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炜哑口无言。
而既然顾候已经救了回来,王若弗等人也着实不适合再留在顾家瞧热闹了。人都是她带来的,告辞自然也是由她来了。于是,王若弗在一片死寂之中,开口说:“大郎啊,既然你父亲已然救了回来,现下府中又颇为忙乱,我们这些外人也就不在这里凑热闹了,便先告辞了。”
顾廷煜谢过王若弗及贺老太太、赵太医之后,便吩咐邵氏将人送了出去。
小秦氏也暂时带回了她自己的房间,遣人守着。
被邵氏恭恭敬敬送出门的贺老太太,在拜别了邵氏之后,瞥了王若弗一眼,嗔怪道:“你家老太太一贯同我说,你这人虽然性子咋呼了些,遇事儿却是稳重、心里有成算的。可你今日,唱得又是那一出啊?把我们一群人招呼到这儿来,瞧了这么一场好热闹!”
王若弗讪笑两声:“哎呀,知道您最是心善,不管是瞧了一场什么热闹,横竖救回来两条人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的功德啊,一下子就比造了十四级浮屠塔更多了!岂不也是一桩美事儿?”
“哼——”贺老太太冷哼一声,“就你会说。”不过,两家到底是有通家之好的,虽然知道说教讨人嫌,她却还是提醒了一句:“你还是想想该怎么收场吧!你今日这事儿,办得可实在不怎么高明!”
那可不,杨姑老太太是顾府的亲戚,来得却比她们都晚。而她们这群人,又都是被王若弗招呼来的……明眼人略略一想,便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名堂了。
顾府外,贺老太太提点了王若弗一番。顾府内,邵氏也正同顾廷煜商讨这事儿。
虽说,她这些年除了丈夫体弱、没得个儿子之外,可谓是事事顺心。那些个妾室通房,也全是她为了让丈夫有个男嗣,主动为丈夫纳的。其实顾廷煜除了一开始例行公事一下,根本就不怎么进她们的房的。是以,邵氏既有大娘子的体面,又有丈夫的宠爱,可以说被丈夫保护得极好,是个没见识过什么风浪,也没什么心眼儿的。
一般来说,以她的心计,是根本就不会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
可偏偏,康王氏喊了那么一嗓子:“顾家大朗这不会是打量着熬死你父亲,好早些当上顾候吧?”
邵氏这辈子,最放在心上的人便是她的夫君顾廷煜了。康王氏这般污蔑顾廷煜,倒叫她本来不甚清明的头脑,电光火石之间清醒了一把。
于是,邵氏扶着顾廷煜在床上坐好,伺候他喝过汤药之后,忧心忡忡地开了口:“夫君,今日的事……是不是,有人将我们府里的消息透了出去?不然,怎么姑老太太还没来,王大娘子便带着贺老太太、徐大娘子,还有那个康王氏来了?”
“咳咳——”顾廷煜咳嗽两声,缓声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什么?不管了?可是……”邵氏仍旧有些犹豫。她管家理事并不在行,倒连累得顾廷煜拖着这么弱的身子骨,还要为内宅的事情操心。现如今,她院儿里又出了这样的乱子……连累夫君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儿被康王氏指着鼻子骂,她心里实在是有愧啊!
“没有可是。”顾廷煜的语气却很坚定,“不仅不要理这事儿,你还要亲自上门去,跟王大娘子道谢,便谢过她,恰巧带着贺老太太来为我诊脉,顺道儿救了父亲,坐实了她那番说辞。不管她是因着什么缘由,才在咱们院儿里安插了人,可说到底,若没有她在,只怕父亲今日就要真的被那小秦氏给算计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与性命比起来,其他的什么,都是不打紧的。”
邵氏虽然心中没有成算,却胜在极听顾廷煜的话。
是以,顾候虽然还没有醒,可病情稍稍稳定下来之后,邵氏便带着厚礼和一众下人,浩浩荡荡去了盛家道谢,就差没敲锣打鼓了。
同王若弗道了谢,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她才告辞去了贺家和赵太医家。
如此,王若弗这略有缺漏的安排,倒是在顾廷煜的掩护之下,掩去了其中不那么光彩的部分,只余下了她对顾家的恩德。
料理好了外边儿的事儿,顾廷煜同顾廷烨两兄弟便只等着父亲醒来了。
不过,顾偃开这次倒着实是大伤了元气,足足昏了五六日才醒。中间倒是也睁过几次眼,却只是怔愣地盯着床边的儿子们发了会儿呆,好似完全听不见他们说话似的。没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到了第六日,顾偃开才总算是完全清醒过来。顾廷烨见他终于再次睁眼,喜得一蹦三尺高,赶忙就扬声喊道:“父亲醒了!快去叫大夫,还有大哥哥大嫂嫂和廷炜过来!”
随后快步奔到顾偃开窗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生怕自己一眨眼,父亲的眼睛就又合上了。见顾偃开这次好像是真的醒了过来,而非前两次那般昙花一现,顾廷烨便又去倒了杯水,小心喂顾偃开喝下。
做完这一切,顾偃开还醒着,想来短时间是不会再昏过去了。
大夫为着顾偃开的病,就安置在他隔壁的院子,也很快就到了,为顾偃开诊了脉。确定顾偃开已无大碍之后,又开了一个新的方子,便告辞了。
屋里便又只剩了顾廷烨和顾偃开父子二人。这会儿,顾廷烨也终于想起来,顾偃开吐血之前,两个人之间的那番争吵,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父亲……我……”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
而顾偃开似乎也没有提起这一茬儿来扫兴的意思,只朝着顾廷烨颤颤巍巍伸出了手。顾廷烨见状,连忙将老父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可顾偃开却仍伸着手向上摸索着。
顾廷烨似有所感,将身子压低了些,擒着顾偃开的大掌搁在了自个儿的脸庞上。
这下,顾偃开好像终于如愿了似的,没再挣扎,而是用自己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没什么力气的手,一下一下地来回摩挲着顾廷烨的脸颊。好半天,他才终于说了句:“儿啊,这些年,实在是委屈你了……”
顾廷烨闻言,险些也要落下泪来。
其实,他半生所求,也并非是父亲的一句对不起,而仅仅是一个公平而已。不仅是对他公平,也是对他母亲的公平。
父亲既然说他委屈,或许对他而言的公平,他已经求到了。可他母亲的……罢了,父亲吐血,正是因为他的声声质问,许是心中对他的母亲白氏,也是有所愧疚的吧?现如今,老父刚从昏迷中醒来,他还是不拿母亲的事儿刺激他了。
于是,顾廷烨沉默许久之后,才终于说了一句:“只要父亲好好儿的,儿子就不委屈。”
顾偃开闻言,将将恢复了几分清明的眼眸却又浑浊了起来,双目无神地盯着头顶的床帐,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半天,顾偃开咳了两声,却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同顾廷烨提起了白氏:“不仅是你,你母亲……嫁给我,也是被毁了一辈子的。这些年,我从不同你说起你母亲,其实,不是瞧不起她是盐商之女,而是……不敢提起她。我知道,你一直想为你母亲求个公平。这……本也是你母亲该得的。明日,我便以顾家侯爵的身份,在宗谱上加上一笔,说明你母亲白氏嫁到顾家的来龙去脉,以及将她拯救顾家于水火的事情,昭告全族,修辞立碑,还她个公道……也,全了她对顾家的恩情。本也该为她请封诰命的,只是,你或许不知,她去之前……是想同我和离的。想来,她也不想顶着我的名号得封诰命吧?孩子,你是个有大才的,便是绝了科举之路,你还可以从武。我顾家,本也是武将出身的。若你愿意,便去从军吧,为你母亲,挣个诰命回来。”
期盼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突然之间便成了现实,顾廷烨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顾偃开也没等着他说什么,大口喘息了几下,很快又接着说道:“另外,你母亲的嫁妆,也全都给你。至于家里的其他家产……本也是因着你母亲才留下的,你大哥哥有爵位可以承继,家产便少分些,得个两成;你……”
这话,听着却是有点儿像在交代后事了,顾廷烨开口打断他:“父亲,这些事儿,都不急。待您养好身子,再说这些杂事。”
“父亲——咳咳……”顾廷煜这会儿,也终于在邵氏的搀扶下,踉跄着到了。
顾偃开深深瞧了他一眼,开口说出来的,同样是抱歉:“孩子,这些年……也委屈你了。我实在愧为人父,让自己的儿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给人毒害了……咳咳咳……”说到这儿,顾偃开许是因着情绪波动过大,竟和沉疴多年的顾廷煜一般,拼命咳嗽了起来。
顾廷烨连忙扶起他来,拍背顺气。
好半天,顾偃开才终于缓了过来,接着说道:“这几日,我虽然昏着,可外面的动静,我也听了个七八分。廷煜,你同我说一句实话,杨无端那事儿,是不是你?”
顾廷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开口认下了:“是。”
“唉——”顾偃开深深叹了口气,自嘲道:“我这一生,还真是失败啊!”
“父亲……对不起……”虽然口头上的几句对不起,并没什么用处,可顾廷煜此刻也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了。
顾偃开靠在顾廷烨身上,拉着自己的大儿子的手,缓声说:“我明白,你会这么做,大抵也是受了小秦氏的挑拨。可该得了你这一声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弟弟!”
顾廷煜闻言,将视线落在了顾廷烨身上,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那声“抱歉”说了出口。
顾廷烨脸上的神色从愤怒,转为了不屑,最后,却是归于平静。随后,他“嗯”了一声,算是对大哥这声“抱歉”的回应。
顾偃开自然知道,事关前程,这事儿,是没那么容易过去的。可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顾廷煜同顾廷烨一样,身子强健,此时,罚他一顿棍子,或是跪祠堂,那都是应该的。可顾廷煜的身体,若是经这么一遭,当场去了也说不定……可若不罚,只怕顾廷烨此生,都无法与这个哥哥和解了。
虽然顾偃开也清楚,叫顾廷烨和顾廷煜和解,有些为难自己这个二儿子了。可顾廷煜身子弱,顾廷炜不堪托付,整个顾家,只有顾廷烨可以支撑门庭,若是他心存怨气,这两个儿子往后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而顾廷烨,若是只顾着发泄心中的愤怒,对两个兄弟不闻不问甚至是踩他们一脚,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在。
他这个做父亲的,虽然知道这事儿很难,却不得不去做。而今之计,也只有尽力而为,让两兄弟之间的隔阂尽可能小些了。而要想做到这一点,便得给顾廷烨一个交代。
“廷煜,你没有儿子,往后,这爵位,早晚是要落到老二身上的。明日,我会开祠堂,将老二的生母白氏对顾家的贡献,写进宗谱,并昭告全族。往后,你的爵位落在你弟弟身上这事儿,也会一并说与阖族耆老。你可有意见?”
顾廷煜心中本就对顾廷烨有愧,自然不会对父亲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全凭父亲做主。”
顾偃开满意点头,继续说道:“我还要你以娴姐儿的名义,对天起誓,往后,绝不做有损你弟弟的事儿。若他有难,你必得全力相帮,你可敢立誓?”
邵氏揪了揪顾廷煜的衣袖,似是想说什么。顾廷煜却轻轻拂开了她的手,坚定道:“吾顾廷煜,今日以我女儿顾书娴的名义立誓,从今往后,绝不做有损吾弟顾廷烨的事,若他有难,必全力支持。若有虚言,便叫我女儿顾书娴不得善终。”
闻言,邵氏的眉头骤然拧紧。
顾廷烨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若细看,眸底却好似有些动容之色。
顾偃开则是终于松了口气。他才刚从昏迷中醒来,这气一泄,人就有些乏了。顾廷烨只觉得父亲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好似更沉了些,便伸出手环住父亲的腰背,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顾偃开便靠在顾廷烨身上,缓了许久,才终于提起了小秦氏。“她……毕竟是廷炜的生母,若是一意将她打杀了,兄弟之间,难免生怨。且家丑不可外扬,送去昭狱或是一顿板子打死,难免给外人留下谈资。我便做主,将她送去老家的家庙吧,对外便说,我大病了一场,她要去为我祈福。”
顾廷烨显然对父亲的处置并不满意,“父亲,她可是险些害了您的性命!大哥那边也……总之,送她去家庙,未免太便宜了她!”
“呵呵,”顾偃开轻笑两声,“她不是喜欢血枯草么?命人每日给她喝上一盅。若是不愿,就强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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