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前世的记忆,王若弗早知盛紘会平安归来,自然不会像家中其他人那般焦躁不安。老太太见多识广,已经推测出盛紘不会有什么大事儿,自然也是稳若泰山了。

    可孩子们毕竟年幼,没经历过风浪。长柏看着稳重,一遇上这事儿,也有些慌了手脚,若不是王若弗吩咐了他去平宁郡主那里打探消息,只怕他还和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走动想把他父亲捞出来呢!也不想想,他一个刚考了科举还没授官的,哪儿来得这通天的本事?

    如兰却是心大,王若弗说她父亲定是没事儿,她便信心十足,觉得父亲或许是得了圣人赏识,在宫里相谈甚欢也说不准。

    明兰则是惴惴地问她:“母亲,父亲他不会有事儿吧?”王若弗便温柔地抚了抚明兰的脑袋,安抚道:“今上为人宽厚,至多也就是叫你父亲去训斥几句。都说当今官家爱民如子,你父亲被他训一顿,也就和你还有你五姐姐小时候,被你父亲训了一顿,是差不多的。不碍事儿的。”明兰又不是三岁小娃娃,自然不会觉得事情真如王若弗说得这般轻松。可瞧着母亲该吃吃该睡睡的淡定模样,她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

    至于阳哥儿月姐儿,年纪尚幼,根本就不知道父亲一日未归可能意味着什么,照常吃饭上课。

    卫氏那边,王若弗也整顿好了,告诉她只守好桁哥儿便是,家中一切自有老太太和大娘子做主,不必着急。卫恕意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虽然看形势看得没老太太那般准,却也知道,自家老太太和大娘子皆是出身不凡,便是主君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只要不是涉及谋反、科举舞弊之类的大案,想来不至于牵累家中女眷。自是也守好门户,不许下人多言。

    林噙霜那边,却是完全不同的作派了。不仅着急忙慌地张罗着要卖田卖地,第二日晨起,甚至还亲自出门去见了一位姓徐的员外。

    王若弗使唤刘妈妈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她就正同这位徐员外拉扯。刘妈妈当即便叫人给林噙霜并徐员外脸上带上面巾,绑了回来。

    这人绑了回来,王若弗却也不急着处置。就叫人将林小娘和徐员外分别关在两间柴房,也不说提人来审,甚至还给徐员外家中去了信,就说她家有生意要同徐员外谈,请他去庄子上看看。

    老太太听说了这一桩,便将王若弗叫了去。“你既抓到了她这把柄,竟不趁着紘儿不在,赶紧处置了她?”做了这么多年婆媳,盛老太太自是知晓,自己这位儿媳早些年的心愿,便是将林噙霜给发卖出去的。这才有此一问。

    “哈哈,母亲说笑了。”王若弗掩唇笑了笑,这才吐露心声:“她毕竟为主君生下了一子一女,于盛家,也是有功绩在的。再怎么处置,也该等主君回来再议。再者说,我绑了她,也不是真觉得她偷人。”

    老太太闻言,感叹自己这位儿媳这些年处事倒是越发老练了,也笑了,打趣道:“既然不是偷人,你绑她作甚?”

    “母亲这就是开我玩笑了吧?我才不信您看不出来!”王若弗嗔了老太太一眼,在家中主君被扣在宫里、妾室忙着卖宅卖地的情形下,她却是一派轻松闲适地跟婆婆分析起林小娘的事儿来,“林噙霜再怎么不堪,到底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应当是做不出主君出事不到一日,便去偷人的事儿来的。我查问过她身边人了,她是去同那员外郎谈卖宅卖地的事儿的。虽则不是什么大罪,可她一个空手进我家门的,卖的可不正是主君的产业?自是该拿了人等等主君回来定夺的。”

    老太太这才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你这样,也当真有一个当家主母的气势在了。哪天我真撒手去了,你啊,也定能当好盛家的家!”

    王若弗一听这话却是急了,拉着老太太的手去拍桌子,“母亲快‘呸呸呸’,这种不吉利话又怎能乱讲!”

    盛老太太笑着被她拉着拍了三下桌子,又“呸呸呸”三声,王若弗这才放过她,接着说道:“母亲当日教导我说,‘有你这个外能到处奔走打听消息、内能稳定后宅安抚儿女的大娘子比照着,林氏那起子路数,他也很该看清楚些了’,儿媳深以为然。他不是最喜爱林氏么?我倒要让他好好看看,他一出事,那林氏便倒腾些什么路数才好!”

    盛老太太对此却没那么乐观,“那林氏颠倒黑白的功夫,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她哭求两句‘害怕抄家’之类的,指不定你家主君那个拎不清的啊,就又……”

    老太太这话未尽,王若弗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只不过,这次,卖宅卖地可不是林噙霜主要的过错。她这次想按下林噙霜啊,那还得靠长枫这孩子了!

    半下午的时候,华兰得了家里的消息,特地赶来安抚母亲。晚上,母女两人便睡在了一张塌上。

    “华儿,你同母亲说实话,你娘家出了这样的事儿,你那婆婆,可有为难你?”好不容易母女二人能够独处,王若弗却不同女儿说盛紘的事儿,反倒问起了她在婆家的境况。

    华兰握着母亲的手,细细答道:“一开始多少讽刺了两句。昨儿夜里,我公公歇在邱小娘院儿里,第二天,我婆婆又说起这回事的时候,我公公就怒斥她‘好你个墙头草,亲家好好儿的时候,你没少拿着儿媳妇的嫁妆去补贴娘家,现如今出事儿了,你便作这副嘴脸。若是哪天家逢大难,你是不是也要立马同我撇清关系?’想来是邱小娘同我公公说了些什么吧!反正这一遭后,我那婆婆就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再不敢多言了。”

    “哈哈哈——”王若弗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差点儿喘不匀气儿。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了,又忙着去嘲笑华兰那吃了瘪的婆婆,“哼,有邱小娘这么个玲珑心窍的和你一心,你那婆婆啊,是再抖不起威风来了!”

    华兰闻言,苦笑一声,“母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思关心我婆家这点儿子闲事儿?你还是先同我说说父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说吧!我让文绍四处打听了,却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出来,连我公公都不知内情。我这心里啊,急得和被滚油烹了似的!您怎么反倒和没事儿人一样?”

    王若弗一边握着女儿的手来回摩挲,以示安抚,一边说:“华儿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向平宁郡主打听过了,这次好像是因着几户人家的公子,吃醉了酒,竟在席上胡言立储之事,被报到了官家面前。这才有了今日这桩祸事。”这消息呢,自然不是平宁郡主透露给她的,她俩的交情还没深到那般地步,而是源自于王若弗前世的记忆。不过,平宁郡主俨然已经成为她透露前世得知的消息的挡箭牌,横竖正主也不会知晓,再多用这一次也不打紧。

    可华兰却仿佛完全没被安慰道:“什么?胡言立储之事?这还不是大事?”

    “哎呀,”王若弗给女儿递去稍安勿躁的眼神,解释道:“我听闻,那日席上可不止长枫和另外被扣下的那个五品官家的公子,更有几位伯爵人户家的孩子呢!可既然官家只择了两个五品扣下,说明他并不打算将这事儿闹大,不过是让你父亲在宫中担惊受怕几日,杀鸡儆猴罢了。我估摸着啊,你父亲明日早朝后,定然就可以归家了。”

    “当真?”华兰仍是一脸惊疑不定的样子。

    王若弗只得拉了老太太出来说事儿,“你祖母也是这么个说法,她老人家见多识广,当年那是太子妃都差点当上的人物,你不信我,还不信她的不成?好啦,我华儿好久没在家里歇着了,今日正好撇开你官人和孩子,好好儿在母亲跟前,再做回姑娘!”

    果然,一扯上老太太,华兰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这下,王若弗却有些吃味了,倏地松开女儿的手,身子一扭,和闹别扭的小孩儿似的,嗔到:“怎的,你祖母的猜测就可信,我的就是空穴来风不成?”

    华兰失笑,心里吐槽母亲近些年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都这时候了,还能吃起祖母的醋来?行动上却赶忙扑上去从背后抱住母亲,和哄她女儿庄姐儿似的哄自个儿亲娘:“母亲!女儿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祖母毕竟比您多吃了几十年的米,这见识自然广博些。等您到祖母这个岁数啊,定然也是家里的定海神针老封君呢!”

    王若弗其实也不是真吃婆婆的醋,只不过是为了让女儿能放松些罢了。

    这不,哄了王若弗半天,华兰也不再提她父亲的事儿了,和王若弗聊了聊弟弟妹妹们还有自己的孩子,说着说着,便沉沉睡去了。

    王若弗给女儿掖了掖被角,紧紧靠在女儿身边儿,也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王若弗带着家里几个女孩儿意思意思求神拜佛了一番,祈求盛紘早些归来,省得他回来觉得自个儿不够关心他。

    正拜着呢,下面的小丫鬟就来报,说主君回来了,先去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差人先来王若弗这里给她报个平安。

    王若弗急慌慌就带着孩子们去了寿安堂。见了盛紘,先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紧紧攀着他的胳膊,只差将自个儿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边抹泪儿边哭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这头啊,靠在盛紘肩上,盛紘看不到她的表情,老太太坐的位置却是能看个清楚。王若弗脸上的表情,分明不像她的语气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急切。这位儿媳,现如今倒也学会在自己那倒霉儿子跟前做戏了!

    老太太笑了笑,却是看破不说破。

    老太太这边,既然已知道盛紘平安无恙,又见他臊眉耷眼的样儿,也没追问他到底为何被扣在宫里,只叫他先下去洗漱,和妻子儿女好好亲香一番,再来寿安堂回话。

    王若弗扬声让下人们去给盛紘烧水,抽空递了一个眼神给刘妈妈。刘妈妈得了她的吩咐,转身去了柴房,将林噙霜放了出来。

    盛紘收拾停当,袁家也遣人来唤华兰回去了。王若弗多多少少抱怨了几句袁家那位亲家的刻薄,便放了女儿回去。接下来,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果然,华兰这边才刚走,林噙霜便带了长枫和墨兰跑来了葳蕤轩,在外面哭喊着:“紘郎,你可回来了紘郎!紘郎~紘郎——”

    还夹杂着墨兰的轻声劝哄:“小娘,你可消停些吧!你那事儿……”

    以及长枫兴奋地一声声地在唤着:“爹!爹——”

    王若弗冷笑一声,心说:我不去提你俩,你俩倒上赶着找打来了!

    “枫儿,”盛紘和颜悦色地唤长枫,“方才听你娘说,你对我甚是思念?”

    林噙霜赶忙为儿子表白说:“是是是,枫儿这几日没有睡好一个整觉,眼睛都熬红了!”

    长枫也顺势给盛紘行了个礼,“父亲安好,儿子甚是惦记。父亲在宫中,没有受苦吧?”

    “受苦?”盛紘一挑眉,愈发和颜悦色起来,“官家把我留在宫里头,住高屋大殿,吃琼浆玉液,相谈甚欢,乐不思归呢!”

    长枫闻言,脸上喜意更浓,一撩袍子跪在盛紘面前,贺喜道:“恭喜父亲,贺喜父亲!”

    王若弗笑看林噙霜和长枫在这儿瞎倒腾,等着看盛紘变脸之后,这二位的精彩表情。

    果然,长枫道完喜,盛紘却是脸色骤变,一脚踹在了长枫胸口,怒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你听不出这是反话吗?”

    王若弗不知道用了多大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没笑出声来。

    林噙霜却是扑上去护着摔倒在地的儿子,望着盛紘一脸哀戚道:“紘郎这是为何啊?”

    盛紘这会儿,怒火上头,脸都气得发红了,指着长枫怒斥说:“为何?就为了他胡言乱语,我险些丢了半条命去!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逆子!”说着,盛紘便在屋里私下寻找,看看什么物件儿可以用来抽儿子。

    王若弗早有准备,款款儿递上一把戒尺,盛紘操上戒尺便要往长枫身上抽。可长枫却被林噙霜死死护在身下。盛紘到底还是对林噙霜有着十分的怜惜的,又一贯觉得她身娇体弱,终是没忍心抽上去,气得将戒尺狠狠丢在地上,将戒尺都给折断了。

    林噙霜见他终究是不忍心,继续哭道:“紘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他可是你的亲骨肉啊紘郎!”

    “亲骨肉?我没这个儿子!你现在念着我是他的父亲了是吗?你知道官家为何要把我扣在宫里吗?”说着,盛紘一脸失望地指着长枫,“整天在外边鬼混,认识了一帮狐朋狗友!竟然跟兖王那边的人,在一起胡言立储之事!醉眼醉语的让人听见了,都传到官家的耳朵里了!”说着,又是一脚踹上长枫的胸口。

    王若弗在旁边添油加醋:“那岂不是闯下塌天大祸!”

    盛紘闻言,扭头冲着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长枫失望至极地重复了一遍:“塌天大祸!”随后狠狠叹口气,“给我拖出去,接着打!往死里打!今日即便是打死了,也好过全家送命!”

    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林噙霜竟还想再劝,“紘郎,定是有人,瞧枫儿结交高官,眼红嫉妒,这才……这才在官家面前搬弄是非,蒙蔽圣上!”

    王若弗心说:你直接说是我嫉妒你儿子结交高官,去官家面前搬弄是非得了,何必绕这弯子?

    盛紘却是和听了个笑话似的,冷笑着说:“官家将何时何地说得清清楚楚,你说他被人蒙蔽?你说他被人蒙蔽???今日谁敢再劝,我连着一起打!”

    好一番折腾之后,受了刑的长枫被送回去疗伤,林噙霜自是跟着回去照看。墨兰瞧了一眼王若弗和盛紘,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闷头跟上了母亲和哥哥。

    等就剩下他们俩人时,王若弗才又提起了林噙霜卖宅卖地的事儿。

    盛紘先是一脸如遭雷击的表情,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却仍是下意识地为林噙霜开脱:“霜儿她……她经历过抄家,许是害怕也说不定……”

    “哼,”王若弗冷哼一声,早知道这人会给林噙霜找借口,她倒也不生气,十分平静地接着说了下去:“她呢,卖的是主君你给她置办的产业,与我也没什么妨碍,我原本可以不管这事儿的。本也是绑了她,等着主君回来再发落。”

    “可是,得知了主君今日被扣在宫中的原委,我才意识到,再不能纵容主君你这般偏宠林氏了!长枫是怎么跟兖王那边的人搭上线的?人家都是伯爵人户的公子,我长柏是嫡子尚且入不得人家的眼,长枫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子,倒得了他们另眼相待?只怕是用了无数的金银财帛开路,才为他谋得了这份‘前程’吧!”

    “他这些钱财,又是哪里来的?主君你补贴给林栖阁的,怕是有一大半儿,都被那林氏用来干这事儿了吧?长枫本该是个好孩子,庄学究早些时候也是夸过的,说他这个年纪能做出这样的文章已是不易。可这一两年,长枫这孩子却是越发浮躁,净顾着去琢磨这些歪门邪道了。而林氏身为生母,不但不规劝,反而为他提供金银财帛去结交这些人,这才招来了今日祸患。”

    “主君,都说惯子如杀子。我柏哥儿天热长痱子、天冷长冻疮,都非要去上学。我这个做母亲的虽然心疼,可从来没说因为自己心疼就拦着他不叫他去。可林氏呢?长枫走了歪路,或许一开始就是因着她错误的教导。墨兰那边,林氏便想叫她高嫁到伯爵人户。这一点,主君你想必比我更加清楚。好在,墨兰那孩子这些年跟在嬷嬷身边学规矩,心里也有谱儿,这才没被林氏带的只瞧着表面上的利益却看不到到内里的艰辛。可长枫呢?他是个男儿,再叫林氏带下去,只怕总有一天,今日的情形还会再次上演!”

    “这次是主君你运道好,碰上了仁慈的官家,这才全须全尾回来了。若是今后……盛家还有未来么?柏儿辛苦读书多年,好不容易中了第十三名,将来或许能比我父亲走得更远。您当真要让林氏毁了长枫,毁了盛家,再毁了长柏吗?”

    王若弗说了这许多,盛紘却始终只是听着,自个儿却是一言不发。

    可瞧着他越来越沉下去的脸色,王若弗便知道,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对于盛紘而言,若要说盛家还有一个人比他自己更重要,那一定是长柏。倒不是因为长柏是他的嫡长子,或是他有多么喜爱这个儿子。而是他在长柏身上,看到了登阁拜相、振兴盛家的希望。

    良久之后,盛紘才终于开口说:“把林氏,送到庄子上去吧。明日便去。长枫和墨兰都不许再去看她。”

    那意思就是,他自己可以去了?

    不过,目的已经达到,这点儿细枝末节,王若弗也不怎么在意。他看就让他去看呗!等她日日喂那林氏猪油拌饭喂得她身宽体肥、满脸脓疮,看他还去不去瞧!

    这样想着,王若弗便恭维了他一句:“主君英明。”

    见盛紘似是还有不忍,她便又补了一句:“不若主君添上一句,便同长枫说,此番送林氏去庄子上,是念着他还要进学,不好耽搁,只得让林氏代他受罚。若他好好学,下次科考一举得中,林氏便能回来;若是不中……”

    至于长枫真中了举之后,林氏到底能不能回来,回来了盛紘还愿不愿意瞧她那张脸,王若弗可就不敢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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