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你这是怎么了?”顾廷烨拥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然不复旧时健朗的父亲仍在颤抖着的身躯,绝望大喊:“快去找大夫啊!大夫——”

    好一番忙乱之后,顾廷烨才将老父安置在床上躺下。

    小秦氏匆匆赶来,瞧了一眼顾偃开的情形,连忙叫下人去请郎中,又对着顾廷烨急道:“二郎,去把仁慈济药铺的李郎中请来!快!”急得像没头苍蝇的顾廷烨骤然得了方向,就要冲出门奔着药铺去了,却又被小秦氏拉住,“哎不!去太医院,请太医!快!”

    虽然小秦氏与他有隙,可他终究还是觉着这位继母对父亲总归还是有几分真的。再加上她的吩咐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顾廷烨在醉酒的状态下被老父强行拉起来,紧接着又经历了这么一场忙乱,这会儿脑袋瓜子都是懵的,来不及细想便照办了。毕竟,他父亲的情形可不等人。

    来到马厩套上马,刚想奔着太医院去,顾廷烨又想到了继母小秦氏一开始提的那位李大夫,想来这也是一位医术卓绝的大夫吧,便命石头去请这位李大夫,自己则去了太医院。

    盛家那边,王若弗刚刚吃完早饭放下筷子,正用帕子擦嘴呢,便见刘妈妈神色有些凝重地走了进来,又给小丫鬟们使了个眼色令她们退下。王若弗便知,这是有大事儿发生了。

    揪着帕子擦嘴的手才刚放下,刘妈妈已疾步从门边儿奔到了王若弗跟前儿,在她耳边低语道:“大娘子,宁远侯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顾候喷出一口血来,此时府中正乱作一团呢!”

    “什么?”王若弗吃了一惊,“可有提是为什么?”

    刘妈妈答道:“传来消息的是邵大娘子院儿里的洒扫丫头,具体内情她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这事儿啊,恰巧就发生在顾大郎院儿里。说是顾二郎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大郎院儿里,老侯爷就紧紧追在后面进去的。没一会儿就吐了血……”

    原来还是因为顾廷烨。

    虽然这事儿是王若弗早就知晓的,可前世,顾候应当是在几个月之后才吐血而亡的呀!

    即使这事儿算上上辈子经过的年岁,于她而言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儿了,可顾候毕竟是明兰的公公,虽然是在她嫁进去前就已经去世的公公,可那也是要年年上香祭拜的,他的忌日,王若弗虽然记不得具体在哪一天,却也知道应该是在中秋前后,怎么也不是现在啊!

    这突然之间的,她的好多布置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还是要尽力而为的。再说了,便算是顾候真救不回来,好歹也别让顾廷烨再背上气死父亲的骂名了。

    “凝秋,你去贺府,请贺老太太去顾家,便说是顾大郎最近一段时日常常胸闷气短,这每月一次的看诊便提前些。呃……然后再去秦家,请了琳琅,说是今日恰巧我要同贺老太太去给邵妹妹的官人看诊,便请她一道去,老太太看她的诊,我们呢,就在后院儿打打牌什么的。”

    刘妈妈应了声是,便要往外走。

    “诶,等等!”王若弗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叫住了她,复又吩咐说:“再吩咐人去康家,请了我那大姐姐来,说是我要去顾府同顾家大娘子打牌,恰巧缺个人!还有,寿康伯府!去请他们家的大娘子,你亲自去她家,算着点儿时间,约莫着我到了顾家,再算上你从顾家到她家的时辰,掐着点儿去,别给人落下话柄!”

    虽然她这一番安排还是有所缺漏,可已经是她在紧急情况下能想到的最稳妥的了。

    刘妈妈听到她后面的吩咐,却没有马上行动,而是斟酌着开口劝道:“大娘子,那宁远侯府的浑水,与咱们家也没甚关系,您又何必去蹚?”

    王若弗自然知晓她是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也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无非是这事儿如果中间哪一步处理不好,传了出去,便成了她在旁人府里头安插眼线,名声不大好听。

    可这事儿,虽然这时候比她预计得要早了几个月,可若因着时机不对就放弃,她埋了数年的线啊!难道就这样前功尽弃了不成?

    “唉——”王若弗深深叹口气,沉下声音说:“凝秋,我知晓这事儿有风险,你心里并不赞同我这么做,可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今日之事,势在必行,你自去办便是。记得要快!”

    刘妈妈闻言,微微蹙眉,瞧了眼自己陪伴着一起长大的姑娘,还是听从了她的安排。

    王若弗赶到顾府,稍稍在不远处的街口处等了等贺老夫人。这位才是今天这一番谋划能不能成事儿的关键呢!

    不过,贺老太太还没到,徐琳琅倒是先到了。

    她不愧是同王若弗打小儿一起长大的玩伴,尽管后面分开了十几年,可这几年每月总是要见上那么七八次,自然对王若弗很是了解。刚一打照面,她便凑上来悄声问:“你老实与我说,今日你到底干什么来的?什么诊脉,便算是要诊脉吧!那不得提前一日同贺老太太说好?既与贺老太太说好了,你便该昨日给我下帖子,而不是今晨才急慌慌遣人上门!再说了,你放着老太太在里面儿给顾大郎诊脉,邵妹妹不用在里边儿陪着?哪有在外面同我们打牌的道理?”

    王若弗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她那番说辞,也确实就只能当个借口听听罢了。虽然乍一听好似也没什么大问题,可只要带点儿脑子的略一细究,都能揪出一大堆毛病来。就比如像徐琳琅现在问的这些。可她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辞了,只能操着这番蹩脚的说辞先将该请的人都给请来了。

    “你先别问了,一会儿就什么都清楚了,我这心里头啊,乱得很!”王若弗同她关系好,知道她就算是瞧出来了里面的门道,也定不会到外头去乱说,这才这般随意地对付了过去。

    徐琳琅瞧她的神色是真的忧惧交加,也识趣儿地闭了嘴。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在马车里等着贺老太太。

    说来也巧,贺老太太同康王氏竟前后脚到了。

    见到等在门口的王若弗并徐琳琅,以及在紧跟在她后边儿来的康王氏,贺老太太这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精自然也瞧出了里面的门道,扯着王若弗的袖子问:“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王若弗还没来得及答,便见顾廷烨身边的石头带着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匆匆奔到不远处的宁远侯府的侧门,拼命叩着门。

    可门开了之后,却从里面涌出来一群家丁将他团团围住。

    “你们做什么?我带了大夫来,让我进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王若弗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呢,石头已经同一干家丁厮打了起来。可就算他再身强体壮,对面十多个人人,他一个也很难突破重围。更别说,他带来的那位大夫,显见儿也瞧出了这里面的门道,弱弱喊了几句:“不管你家有什么矛盾,还是救人要紧呐!”然,这大夫也仅仅就是个大夫而已,又不是个江湖侠客。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石头同家丁闹得更厉害了些后,他便有些打退堂鼓了,抱着药箱往后退了好几步,像是想逃的样子。

    这一番热闹,却也不仅仅是王若弗等人在看。宁远侯府这小小的侧门边儿上,此时已围了一圈好事的百姓。都想瞧瞧,这在他们眼中威严肃穆的侯府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时候,顾廷烨带了太医院的赵太医赶到了。“闪开,闪开,闪开——”他一边喊着,一边拨开围观的人群,想将生路带给虽然不信他、冤枉他却也曾疼过他爱过他的老父。可他的脚步,同石头一样被挡住了。

    两人奋力同一干家丁对抗着,可二对十,同一对十,好似也并没什么太大分别。顾廷烨能做的只有机械地挥舞着手臂,试图将那些阻挡他去路的人赶走,以及愤怒的嘶吼。

    好在,王若弗来这儿,当然也并不是为了瞧这一场热闹的。

    她快步上前,关切道:“二郎这是怎么了?你家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虽然顾廷烨和王若弗也算不上多相熟,可此时,她竟是除了石头,唯一一个站在他这边,愿意问上他一句“二郎这是怎么了”的人。

    于是,终于得到了一丝丝支持的顾廷烨这便眼眶含泪,哽咽道:“我父亲吐了一口血昏过去了,我请了大夫来,可是这些人竟不让我进去!”

    王若弗虽然早知其中的门道,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甚是诧异地说:“这又是什么道理?可有人进去为你通传?”

    “我……我不知道……”

    说话间,顾廷煜从里面走了出来,邵氏也跟在他后头。一贯身子羸弱的顾家大郎,这会儿竟是直接扑上去,一双手虽因常年病弱而有些无力,却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朝着顾廷烨的胸膛狠狠挥了一拳头,“你还有脸回来?”

    顾廷烨明白,自己那番话才是气得老父吐了血的根源所在,可若不是他这位大哥哥将他私底下的话捅到了官家那里,绝了自己的科举之路,他又怎么会一时激愤,同老父争吵起来?自己是导火索,可他顾廷煜也不是全然无辜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自己大打出手,还命人拦着不叫他进去?

    于是,顾廷烨直接一把推开了顾廷煜,怒吼道:“干嘛拦我?干嘛拦我?”

    顾廷煜到底身子有恙,被他这么一推,直接朝后倒去,跌坐在地上。邵氏连忙蹲下身子搀住他。顾廷煜却是顾不上从地上爬起来,人还坐在地上便用颤抖的手指着顾廷烨,愤愤道:“你为了一些无端的猜测,气得父亲吐了血!你还想怎么样?”

    顾廷烨不想和他在这里闲扯浪费救治父亲的时间,大喊着:“我带了郎中来!”

    顾廷煜朝他身后看去,却根本没看到郎中的人,便问:“郎中呢?”

    顾廷烨往后瞧,却没看到李大夫和赵太医的人影儿。

    原来,这两位瞧着顾家这一出,都觉得不是自己能掺和进去的,加之顾廷烨久久进不了门,这二位早脚底抹油——溜了!

    好在王若弗一直注意着这边儿的动静,命下人将这二位拦下了。

    这会儿,见两人总算争辩到了点子上,王若弗这才带着两位大夫上前来,“在这儿呢!”说着,还不忘拉着贺老太太上前,“大郎,听邵妹妹说你近日身子不大好,我恰好还请了贺老太太来为你诊脉。她的医术你是知道的,定是比你家的府医要好上许多的。别再耽搁了,这吐血啊,可大可小,还得及时救治才是!”

    到了这会儿,贺老太太又哪里瞧不出王若弗到底在唱那一出?可她来都来了,身为医者,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便附和道:“对啊对啊,大郎,可别因着和你弟弟斗气,耽误了你父亲的病才是!”

    顾廷煜似是还有犹豫,徐琳琅和王若与却是也从暗处走了过来。

    王若与那嘴巴的厉害,王若弗这个做妹妹的可是自愧弗如的。果然,她一张口,就让顾廷煜吃了个瘪:“顾家大朗这不会是打量着熬死你父亲,好早些当上顾候吧?”她音调高,嗓门又大,这一嗓子可谓是穿透力十足。隔着一段距离看热闹的百姓也听到了她这话,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王若与这般污蔑给他带来的羞恼,以及心中对父亲和弟弟的那么一丁点儿愧疚,让本就身子不好的他一激动,剧烈咳嗽了起来,那架势,竟像是也要和他爹一样喷出口血来!

    邵氏在一旁边不断地为他抚着胸口顺气,边仰起头来斥道:“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我家大郎一贯是不理这些事儿的,心思又简单,你凭什么这么空口白牙地污蔑他?”可她是个软性子的,这反驳的话也说得有气无力的,一点儿力度都没有。

    徐琳琅却是个玲珑人,跟邵氏关系又不错,连忙宽慰说:“她也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瞧着你家父亲的事儿紧急,这才失了分寸么?”话是宽慰的话,可这道理却不是偏向邵氏那一边儿的。这话的潜台词便是,王若与一个外人,都能为了顾候的病着急上火,失了分寸,她和顾廷煜这为人子女的,又怎好一直拖着不叫大夫进门?

    邵氏没什么心眼儿,根本没听懂徐琳琅的潜台词,顾廷煜却是听懂了。心思玲珑如他,又怎会不知,到了这一步,继母那拦着顾廷烨不叫他进门,好侵占他的财产、败坏他的名声的筹谋,只怕是已经不成了。也打算放弃抵抗,让贺老太太进门为他父亲看诊了。

    可他气儿还没喘匀,此时就有些说不明白话。

    王若弗却以为事情都发展到这步田地了,他还是不愿放人进门,急道:“大郎,我和你媳妇儿相熟,知道你是个孝顺的!此番只怕是你那继母安排你拦着二郎的吧?可你细想想,若是她没问题,不心虚,又做什么非要拦着二郎带来的大夫?”

    顾廷煜闻言,混乱的思绪中,那一点儿不对劲,才终于渐渐清晰了起来。

    在他听到消息赶来侧门时,便已经有人在此处拦着顾廷烨了。不是他安排的,便只能是他继母小秦氏。可正如王若弗所说,若是心里没鬼,为何要早早便派人守在了门口,拦着去请了大夫来的顾廷烨?

    就算是不叫顾廷烨听到父亲临终前的布置,大可以放他和大夫进门,叫大夫去为父亲看诊,多一个人也多分力量,许是府医看不好的病,太医就能看好了呢?至于顾廷烨,进门之后,扯两句父亲见了他又要伤心吐血,打发走便是。何必非要连大夫一起拦着?

    终于想通其中关窍的顾廷煜,只觉胸口一痛,口中似是有了点儿血腥味儿。

    可他深知,自己一时不察,可能会害了老父,或许,不是可能,而是已经……他拼命吞了几口唾沫,将那口血也给一并吞了下去,喉头滚动几下之后,才终于铁青着脸憋出一句:“让他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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