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景和正在院子里做木工活,他要给朱府的小宝贝打个小床。这样以后宝宝可以靠在他阿爹阿娘身边,三人挨在一起,天天都能睡个安稳觉。

    乐正和也没有阻拦他,只是说做完了先放起来,别让南宫音看见。戈景和听身后有人来了,以为是正和,便说:“朱夫人刚才问我这个是干什么用的,我说是个货架子,你放心吧,”他挺直上身舒缓了一下肩膀:“我要把它做成全长安最结实的小床。”

    江京墨在他身后笑着问:“你是从哪里买的木料?之前在山谷也好,今日也好,你用的木料都是上乘的,我去买都不一定买的到。”

    景和回头问:“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元一摸着那木床问他:“为什么打木床?摇椅不也很好吗?”

    “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睡在爹娘身边的。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人生最好的时光。”

    元一不知如何回应,好在景和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低头接着说:“朱夫人身体时好时坏,虽然正和不说,但我看的出来。”

    “尽管如此,还是要打这小床?”江京墨问。

    “要的。”景和说:“朱夫人每日吃那药膳,我能感受到她在努力。她不放弃,我也不会放弃。”说完景和又挠挠头:“我又没什么本事,也不懂药理,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江京墨与元一坐在那里,与戈景和聊天,听他碎碎念做木工要注意的事情。江京墨觉的很有意思,帮着戈景和打起下手来。

    一会儿乐正和采药回来了:“朱夫人还没起来?”

    “没有。”戈景和说:“她说有点乏,想多躺一会儿。”

    乐正和放下包袱,拿出药开始磨研。边磨边问:“今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们刚去文昌塔那儿了。听说那里的工匠想要建个九女阁,用来藏经书什么的。只是建机关这事儿他们都不擅长,所以停工了。那两扇大门雕刻的图案也不细致,都在地上放着,全长安最高的楼马上末尾了,结果全耽搁在这儿了。”

    江京墨正给景和递木头,边说边看着景和的侧脸。景和面部表情极不自然,找个借口走开了。

    景和走开后,江京墨拿着他的工具饶有兴致地看,边看边问乐正和:“你说要是景和去的话,能不能顺利让这高楼进行下去?”

    “嗯。”乐正和头也不抬:“全长安也只有他能端这盘子了。”

    “你们上回不也去了那儿?景和说什么了?”

    “他把所有能吐槽的事儿全吐槽了一遍,他看别人干活,哪哪儿都不顺眼。”

    “他不去试试?听说工钱挺高的,比卖柴可强多了。”

    乐正和叹了口气。长安有名的工匠就那些,都是认识的。那些人知道景和的过去,景和不想去面对。

    “他不愿意去,这能怨谁。他就是个大冤种,犟的要死,劝也没用。”

    “如果你是景和,你想不想去?”江京墨问乐正和。

    “我想。”正和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是一个木匠,能参与文昌塔也许就是我此生的价值所在,我是一定要去的。”

    此时景和搀着南宫音出来了,南宫音还一直捂着嘴笑。

    元一好奇地问:“你笑什么啊?”

    “我说不用他搀,可他非要扶我,看上去像我多虚弱一样,”

    “气色确实不太好。”江京墨说:“怎么苍白了这么多。”

    “多休息就好了,你们聊什么呢?”

    “我们聊那长安第一高楼呢,可怜的楼,要停工了。”

    “为什么?”南宫音轻轻坐在了弟弟身旁。

    听弟弟解释完来龙去脉,南宫音惋惜地说:“可惜,我还想着哪天身体好了去看看那高楼。听说里面经书可全了,还有好些琵琶的乐谱也收集的很全。如果九女阁机关建不成,估计这些都不会放在长安,要带回南京了吧。”

    戈景和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干活儿。乐正和看着他的身影,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那时乐正和也是刚出师,继承了师傅的医馆。因为年纪轻,人们都不信这么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能当好一个医生,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差。

    没办法,他关了医馆,当起了赤脚医生。真正请他看病的,都是些穷的不能再穷的种田人,一些连奴籍贱籍也没有的流浪汉,一些只能等死的绝症,除此之外,没有了。

    当年他常常去经久路,那里聚集着妓院与赌场。有一家妓院,就是戈景行的姨母开的,名为金凤楼,所以大家都喊他姨母凤姨。

    凤姨小时家中困苦。因为她长的好看,被父亲卖到了妓院。虽说戈景行的母亲是长姐,却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后来景行的母亲与父亲成了亲。景行的父亲是全长安最负盛名的手艺人,为了自己阿姐不被婆家轻视,凤姨断了与景行母亲的联系。

    在妓院这种地方,女子得了病,大概都会被扔掉被抛弃,不会有人关心她们的死活。但在凤姨的妓院不一样。只要她有银子,她不会坐视不管。平日如果有可怜的孩子来要饭,她也不会当看不见。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她的妓院生意一直不好。经久路妓院多了去了,来这里的人哪里有什么良心,没有利欲熏心八面玲珑的老鸨,没有漂亮的姑娘,不会有人来捧场的。

    那天乐正和在经久路上,看见一群小孩子在朝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扔石头。

    平日他也见过这个孩子挨欺负,今天这孩子却格外可怜。之前他们欺负他,只是撕他身上穿的女人衣服,揪他头发,今日,却把他的脑袋也打破了。

    但这个孩子还是倔的很,抱着他手里一个木娃娃,一声不吭。

    领头的一个孩子喊:“兔儿爷!”

    身边一波小混混都哈哈笑起来。领头的孩子又说:“你真他妈不是个男人啊!你长的不也行嘛!你怎么不去做小官啊!”

    几个孩子又“哄”的一声笑起来。

    那几年朝廷整顿民风,关了好多妓院,没成想助长了男风的气焰,那几年常有漂亮男孩子被卖做小官。

    这孩子王大声喊:“你怎么不出去卖啊!”

    跟着他混的小孩子也都跟着喊:“你怎么不出去卖啊!”

    那小孩子,戈景行,还是不说话。

    领头的孩子生气了,上前一步揪着他的衣领喊:“你他妈的还算个人吗!”

    乐正和刚想过去拉开他,却听那孩子王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哭腔:“你算个什么东西!不知道金凤楼干不下去了吗!”

    前几日,金凤楼被关了,金凤楼里所有一切都被充了公,所有人也都被遣散了。

    那领头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大声喊:“凤姨为了养活你,她自己出去卖了你知道吗!你还穿着女人的衣服在大街上抱着娃娃,”那孩子大声喊:“你还是个人吗?!你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戈景行懵了,他确实不知情。他只知道金凤楼干不下去了,他还想着自己会做木工活,可以养活自己和姨母,但对面孩子说的,他是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在长安经久路这个地方,寸土寸金,没有银子,是一刻也活不下去的。他终于开了口:“我会做木匠,我可以养活她。”

    “好!”领头的孩子松开手大声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要是敢去做小官,你看我弄不死你!”

    领头的孩子刚要走,之前给金凤楼打杂的丁金忽然跑了过来,他对景行说:“收拾收拾东西,快快!快离开这儿!”

    领头的孩子问:“怎么了?”

    “凤姨,她,她”

    孩子王见他吞吞吐吐,不耐烦地问:“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话!”

    “凤姨被昨夜的客人诬陷,说她偷了东西,被带进牢里了。现在与她有关的都要进去,景行,她只有你一个亲人,你快跑吧。”

    孩子王着急地问:“那人与凤姨不是认识的吗?他为什么要害凤姨?”

    “那客人觉的,凤姨手上肯定还有东西,昨夜是故意设了一个局”

    “还怕了他们不成?我去找他们!”那孩子王吼着便要去官府。丁金赶紧拉住他:“不要去了,凤姨,昨夜在牢里自尽了。”

    领头的孩子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凤姨不是那种人,她不会想不开的!”说着便往官府方向跑。跑了几步回头看,见戈景行踉踉跄跄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也要去官府。

    那孩子立住身,对戈景行说:“别跟着我们,丢人的玩艺儿!”

    戈景行把娃娃也扔了,非要去。那孩子王怒了,指着景行喊:“你要再跟过来,我就把你双手给剁了!”

    乐正和常来这里给人看病,与这些孩子都是认识的:“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了。”

    孩子王转身跑了。他拉住戈景行:“我给你看看头上的伤吧,我包扎很快的。”

    戈景行也认识这先生。因为他常卖假药给凤姨,所以景行从不与他说话,生病了从来都是自己扛,从来不让这位先生给自己看病。

    戈景行不正眼瞧他,也不说话,乐正和只能使劲扯着他说:“你不要添乱了,你去官府,就只是去送死罢了。”

    戈景行看着前面通向官府的路,用小到听不见的声音说:“他们说的对,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说完这句话,他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了乐正和,眼中含泪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人说:“我没有能力适应这人世间,死了,反而是我的生路。”

    乐正和听闻,决定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差不多半个月前,我去金凤楼时,刚才那孩子王拦住问我,若有人喜欢男子,这病能不能医。”

    戈景行站在那里,似是想听他把话说完。

    “我说这个不好说,毕竟我没医过,那孩子便讪讪地走了。刚好凤姨从我身边经过,我问她,如果真要医你的病,她能出多少钱?你知道她是怎么答我的吗?”

    戈景行依旧站在那里,不说话。

    “她说你没有要医的病,你不过喜欢男子罢了,你没有错。”

    戈景行用双手捂住脸,在经久路上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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