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弗一行人奔到老侯爷处时,他正歪在塌上,半眯着眼,喝着小秦氏喂给他的汤药。可那汤药,却是喝进去一半儿撒出去一半儿。

    小秦氏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瞧见贺老太太并赵太医、李大夫的那一瞬间,脸上担忧难过的表情似是有一瞬间的皲裂。

    不过,她在这宁远侯府,演了几十年的戏,表情管理早就成了刻入骨髓的习惯。这一抹不自然,也就维持了短短一瞬,除了一进门便一直盯着她的王若弗,几乎无人察觉。

    而发现了她那一瞬间的仓皇的王若弗,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前世的老侯爷,或许吐血之后,本也是有救的。他是被他的枕边人,硬生生拖死的啊!此刻她喂进他嘴里的汤药,也不知究竟是还魂汤,还是催命符了……

    心中为顾候的识人不清悲叹了几句,王若弗也知他的病情怕是不能再拖了,赶忙开口道:“侯夫人,我今日恰好陪着贺老太太来给你家大郎诊脉,贺老太太的医术你是知道的,不若叫她和赵太医给你家侯爷看看?”

    那小秦氏拧着个帕子默默拭泪,端的是一副心疼自家男人的样子。可这说出来的话,却是断绝顾候生路的蛇蝎之言:“多谢王大娘子的好意了。只是,我家侯爷已由府医看过了,此时药也已经喝上了,便不必劳动赵太医和贺老太太了。”

    身为病人的妻子,她拒绝了贺老太太和赵太医为顾候看诊,人家两位自然也不好再动。

    可顾廷烨又哪里是吃素的,当即便争辩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让我去请的赵太医和李大夫的么?怎么我把人请来了,你又不让他们给父亲看诊?你究竟是何居心?”

    “老二!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那是你母亲!”杨姑老太太夫人此时也来了。按理,她应该能和王若弗她们碰上来着。不过,人家走得是正门,她们走得是侧门,这才错开了。

    顾廷烨怒道:“母亲?拦着我不叫我带来的大夫给我父亲治病的母亲么?我没有这样的母亲!”小秦氏这般作态,他又不是个傻子,大概也明白了几分小秦氏到底想捣鼓些什么了。他那大哥哥,或许只是想同他争锋,却应该是没有要害父亲的心思的。可他这继母小秦氏,却是未必了。

    “二郎!你……”小秦氏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倒好像被顾廷烨这个不孝子给气哭了似的,随后哽咽道:“你都将你父亲气得吐了血,你还想怎么样?我也不过是希望你快快从这儿出去,别叫你父亲醒来了看到你更生气而已,你又何必这样说我?”

    顾廷烨瞧着老父灰败的脸色,知道事情紧急,大脑空前的清明,据理力争道:“若是怕父亲瞧见我更生气,我出去便是。并不影响贺老太太和赵太医、李大夫为父亲看诊!”

    小秦氏被他哽了一下,没有马上接话。贺老太太却是医者仁心,上前一步,想要去探顾候的脉。可小秦氏却像是护崽儿的母狼似的,扑到顾候身上哭道:“侯爷啊!你可快些醒来吧!你瞧瞧,你还没闭眼呢,你儿子就这般欺辱我,若你当真被他给气死了,往后我和廷炜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拉扯间,顾候的手腕儿便被小秦氏压在了身下。贺老太太只得讪讪收回了手。

    杨姑老太太瞧这架势,也隐隐意识到,好似有哪里不太对劲。上前劝道:“嫂嫂啊,二郎说的也有理,他再怎么混账,也没有我哥哥的身体重要啊!你怕他气着哥哥,我亲自拉了他出去便是,别耽误了大夫给哥哥看诊啊!”

    她都把话说道这份儿上了,小秦氏却仍是伏在顾候身上“呜呜”地哭,怎么也不肯将位置让出来给大夫诊脉。

    见状,杨姑老太太也急了,上前边拉扯她边怒道:“你这是做什么?耽搁了我哥哥的病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廷烨也想上前去将她给拉开,却被小秦氏身边儿数个孔武有力的嬷嬷给死死拦住,不叫他过去。

    正忙乱着,顾廷煜在邵氏的搀扶下,一步三喘地过来了。

    “咳咳……”他重重咳嗽几声,似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似的。邵氏赶忙为他拍背顺气,却并没有办法缓解他五脏六腑传来的痛楚。可他却顾不上自己的这点儿难受,咳喘着断断续续地说:“把她给我拉开!”

    话音刚落,跟在他后面进来的大房院儿里的人一拥而上,十几个人三两下就把小秦氏身边那些拦着顾廷烨的嬷嬷给扯了开去,顾廷烨挣脱了桎梏,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小秦氏的双臂制住。她仍在那里挣扎不休,可凭她自己的力量,又怎么敌得过自小习武的顾廷烨?最终还是被顾廷烨狠狠丢开,摔在了地上。

    她跌在地上也顾不得疼,一个翻身跃了起来,还想再扑上来拦,却被顾廷煜带来的人死死拦住。

    顾廷煜深深瞧了她一眼,强撑着虚弱无力的身体,朝着贺老太太和赵太医的方向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有劳二位为我父亲诊脉了。”说完这一句,他又是一阵咳,怎么也止不住似的。

    这下,贺老太太才终于坐在了床边的软凳上,为顾偃开诊起了脉。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贺老太太的神色却愈发凝重,眉头也越蹙越紧。

    众人怕影响了她诊脉,也不敢出声去问,只得在心里暗暗着急。

    终于,贺老太太收回了手,站起身,对赵太医说了句:“赵太医,我诊完了。有一点我不是很确定,还请你也为顾候诊脉看看。”

    赵太医便拎着药箱接替了贺老太太的位置,细细为顾偃开诊起脉来。

    贺老太太则是疾步走到顾廷煜身边,也顾不上跟他交代什么,一把扯过他的腕子,匆匆说了一句:“大郎,我给你诊诊脉,你别动。”便转而为顾廷煜诊起脉来。

    顾廷煜见状,心里一咯噔。莫非,他这病……不,或许不是病……

    仿佛等候宣判似的,顾廷煜的呼吸仿佛都急促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贺老太太终于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那头,被顾廷煜院儿里的人按在地上的小秦氏听贺老太太这么说,自然明白她发现了什么,脸色一片灰败,瞧着竟比床上昏迷不醒的顾候更差些。可她此时,已经辨无可辩了。

    赵太医此时也已经给顾候诊过了脉,走到了贺老太太跟前儿,问道:“您也觉得,是……”话到嘴边,他却有些犹豫了。身为太医,除了医术之外一个极其重要的本事便是察言观色、学会闭嘴。有些话,不该说的,便不要说。毕竟,贵人们之间的阴谋算计,有时候从他嘴里漏了出去,那可是要人命的!不过,此时的情形,他却是有些拿不准到底能不能说出实情了。

    贺老太太却是没这么多顾忌。一来,她借着一手好医术,在京中的贵夫人中也算是有几分名气,顾家不敢轻易动她;二来,躺在床上的顾候,正是这桩阴谋算计的受害者,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同为苦主,另一个也是一心一意救父的,只要她救回顾候,于她便不会有什么大妨害。于是,贺老太太坚定道:“没错,就是血枯草。”

    “咳咳咳……咳咳……”闻言,顾廷煜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可他却愣是在这漫长而又磨人的窒息感中,硬生生挤出几个气音来:“这……这血枯草,咳咳咳,又是个,咳咳……什么东西?”

    贺老太太略带同情地瞧了他一眼:“大郎且先等等,我同赵太医先为你父亲扎针、开药,稍后再同你说。”

    顾廷煜自是不会阻着他们救治父亲,可他此时也再说不出话来了,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在邵氏的搀扶下,坐在了一旁。

    等赵太医同贺老太太商讨过后,屏退了屋里的其他人,由赵太医亲自为顾候施了针,贺老太太则是开了药方子,李大夫亲自去熬药。

    好一番忙乱过后,贺老太太终于宽了宽众人的心:“此番顾候吐血虽然凶险了些,可也未必是坏事。这血枯草的毒性日积月累,在他体内积聚的分量算不上台多,却也不少了。吐出一口浊血来,倒是把毒性带出来些。日后服着药祛毒,再好好将养着,忌大喜大悲,于寿数当时无碍的。”

    听了这话,顾廷煜与顾廷烨两兄弟才略略放下了心。

    顾廷煜刚想开口问什么,顾廷炜从外面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瞧见母亲被大哥哥院儿里的人按在地上堵了嘴,眼底晦暗不明。心系母亲的他当下便急道:“大哥哥这是做什么?”

    顾廷煜冷冷瞥了他一眼,似是想说话,喉头却又是一痒,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没法儿说,顾廷烨便替他说,“做什么?你当问问你的好母亲才是!”说罢,也懒得同他解释,直接转向了贺老太太:“还请您为我等解惑,这血枯草,究竟是什么东西?”

    贺老太太这才缓缓道来:“血枯草这东西,易于伪装成补品,可这功效,却是和补品完全相反。将它混在汤药中,会使人越来越虚弱。对于本就身子弱、需要进补的人而言,用了它,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说着,她深深望了顾廷煜一眼,叹了口气,才沉声道:“血枯草掺杂在汤药里,饶是再好的大夫,若是不去翻那药渣,单凭诊脉,也是极难诊出来的。是以,我为大郎诊脉多年,也未曾瞧出来……今日,你父亲急怒攻心,呕出一口血来,体内气血翻涌,脉象上才显了些端倪。若非如此,就连我,也诊断不出,顾候是中了血枯草之毒,也就联想不到大郎你也……”

    听到这儿,顾廷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父亲和大哥哥都中了毒,而他母亲被绑了,只怕是两位哥哥怀疑是他母亲做的呢!可小秦氏自个儿是个恶毒的,却把亲儿子给养成了个傻白甜。在顾廷炜心目中,自家一向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母亲怎么可能害父亲和两位哥哥呢?于是,他也没多想,径直开口为自己的亲娘辩驳道:“大哥哥、二哥哥,许是……许是有旁的人将手伸进了咱们府里也说不定啊!你们也不能就这样就定了我母亲的罪吧!”

    顾廷烨冷笑一声,“你母亲一贯把家中把持得铁桶一般,以前瞧着总是补贴四房五房的吃穿用度,又或是拿钱去贴补我捅的篓子,可我后来才知,她所谓的‘拿出钱来’,拿的竟是我母亲的嫁妆!她这样玲珑心思的人,怎么可能让外人把手伸进宁远侯府来?

    “再者说,旁人为什么要害父亲和大哥?害人性命,无非是为了钱或权,若父亲和大哥哥没了,不是我袭爵,便是你袭爵,与旁人又没什么干系,做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掺和顾家的事儿?我敢指着天对着地说一句,我绝对没做这等恶毒事,若是我干的,便叫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你母亲敢吗?”

    见顾廷炜答不上话,顾廷烨又接着质问道:“方才,若非大哥哥遣人调来了父亲手下的府兵,贺老太太和赵太医只怕还被拦着不能给父亲诊脉!若是你母亲心里没鬼,她为何要拦着大夫给父亲看诊?”

    顾廷煜听着两个弟弟的争执,只觉得齿冷。可或许正是心凉透了,反而没有乍一得知自己这多年的缠绵病榻竟是中了毒的时候的那种激动。渐渐冷静下来的他,也终于能说出一句整话了。只见他在邵氏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问了贺老太太一个问题:“您可能瞧出,我中了这血枯草之毒,有多少年了?”

    贺老太太思忖片刻,答道:“至少十五年。”

    “十五年啊,也恰好是你母亲进府那几年呢,廷炜。那会儿,你二哥哥也不过是个垂髫幼童。你觉得害了我的,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二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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