理。
白芷静静地听着,内心也似乎发生了些变化,她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但总觉得不一样了。
“得了,”二柱娘松开了白芷,笑着对她道:“哭也哭够了,咱们回家吃饭,天大的事在这个时辰里,也没吃饭大。”
“嗯。”白芷点点头,看着二柱娘慈爱的脸,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哭了这一场,白芷就再也没矫情过了,她依旧呆在白二柱家,与二柱娘住一间屋子。
只是她更沉默了些,眼神也更加坚毅。现在的她一门心思放在做绣品上,不仅手艺越来越好,还能推陈出新,做出新花样。
就连锦绣坊的周掌柜都赞叹连连,为了鼓励她,还大方地给她涨了工钱。
白芷很高兴,手头宽裕了,那些个烦心事也统统抛到脑后,笑容也多了些。
待她慢慢接纳自己之后,转眼便过去了两个多月,此时已到冬月时节。
清水镇地处南边,鲜少会下雪,一年最多也就一两次,倘若遇上回暖的年份,更是连一片雪花也见不着。
可即便如此,住在这里的百姓也没有松懈,到了这个时节,还是会第一时间将棉褂子穿上,免得一不小心得了风寒,有事一笔大开销。
白芷也不例外,她本就怕冷,虽然手头宽裕了些,可也不会随便乱花,温度一降下来,她便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家中,翻出以前爹爹给她置办的厚实衣裳。
每一样花色都是爹爹带着她到镇上挑选的,与她非常相配。
“婶子,怎么样了?”白芷刚绣完一个荷包,抬头就看到二柱娘从大门走进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二柱娘笑盈盈的,这趟很顺利,她心里也高兴,现在见着白芷关切地神情,心里越发舒坦。
“成了。”二柱娘一把拉过白芷的手,先是关心地叮嘱她两句,“做绣活伤眼睛,你被一直做,应该做半个时辰就休息休息,这银子是挣不完的。”
随即,她又接着聊起今日的事。二柱娘今天是到杨家沟那边去相看儿媳妇的。
人是她娘家村子里有名的媒婆介绍的,因为那媒婆跟二柱娘关系好,所以都是提前打听清楚的。
杨家沟那姑娘叫草儿,是家中长女,姑娘倒是个好姑娘,人也勤快,就是那家庭条件一言难尽。
“唉,也是个可怜孩子。”二柱娘今天亲自过去看了,心中五味杂陈,道:“那孩子比你还大几个月,如今十七了。”
“一开始,婶子瞧她瘦瘦小小的,身量都没你高,面黄肌瘦的,是一点也不像个大姑娘。这见到陌生人,戒备心强,像个随时会反击的幼兽。”
二柱娘第一眼看到都惊呆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样差的条件?
那土坯房都塌了一半了,家里还住着两个人,除了草儿就是她那遭雷劈的爹。
说起草儿她爹,还真不是个东西,好吃懒做也就罢了,偏偏有赌瘾,还好酒。
听杨家沟的人说,草儿她娘就是被她爹喝醉后失手打伤,没钱治,然后慢慢熬死的。
这些年也都是草儿在做活养着这个父亲,这次有这个机缘,还是因为草儿她爹欠下十两银子赌债,还不起,为了不被赌坊的人砍手,他便将主意打到了草儿身上。
他要卖女儿!
但是因为草儿常年营养不良,长得并不是很好,外面压根卖不出好价,人家最多给一两银子,那怎么行?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知道了白芷与白二柱一家的事,便寻了个中间人,想给草儿议亲,明里暗里的提起白二柱。
白二柱条件不错,虽然有了先前那些闲话,可对他的婚事影响并不大,还是有不少人家想结亲的。
只是他们母子又不是傻子,哪里不明白那些人的小心思,所以一才拖着,一直没有应下婚事。
这回二柱娘之所以决定去看看,也是听了媒婆好友的话。
“晚些你二柱哥回来,我再跟他商量商量,若是他不反对,那我们一家明日就再跑一趟杨家沟,将草儿定下,直接接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白芷点点头,也赞同二柱娘的打算。
草儿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娶她做儿媳妇有利也有弊,故而娶亲流程就不能按正常的来。
“那一会儿我便拟个协议,二柱哥要是同意了,明日就拿着去,白纸黑字写清楚,直接买断,再到官府把卖身契拿到手。”白芷怕白二柱母子吃亏,忙多提醒了两句。
二柱娘目不识丁,更不可能懂得律法,村里都是平常人家,没有谁有闲钱买人,所以二柱娘也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还要去官府?会不会太麻烦了?乡里乡亲立了字据就好了,我多请几个见证人。”
这老百姓,大多都怕官,能躲远就绝不会靠近。故而说到这里,二柱娘难免有些踌躇。
白芷摇摇头,给二柱娘分析道:“这村里人大多热心,可一旦出了问题,谁也不想摊浑水,跑的比谁都快。”
“草儿姐姐的父亲就是个人渣,跟这种讲信义没用,到时候没得就耍赖,死活不承认了。”
“倒不如开始麻烦一点,到官府备案。经官家认证的,他就算想耍赖,也得掂量掂量,这才叫断干净。”
二柱娘闻言,觉得很有道理,“阿芷说得对,那一会儿你二柱哥回来,你也同他说说利害关系。”
白芷点点头,应下了这件事。
入夜之后,白二柱才满脸疲惫地扛着锄头回来。饭菜是提前准备好的,三人一块吃饭,二柱娘与白芷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草儿的情况说了一遍。
白二柱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算是初步应下了这门婚事。
第二日,三人锁好门,坐上牛车,又到隔壁村接了二柱娘的媒婆好友,一行人慢悠悠地赶去杨家沟草儿家。
说来也赶巧,他们刚到草儿家附近,就听到家里传出打骂声,还夹杂着砸东西、嘶喊哭泣的声音。
牛车上的几人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什么。
“驾……驾……”
白二柱没有再耽搁,而是驱牛跑快了些,然后不偏不倚停在了草儿家门口。
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把几人都镇住了,只见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蜷缩在角落,一边哭,一边满眼恨意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满身鞭痕,有些痕迹还泛着血。
而那个被她称为父亲的人,则气势汹汹地叉着腰,手执一条鞭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草儿,骂道:“呸,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真晦气。”
“怎么?你不服气?卖也卖不出去,要你何用,老子给你一条命就是对你天大的恩赐,你难不成还指望老子继续养着你?”
“啊呸,没用的东西,老子打死……啊……”最后一鞭子还没落下,就被后面突然出现的白二柱抓住了手臂,一个发力,将人扔到了一边。
对上草儿目光的那一刻,原本也还在犹豫的白二柱顿时下定决心。
好了,就她了吧!
草儿她爹在家横惯了,突然挨了打,放下怒火中烧,一边“哎呦哎呦”的喊着,一边就要破口大骂。
可是想要骂出去的话,在见到白二柱高大的身躯,以及板着的脸,立马就怂了,那些难听的话也卡在了喉咙。
“她,我买了。”白二柱废话不多说,单刀直入正题,指着角落里的草儿道。
“开价吧!”
草儿爹一愣,又看看二柱娘身边的媒婆,便猜到眼前人是谁了,不由心中一喜,只觉得白二柱就是那个冤大头。
“十……十五两。”他本想说十两银子,好用来还赌债。
可转念一想,十两还了赌债,手头就没银子了,那他还怎么继续玩下去?干脆来个狮子大开口,多要了五两。
“呸,你怎么不去抢啊?”白二柱还没回话,二柱娘就率先忍不住了。
然而草儿爹就好像料定了他们会买似的,很是嘚瑟,压根没将二柱娘的话放在眼里,他可就早听说了,这个白二柱就是个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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