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散人大喜道:“好徒儿,你果然在此。”青鱼连问道:“逍遥师父是特来寻我的?泠泠哭的甚么?小师姊头发怎的了?”逍遥散人笑嘻嘻道:“老道睡得太酣,虽不知雷霆大将军与这位小娘子、小小娘子因何龃龉,二位与我徒儿相识,便请看在我徒儿面子上,饶它一命。”

    似这般拿晚辈的面子出来说道的长辈,刘令一倒是头遭见,不由无语侧目。何泠泠兀自抽抽搭搭,指缝张开,眼睛在掌后乱看。卫含真笑道:“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刘令一瞪何泠泠一眼,没好气道:“定是小猴儿顽皮生事,以后再不带你出门,还是山上老实读书罢!”向逍遥散人道:“适才多有得罪,望前辈海涵,咱们不知这……雷霆大将军是前辈所养。”逍遥散人笑道:“哪里哪里,雷霆大将军想来见老道我久睡,腹饥难当,方自乱跑。”

    刘令一一听,到想起还未进嘴的蒸鹅。她是个慷慨性子,正要请逍遥散人同去,却听卫含真道:“自客栈旬月不见,前辈愈见神完气足。上回匆匆而别,今日天赐机缘,晚辈做东,不知前辈可否赏光?”

    青鱼喜道:“正是正是,咱们这便去。”扯住逍遥散人袖子要走,惊道:“逍遥师父,你怎赤着脚,鞋哩?”逍遥散人习以为常道:“唉,定是又叫人偷啦。”

    何泠泠忆起那汉子捏鼻偷鞋的模样,由不得破涕为笑,“咯咯”一乐,刘令一不明就里,只道她是笑话逍遥散人,恼道:“我瞧你甚也别想吃了,清净饿几顿方省心!”索性告辞,饭也不吃,留他们师徒自团聚,提溜着何泠泠回山去了。

    青鱼忙买双鞋,逍遥散人趿拉着,三人回去酒店。青鱼方省起,自个的师父,原该她来孝敬,只钱还未存几文,这顿花销含真妹妹的,下顿哪里来?少不得去自打些山货。卫含真做足筹备方离家出走,可算得个财主了。她见识过逍遥散人食量,半点不悭吝,叫了满桌酒菜,琳琅满目。逍遥散人却大出二人意料,细嚼慢咽,吃得颇为斯文。青鱼想道:“看来逍遥师父不似上回饿得狠,许是酒还未全醒哩,到能替含真妹妹省些个。”

    青鱼满心欣喜,顾不得吃喝,问起别情:“逍遥师父,你说去东京找林师叔,可办成了么?”逍遥散人“吸溜”饮尽一盅,叹道:“见是见啦,他不肯听,拦也拦不住。与他打了一架,却总不能下狠手,他帮手却多,老道只好跑了。路上听几个江湖人说,黄山派与泰山派起了纠纷,竟还与你有干系,便来瞧瞧。”

    卫含真略一思索,道:“晚辈听闻,京中新近兴起一名为“神霄”的教派,习天雷之法,其首林灵噩得幸于官家,得赐号‘通真达灵先生’、赐名林灵素,莫非便是前辈师弟?”这却是她来黄山路上,自李正和处听闻的。逍遥散人狸奴叫做“雷霆大将军”,师弟又姓林,处处吻合。

    逍遥散人手中箸不停,斜眼瞥卫含真道:“小娘子倒是机灵,与我这徒儿天壤之别。”卫含真笑问道:“林前辈受官家宠信,不是件大大的好事么。便如龙虎山张天师,以九岁稚龄嗣教,屡受官家召见,并获赐号‘虚靖先生’,如今也不到而立之年。官家崇道,林前辈藉机弘扬神霄派,有何不妥之处,前辈不说襄助,反要阻拦?”

    逍遥散人哼道:“修道之人,岂能不知天地自然之理?‘天地无人推而自行,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此乃自然为之也,何劳人为乎?’道自在人心,人心各不同,道自也不同。我神霄派与龙虎山天师道、阁皂山灵宝派、茅山上清派、甚而佛门诸宗,皆不过各行其道。天下殊途同归,宇宙之理恒同,无论何派何宗,只要直道而行、潜心修行,则参造化,并无高下之分。世人信或不信,全是自然,且由他去,不损道半分。可他竟妄图声盖百家,强求于民,不惜为一己私欲,枉道事人,撺掇官家大兴宫观。此乃速祸之举,不止祸己,更是祸国、乃至祸自然也!”

    卫含真心道:“依我看,咱们这位官家信道之笃,与秦时始皇求仙也差相仿佛了,才能叫人乘虚而入,掀起这等大风浪来。这林灵素也不过应运而生、顺时而上罢了,便没有他,早晚亦有旁人。《论衡》有云道:‘衰世好信鬼,愚人好求福’,官家如此‘不问苍生问鬼神’,说不得便是国衰之象了。”如此臧否官家甚而国运之语,自不可宣诸于口,她只微笑默然,作赞同貌。

    逍遥散人转向青鱼道:“现今你的事儿如何了,可须老道出手?”青鱼感念他关切,也不欲劳动他,忙不迭摇头道:“无事啦,师叔师姊们都十分关照我。”逍遥散人闲云野鹤般人,心无挂碍,只身来去,听她这话再不多问,笑眯眯称好,又问她金木水火土五雷掌法进境。

    师徒俩滔滔不绝,卫含真只一旁布菜添酒,周到无比。待桌上碗盘俱空,卫含真正待再叫,逍遥散人把箸一放,道:“说罢,小娘子有何图谋。”青鱼一愣,卫含真奇道:“前辈这是何意?”

    逍遥散人哼道:“老道可是古今难见的奇才,你这小娘子转的甚么鬼主意,岂能瞒过我去。无事献殷勤,请老道吃喝,莫非见老道本领高强,也想拜我为师?”逍遥散人此人性情,颇有些不羁放旷、颠三倒四,行事但凭好恶,随心任性。青鱼当日投了他眼缘,他便将高深本领随手传授;今日卫含真慷慨宴请,他却莫名疑心起来。

    卫含真只为青鱼故,爱屋及乌,亦不欲刘令一破费,本心无杂念。福星客栈那日她便觉这胖老道奇趣,浑不似她听闻过的那些前辈高手般,不是拿腔捏调,便是不苟言笑。适才逍遥散人口若悬河,讲他如何潜入林灵素官家所赐的宫所,又是如何大发神威,与之大战三百回合,最终潇洒而去,仿佛说了个杂剧本子,精彩纷呈、跌宕起伏,听得卫含真兴致勃勃。此刻玩心大起,忍不住要逗他一逗,她长叹一声道:“唉,前辈实在目光如炬,是晚辈班门弄斧,叫前辈看穿了。”

    逍遥散人只道料中卫含真诡计,“哈哈”大笑道:“顿饭便想换老道的本事,小娘子好精的算盘。老道须不上你的当!”卫含真故意道:“哦?那前辈怎么就肯教青鱼姊姊?”

    逍遥散人摇头晃脑,道:“那是因为,老道事先许了她好处,当然要言而有信。今日可是你自请的,老道吃了也是白吃,嘿嘿。”卫含真微微一笑道:“这餐便罢,不过前辈莫非忘了,吉星客栈那桌饭食,亦有我三两三钱银份子哩,前辈却只许青鱼姊姊,而不许我?这叫做厚此薄彼,处事不公,可不是高人风范。”

    逍遥散人一时语塞,拿眼乱瞟青鱼。青鱼听二人竟分辩起来,张口结舌,心道:“可不是么,至今我无钱还债哩!”她不知卫含真有何打算,却信她绝不会害逍遥师父,只好低头闭口,眼观鼻鼻观心。

    卫含真悠悠道:“也罢,前辈肯赏面,已是我无上荣幸,白吃便白吃了罢。更何况,晚辈身体不宜习武,连泰山、黄山掌门都束手无策,前辈想来也没甚么法子。”

    此言一出,逍遥散人立时不服道:“那却未必!”抬手握住卫含真小臂,运起内力,查探她经脉,哼道:“小娘子分明经脉通畅,不过略细弱些,有甚么不宜的!嘿嘿,老道看那甚么泰山黄山掌门,都是误诊,要么便是本事忒的不济,没有相宜的好功夫教你!”

    卫含真连得两名当世高手诊脉,皆说并无不妥,心头疑云愈浓。个个说她练得,偏她一练便倒,莫非症结不在她体内,而是外力不成?然这等良机,决计不容错过,追问道:“那前辈有好功夫教我?”

    逍遥散人方觉失言,把嘴一合,佯做无事。青鱼总算听明白,逍遥师父竟可助卫含真,亦双目殷殷,不胜求恳地注视他。逍遥散人挂不住,到底撇嘴道:“罢了罢了,老道吃人嘴软。你与人硬拼是不成的,似老道一根指头也把你戳伤了,莫若学些逃命的功夫,老道便教你个轻功罢。”

    卫含真二话不说,拜倒道:“师父受徒儿卫含真一拜。”说来逍遥散人算得她正儿八经头一个师父,这一拜真心诚意,至于这功夫练了对身体会否有碍,她是全然不顾的。逍遥散人端坐受她跪拜,鼻孔里喷气儿道:“大误,大误,你这名儿起反了,不若老道予你个字,叫做‘无真’便了。”

    卫含真露齿一笑,道:“所谓‘有无相生’,阴阳转化之道也,好字!多谢师父赐下。”竟大大方方领受了。逍遥散人只是信口讥讽,未料她丝毫不为所动,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愈发赌气,只是拿她没奈何。

    青鱼哪里瞧得出二人暗中过招,手舞足蹈,乐道:“好哇,好哇,含真妹妹,咱们今日起还是师姊妹啦!”卫含真起身,左眼朝青鱼轻轻一瞬,青鱼不明所以,唯欢欣不已。

    卫含真口呼“小二”,不一会桌面又叫碗碟铺满,因笑道:“今日得遇良师,还得赐美字,这拜师宴定令师父吃得称心才是。”事已至此逍遥散人再不矜持,放开肚皮吃嚼,食毕一抹嘴道:“咱们这便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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