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听了白胜家的请她去村公所,第一反应是不去,埋怨道:“这大半夜的,就不能等天亮吗?”

    白胜家的亦说:“谁说不是?可是俺当家的硬让来,我也没办法。叫了白朵喊了你,还喊了那个不着调的白莽去,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事!”

    “怎么还要三叔去?朵儿呢?”

    “朵儿丫头跑着去了。青姑娘,到底啥事啊!我有点怕怕的,我家那该死的天不亮就让我做饭,问他啥事也不说,我看着他像是要出门逃跑,结果被二爷领人堵住了,不是村里要斗倒俺当家的吧?”

    柳青当即改了主意,“不是,胜子哥好着呢!嫂子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去。”转身又嘱咐自己的母亲,“娘,别怕,没啥大事。”

    柳郭氏听得门响,早就起来了,担心道:“是不是白莽那不着调的去二爷面前胡咧咧朵儿和你了?”

    “也不是,如果是这种事,胜子哥不可能让嫂子来叫人,没听说让女人掺和这种事的。”

    “那是什么事,这大半夜的”

    “村上的事,您睡您的吧!能有啥事!二爷又不是坏人。”

    “那倒也是,青儿,你告诉朵儿,你们两个姑娘家家的,可要听二爷的话啊!”

    “知道了。”

    柳青赶到村公所的时候,白莽正在大放厥词,抖着手中的洋毛巾,“我特意去供销社看过了,这一条洋毛巾就值五万块啊!五万块,老少爷们,你们算算,三条就是十五万。”

    二爷面若晨霜,羊角胡子翘得老高,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说重点。”

    “重点就是欧阳公安勾搭良家女儿。”

    “然后呢?”

    “然后这不您老人家叫我来了嘛!”白莽正说着,看见柳青进门,声音更大,“再是新社会,女孩子家家的,也不能不要廉耻呀!结果昨儿被人家女人找上门了吧!”

    二爷微微皱眉,“她们两个都是咱庄自己家的姑娘,你胡咧咧什么!听起来人家欧阳公安救死扶伤是个好人啊!哪有什么出格的事?又哪来的女人找上门?”

    但他又转向了柳青说道:“不对的是你们,为什么要人家的毛巾?”

    “哼!”

    未等柳青说话,白朵先冷哼了一声,“随便你们说,有本事把话都说完,继续说。”

    “不知好歹!”二爷恨了一声,“柳青姑娘你说说咋回事。”

    柳青躲过了毛巾问题,“三叔他误会了,萧同志人家还是没嫁人的黄花大闺女,可不敢胡说,人家去看望俺娘是因为她和俺哥哥做过战友,可不是因为一块毛巾去兴师问罪。”

    “你和白朵总要了人家的毛巾吧!”

    白莽又一抖他手中的毛巾,激动了起来,唾沫星子乱飞,“这么贵重的东西无缘无故人家就送你和白朵了?还一人一条的送!还是那一句话,新社会也得要礼义廉耻,无事献殷勤,非奸”

    “住嘴!”

    二爷烟袋忽然一敲桌子,喝道:“胡咧咧什么,朵儿是你亲闺女!漫说没有丑事,就算有了丑事,你做爹的也应该偷摸的处理,哪有你这种大张旗鼓四处乱说的。人家欧阳公安那是战场上下来的英雄!容你去胡说?萧同志再霸道,人家也是好人来咱们庄上做好事给咱们修桥的!你就来败坏人家的名声?”

    白莽惊诧了起来,“这不让说?你们大半夜的叫我来干啥?”

    白胜忍住了暗笑,把自己的小烟杆递了过去,“三叔,抽一口这个吧!你那飞马烟抽完了没有?是你自己兴冲冲来到啥也不问就开始乱说的,谁问你这事来着?”

    “那你们找我来啥事?”

    “你还不知道呀!昨儿你家白朵经过选举担任了咱们白柳庄妇女联合会第一届主任,当了官了。”

    “真的?”

    “你问你女儿!”

    白莽顿时后悔起来,尽管他和房中绝大多数人一样,此时还并不真懂妇联主任是个什么官,女儿当了官,他不也照样可以脱离劳动吗?同时他心下又以为二爷是怕了他女儿当官才来教训他。

    “这,这,我说错话啦?”

    二爷一时间迷茫起来,他并不是一个纠缠小事的人,但是很明显,白莽是来给他送弹药的,可是他一生管事的经验又告诉他,“男女私情千万不要大张旗鼓的闹,一闹准出人命,根本收不住。”所以他才压制白莽继续胡说。

    他倒也不是要帮白朵和柳青,只是不想白柳庄闹出笑话而已,但是如今更大的笑话却又要他来处理——白柳庄的人把祖宗祠堂拆了传出去笑话可就太大了。

    二爷只好转向了白朵,“朵儿你有什么说的?”

    “哼!”

    白朵又冷哼了一声,“二爷,算你是个好人!知道好歹!”

    “哼!”

    二爷也哼了一声,“丫头片子,你二爷是什么人不用你说,全庄都知道。拆祠堂的事你给个态度,莫忘了你姓白不姓萧就行。”

    可是白朵表扬完了二爷好人,却也没给二爷面子。

    她有备而来,岂肯罢休!一指自己的父亲。

    “二爷您应该让他把话说完,他咋不说他在家里逼着我去贴人家欧阳公安,他咋不说他想找个当官的女婿占便宜,他咋不说他对我说过,‘朵儿咱找个当官的女婿,以后你爹我就不用下田了。’他咋不说他要卖女儿!”

    说着话,众人眼中泼辣霸道的白朵已经边哭边说了,“一个庄上谁不知道,我六七岁就跟着俺娘下地干活!他在外边二流子一样瞎遛呵,挣了钱也不拿回家。那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霸着祠堂咋不说话?如今看我长大了,他又要来卖我,你们如今凭什么来和我说要我保护祠堂。”

    “我如今也不说祠堂,借着这个机会我要说说我的婚姻。”

    白朵嘴中不停,也不给别人说话机会,打开书包掏出了一本小册子放在了桌上,“你们都认识这个吧!”

    白胜离得近,看见了小册上十个大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不由地暗赞一声,“好厉害的丫头!”

    白四不识字,伸长了脑袋,问了一句“什么?”

    听了白四问,白朵又拿起了婚姻法举在手中,“这是去年五月一日颁行的婚姻法,你们都学习过吧!要不要我背给你们听?”

    此时屋内坐着的人虽多数不识字,但也一个个都是深得农民智慧的老家伙,不然二爷也不会请他们来商量事情了。

    他们都明白,“别管乡邻的闲事,尤其是人家儿女婚姻的事情,管也管不好,只会得罪人。”

    所以白莽一开始说话,他们都闭上了嘴巴。

    见白朵来问,他们嘴巴更紧,白朵拿出了婚姻法,官法似炉,更是无人敢应声。

    “废除包办强迫、男尊女卑、漠视子女利益的封建婚姻制度。实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权利平等。”

    白朵把婚姻法第一条总则背完,又说道:“今儿给老少爷们说一声,我的婆家我自己找,我爹管不着,你们也管不着,莫想着拿这事来压我。”

    白朵这样说话,在五十年代的北京上海也许不算惊世骇俗,但在乡村中,绝对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了。

    见众人都不敢言声,还是白四忍不住了,厉喝一声:

    “你这是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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