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近鸡鸣时卫含真方合了会儿眼。次日卫含真又见余娇、刘令一二人,其余几个仍在外搜寻龟尾岛人与花姓女子踪迹。前夜虽见过,不过讲些客套话儿,此时她着意结交,端的温雅风趣,立时哄得二女大生好感。
余娇问她:“妹妹雪一般肌肤,如何调养的?”刘令一便道:“这却是天生的,咱们可没法子。”刘令一全不见外,把她摸脸捏手,啧啧连声:“乖乖,竟跟仕女画儿活了也似,就是太瘦了些个,待我去拿些果儿来姊姊吃。”
刘令一对青鱼的些微嫌隙,又岂能逃过卫含真双眼,她悄悄与青鱼咬耳朵:“我若是姊姊,别人越是不同我说话,我越是要同她说话。咱们问心无愧,她们不理咱们,那是她们小心眼、是非不分;她们若回心转意,不是更好?”
青鱼再无一字不听她的,便即照做。因着卫含真的缘故,刘令一不好冷落青鱼,一时欢声笑语,气氛大好。
李正和自镇中上山,问卫含真几时归。还有许多因果未明,卫含真哪肯就回家,且百里济美一月后还要再来,她于此处也可斡旋一二。便对李正和道:“李大哥不妨先行,前辈那里须也有事务要办,不好因我贻误。”
李正和正自踌躇,却见余娇、刘令一二女远远偷眼瞧他,窃窃私语,说不得几句还叽叽咯咯笑作一团,莫名大为尴尬。卫含真眼睁睁见他面无表情,耳朵却蓦的通红,怕恼了这位大侠,憋笑憋得肚皮险破了,开口道:“李大哥无须担心,改日叫我师兄们来接我便是。”
李正和心道:“想必定是她那‘虎变哥’来接。罢了,一群小娘子们,我赖在此处不走怎的,成何体统?”便将手上几只纸包递她道:“这家炙鸡味儿不比刘二麻子家的,勉强可吃,你们分食了罢。”山下集镇,黄山诸女却比他熟悉得多,何劳他来送。他也未想许多,只吃着味儿不错便买了。
卫含真心道:“青鱼姊姊已挺傻,李大哥瞧着威严,竟也是个傻的。”却也感动,接过来道:“王婆婆独居寂寞,李大哥倘得闲,便去她那里练功也好,只别与石前辈抢活儿。”李正和诧异道:“为何?”卫含真微笑道:“李大哥只管听我的。”
如此不容置疑的口吻,出自她一小娘子之口,李正和丝毫未觉不快,反若有所悟,颔首道:“我省得了。”又嘱咐几句保重身体的话,去向钟飞英辞了行,李正和自回济南府。
转日午食前,余、刘二人兴冲冲,来叫卫含真与青鱼一同去镇上耍。卫含真求之不得,青鱼再挽上何泠泠,五女浩浩荡荡便走。
何泠泠一见卫含真,立变小小淑女,讲话轻声细气,乖巧得了不得。刘令一奇道:“小猴儿今日到似朝食吃了个秤砣,坠得她跳也跳不动。”何泠泠悄悄与青鱼道:“我怕口气儿吹大,把仙女姊姊吹跑了哩。”青鱼深以为然,点头如捣蒜。
到得镇上,余娇自去取她的料子,刘令一领几人进了间酒馆道:“此间有最好的蒸鹅,我做东,请姊姊吃!”卫含真笑眯眯道:“多谢多谢,今日偏妹妹一顿好的。”
几人等蒸鹅间,何泠泠忽大叫一声“哇”,抬腿便跑将出去。大伙儿没头没脑,也不操心,镇上街坊店铺,谁人不识她们。待饭菜得了,何泠泠自会闻着味儿回来。不想蒸鹅上来,左右仍不见何泠泠,刘令一性急,道:“放凉味便不正了,我去揪那小猴儿回来!”
她这一走,半晌也没动静。卫含真与青鱼再坐不住,亦出去寻。只消问黄山派弟子,自有路人指引方向。寻至一条暗巷中,老远便听女童尖利哭声,二人大吃一惊。青鱼抢先奔入,卫含真只听她忽叫道:“逍遥师父!”卫含真探头一瞧,竟是福星客栈中曾见那胖大老道!
原来适才酒店中,何泠泠面朝门口,见对街屋顶上,慢悠悠走过一只狸奴。那狸奴一身金丝虎斑,阳光下便似身披金甲,煞是好看。更奇处,这狸奴儿之肥圆,实乃何泠泠生平仅见。何泠泠小孩儿心性,顿时便追出去。
狸奴屋顶行,她在地下走,不时撮唇挥手叫狸奴下来。狸奴睬也不睬她,迳走至一户,胡须几动,低头向下瞧瞧,猛地跳将下去。何泠泠只听里面骤生骚乱,有男子粗声喝道:“贼畜生好大胆!老子一棍打杀你!”正提心吊胆,金光一闪,那狸奴又窜上屋顶,口衔大鱼,尾巴晃几晃,不慌不忙走了。
门板“嚯啦”一声大开,一满面横肉的大汉奔出,手持粗棍,叫道:“死畜生敢偷老子鱼,老子今日便吃猫肉下酒!”追着狸奴跑。他上不去,狸奴自更不会下来,他叫骂不休,满嘴污言秽语,直是不堪入耳。路人避之不迭,狸奴却气定神闲,眼角也不给他。
狸奴一走许久,终于蹲下,慢慢吃鱼。大汉举棍乱打,只敲得瓦片脆响,哪里够得着。又四处踅摸,要攀上去捉它。这一踅摸,便见巷深处卧着一物如山。走近一观,竟是个胖大老道,酒臭气熏天,鼻息深深,显是醉酒不起。
大汉顿起歹心,四顾无人,俯身去老道怀里掏摸,却空无一物,原是个穷鬼。打量老道上下,只一双鞋尚算齐整,鞋底竟不沾多少尘土,便捏着鼻子扒将下来,仍叫薰一跟头。大汉啐一口,眼见再没有好处,老道已是醉死,半丝反应皆无,恶向胆边生,狠狠挥棍落下,欲泄口忿气。
何泠泠扒在墙边瞧得一清二楚,她精乖得很,自不去惹这恶汉,见他偷鞋也只撇撇嘴。不料这恶汉发起凶性,偷不够竟要伤人,险脱口惊呼,忙伸手捂嘴。但听“嚓”一声,那粗棍应声而断,浑若击中山岩铁板,半截飞起,反“咚”地正正敲中他前额,立时见血。大汉叫这一记敲得眼冒金星,他久居黄山下,算有见识,当下毫毛倒竖,不忘提着鞋,扭头便跑。
何泠泠忙把头一缩,瞧他跑远,等了片刻,仍不见胖老道醒,大着胆子溜入。胖老道是个大大高手,何泠泠自晓得,却也不惧,一门心思只在狸奴身上,悄声唤它。狸奴吃罢鱼,舔毛抹脸,竟当真一跃跳下,悄无声息落地。莫瞧它肥硕,行动间却轻若无物。
何泠泠欢喜得了不得,张手便去抱它。狸奴轻轻躲开,前爪倏地拍在她手背,何泠泠又试两回,它原地不走,次次拍中她手,到似与她嬉戏。何泠泠愈发兴起,定要带它回山,向师姊们与伙伴炫耀。玩儿半晌肚饿了,方想起还有蒸鹅要吃,心急起来。
何泠泠眼珠咕溜溜一转,同前一般,两手只做前伸。狸奴抬爪等着,何泠泠突合身扑上,要将狸奴压在身下。狸奴不防,真叫她扑中。然垂髫孩童能有几分气力,它几挣便钻出,似是恼了,周身毛发耸立,利甲弹出,一爪挠在何泠泠手背。
何泠泠疼痛难当,一看数道血痕,正要哭不哭,只听一人喝道:“小猴儿!”却是刘令一寻来了。她见得刘令一,两条淡淡小细眉毛一倒,“哇哇”哭声大作,话也说不囫囵,只以手指狸奴。
刘令一本颇恼怒,见她这般情状也不骂了,急道:“畜生胆敢伤人!”几步踏出,便去拿那狸奴。本道手到擒来,那肥狸奴却灵活之极,一纵便即闪开,落在不远处,双目灼灼盯着刘令一,仿佛讥笑她一般。
刘令一大为意外,足尖挑出,肥狸奴猛地一跃人高,竟至她头顶,半空里一扭圆滚滚的腰身,双爪连挥。它动作着实急若流星,更有章法,刘令一本目注地面,万未料它能跃这般高,直取自己头颅,但觉头顶一松,发丝披落一身,发髻已叫它挠散。
这下刘令一动了无明真火,运气指尖,右手成爪上探,却是飞来掌法一式“孔雀戏莲”,重重抓向狸奴。突然一股臭气冲鼻,眼前狸奴不见,冒出堵肉墙来。肉墙伸掌与她一接,她掌心刺痛,似无数牛毛细针钻入体肤,大吃一惊,撤掌飞退。疑有暗器,刘令一抬掌自视,却刺痛已退,平滑如初,无有针孔,却隐隐现出几道曲折细纹,色做粉红。
肉墙开口道:“小娘子,还请手下留情,饶我雷霆大将军一回。”肥狸奴已叫他托至左肩盘踞,听见自己名字,尾巴一甩他面,龇牙向刘令一,喉间嘶嘶作响,凶相毕露。
刘令一进来时也见地上倒卧一团,只忙于对付狸奴,不曾细察,不想这老道立起更显庞大。刘令一方知这狸奴有主,且惊且疑,转头叱问何泠泠:“泠泠,你是怎生叫这畜生伤的?”
何泠泠早收了哭声,瞪大两眼等刘令一给她捉那只可恶狸奴。见刘令一不仅失手,还叫扯得发髻散乱,害怕她真个把狸奴打死,偏不敢则声。待那个胖老道醒来,一掌把刘令一打退,还是狸奴主人,更觉惹了大祸。想到回山定要受责罚,刘令一厉声喝问之下,又是惊惧又是委屈,小小孩童索性放声大哭,叫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同它玩……”
便在此时,卫含真、青鱼二人来到,青鱼一见胖老道,惊喜道:“逍遥师父!”卫含真心道:“原来青鱼姊姊又拜了他做师父,这老道当是顶尖高手,当日连百里师伯亦生怕触犯。姊姊到真是员世间福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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