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个人救救他,是谁都好。
裴渡,裴渡……
或许是觉得以及无人可求,恍惚中虞测念出了裴渡的名字。
这个在他心里面遥远却又特殊的人,此时此刻好似与神佛无异。
虞测不知道哪里来的可求。
一株从种子开始就没有没有被阳光眷顾的植物,表现出拒绝一切雨露荫蔽的姿态,却为冰冷刺骨的寒冬里沐浴到第一缕只为他而来的日光而心动。
虞测不知道自己再渴望什么,他渴望有人来解除他的困境,还是渴望救他的人是裴渡,渴望裴渡能再一次如同天神降临一般,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又觉得自己卑劣,将裴渡的好意当成纯粹走运得来的利好和欺骗来的战利品。
他已经放弃挣扎,衬衫与皮肤的接触点已经很少。
“滚。”
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知何时,包厢的门已经被打开。
接下来的一切虞测都没有印象,能坚持到这个时刻以及算是奇迹。
失血过多的情况下,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晕厥,为了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甚至竭力用手指在伤口里搅弄。
记忆的最后一秒,是遇到极度冰冷,却有隐隐掺杂着愤怒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影视作品里所写的oga的第六感真的存在,明明没有获取更多的信息,他却直接下了判断。
自己一定已经脱离了危险,他隐隐的感觉到自己的祈求得到了回应,真的有人来救他了。
也或许是,裴渡真的再一次出现在他最窘迫的时刻。
缓缓地睁开眼睛,虞测的眼前是一片苍白的颜色,他的头部依然在剧烈的疼痛。
趴在病床上,药水味,白色的装修,虞测确认自己此刻正身处医院。
不知怎的,他努力地转过头,不顾后背伤处仍然尖锐的疼痛,环顾了一周病房,似乎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有些失落。
就在虞测放空了自己,两眼无神地对空白一片的天花板行注目礼时,一阵轻微的风飘进了封闭的病房。
伴随着风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的少年。
是裴渡。
虞测的眼睛里一下子显现出亮光,大概是因为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没有心思去伪装,倒是多了几分少年人的自在气息。
“裴渡,真的谢谢你。”
但也只是自在了片刻,下一秒,便有老神在在的开始道谢。
这声谢谢虞测说的也很是心虚,因为谢谢,真的只是谢谢,没有任何的附加礼品,他自己也给不了裴渡任何多的回报。
这声谢谢的苍白无力,让虞测的羞愧迅速生根发芽。
虞测又找补似的加了一句,“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或者任何想要的,虽然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但是只要我有的,或者以后有的,一定全都会给你。”
他对天发誓一样地说完这段话,低着头不敢去看裴渡,而裴渡也真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下子虞测真的慌乱起来。
他开始自我谴责刚刚的所有行为。
怎么能这么蠢明明是裴渡救了自己,一定又帮自己垫了医药费,还和张钧他们起了口角,自己什么都不能给对方,还说出这些没保障的回报,看起来就像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虞测,裴渡他一定生气了,一定对你失望透顶,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来救你了。
这么多年虞测的自卑和胆颤心惊,从来没有消失过。
小的时候,他害怕母亲听那些街坊邻里的话,真的丢掉自己这个拖油瓶。
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的亲生母亲,里面有唾弃自己的卑劣。
如果没有他,母亲说不定可以嫁给一个新的好的丈夫,过上崭新的生活,组建自己的家庭,不会走到失去尊严,丢掉性命的那一步。
现在他一面害怕裴渡不理自己,想死死的拽住这一抹微光,一方面又自怨自艾,自轻自贱。
虞测,你算个什么东西呢?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了,你配得上裴渡对你的好吗?
他又怀疑裴渡只是像逗小猫小狗那样逗一逗自己,发泄一下久久不用的爱心个同情心。
或者虞测只是想玩一个真人版的养成游戏,将他这样一个看起来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但又确实长得还凑合的家伙调教成他心目中喜欢的样子。
其实,这样也好,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裴渡还对自己好,他就绝对不会放手。
一时间,虞测的心思千回百转,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似乎已经将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考虑过,准备迎接着低气压裴渡的审判。
“伤成这样,很疼吧?”
病房里的低气压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虞测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没有不屑的质问,你怎么是这种人?我真是瞎了眼,你居然在那种酒吧里做那种事!
没有轻浮的套近乎,没有别有用心的邀功。
这样简单纯粹的关心,虞测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
于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的虞测,眼泪啪嗒一下就滴了下来,接着就像珠子串成的线断开一样,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裴渡坐到虞测的病床旁,用手轻轻遮住了虞测的眼睛,湿润的睫毛在他的手心里不时而滑动,凉凉热热的液体沾湿了他的手掌。
他知道虞测不想展示自己的软弱,变温柔的替虞测遮住了那双通红的眼睛。
虞测感觉自己哭了很久,直到裴渡凉凉的手心都被他的泪水捂热。
他终于能勉强抑制住自己迟到了很多年的难过,强压着哽咽,用哭到沙哑的声音告诉裴渡,“疼。”“真的很疼。”
裴渡松开手,这是虞测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软弱。
即使在巷子里被打到那样惨烈,即使在包厢里被羞辱到那种另他无比愤怒的地步,虞测都斗志昂扬,好像一株永远都不会枯萎的野草。
他自在生长,不需要所有世俗的关心。
可是怎么会呢?
只要是人,又如何能够拥有一副全然铁石一般的心肠,只要是人都会软弱,只要是人都会退缩,只要是人都会悲伤。
只是太久都没有人去在意一株野草的感情,野草便也以为自己不会痛了。
裴渡从不觉得自己的感情有多么充沛。
也许这就是缘分,来到丹城的第一天,他就莫名其妙的救了眼前这个少年。
而现在听到虞测低低地告诉他“真的很痛”,他自己左侧胸腔里的那处存在,突然也开始刺痛。
他有些难过,他想这种难过是因为虞测。
一个自认不轻浮的人,在虞测说完痛之后,俯身轻轻环保住了虞测。
他不敢真正压在虞测的身上,虞测的伤还没有好,他不想让虞测再痛一回了。
“谢谢。”
“幸好。”
裴渡松开了环抱着虞测的臂膀,他没有告诉虞测不用谢这样没有意义的话语。
他说幸好,幸好自己正巧被朋友拉着去了酒吧,幸好朋友嚷嚷着,谁居然不给他面子,凭什么不能进一号包厢。
送来讲究礼貌的他,在喝了一点酒之后,竟也昏了头似的顺从了朋友的行为,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冲到了一号包厢面前。
下一刻,他就听到一声闷哼,明明有声音更大的巨响,可他依旧捕捉到了巨响下微弱的声音。
他的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虞测的脸,本来不欲掺和朋友们乐子的他,在朋友们惊恐的眼神中,揪住了酒吧经理的领子,勒令他立刻拿出一号包厢的钥匙。
他向来不屑于用身份压人,现在却厉声呵斥一般的告诉一蒙圈的经理,自己裴家少爷的身份。
尽管事后他向那个经理道歉。
裴渡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他自己厌恶的出格的事情。
但他觉得值得,甚至庆幸,他游魂一样上楼,游魂一样果断的拿到钥匙。
门被打开的瞬间,被血浸染透的白色衬衫占据了他的所有视线。
虞测,是虞测……
即使只看到一个背影,裴渡也能够立刻百分之一百,一千,一万地断定,那就是虞测。
他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冲到了包厢里面,带走了虞测,留下自己的一帮朋友,帮自己善后。
裴渡素来最不愿意欠别人人情。
他下意识的想把虞测抱在怀里,却发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虞测的后背伤痕累累,右手手心甚至被贯穿,身上全是大小不一的擦伤。
他只能挑虞测伤的比较轻的地方,背着虞测走。
在车里,轻轻把虞测脸朝着自己的身体放着,还好他的车后座足够大。
酒吧代驾在公路上狂奔,不知道被扣走了多少个驾照的全分。
万幸,他没有再打开那扇门后彻底失去虞测。
裴渡依然不清楚自己对虞测到底算不算喜欢,但是他明确的知道,虞测对自己很重要。
人的情感果然没有逻辑可言。
他和虞测一样,都不屑于得不到的感情,可感情一朝回归,却又有开天辟地的阵势,呼啸而来。
虞测从不觉得自己活得艰难,可有人疼,他就变得软弱;裴渡已经很多年不在意任何人的感受,共情更是天方夜谭,但虞测说疼,他便也真的开始疼痛。
他们也没什么特殊的,人类都是一样的,强大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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