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灯会上的那桩祸事惹出的乱子,让汴京城着实是乱了几日。现如今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荣府那头,自然是不希望自家姑娘险些被人掳走这事儿传出去的,哪怕最终那贼人没有得手,可给人家知道了,到底对姑娘家的名声是有些妨害的。是以,若非家中有些关系的,直到事情了却,也不晓得那日停办灯会究竟是何缘由。

    有些事发时恰好在鳌山附近,听到了王若弗那一嗓子的,都以为是元宵灯会上有人拐孩子。虽然心里犯嘀咕,这到底是丢了哪家的孩子,才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却也没有门路去探听这事儿。

    而王若弗这边,她应该是没有见过荣家姑娘的。论理,她不该知道那日险些被拐的便是荣家姑娘。荣家呢,大概一则是为了维护自家姑娘的名声,二则也是怕给王若弗惹上麻烦,招来背后之人的报复,也并没有上门来致谢。

    他们因着种种顾虑,不敢上门来道谢,可梁府那边,王若弗却是不得不上门的。

    待事态平定下来,王若弗便去了梁府,求见吴大娘子。

    却说回那日,长柏亲至永昌伯爵府交代梁晗的事儿,吴大娘子虽然忧心儿子,可梁晗伤的是脑袋不宜挪动,街上又乱,她在家中干熬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才套了车去接儿子。好在那时,梁晗虽然头脑还有些昏沉,可听到动静儿,还是醒了过来同吴大娘子说了几句话,她这心下的石头才算放了下来。

    这几日,梁晗也养好了一些,虽然还是不大方便下床,可起码不再整日昏昏沉沉。吴大娘子这才有心力接待王若弗,不至于控制不住给她摆脸色看。

    “吴大娘子,你家六郎这孩子,实在是热心肠!倒是我家长柏不当心,连累他受了伤……我带了些药材补品过来,还请您收下,不然啊,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王若弗热情地握着吴大娘子的手同她道谢,脸上神情十分真挚,就好似梁晗救的当真是她的亲子一般。

    吴大娘子其实猜到了这里面定还有旁的事儿,她那个儿子她最是了解的,才不会去做这种“英雄救英雄”的事儿,英雄救美还差不多!可她心里也很明白,她看中的是六姑娘明兰,能让她儿子舍命去救的,却是四姑娘墨兰。盛家这般说法,倒也避免了她娶进门个看不顺眼的儿媳妇儿,自然也就顺着王若弗的话往下说了,“王大娘子很不必这么客气呢!你家长柏我是知道的,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往后定是前途无量。能救他一回,是我家六郎的福气!说不得经了这么一遭,他倒能沾沾你家长柏的才气呢!”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番,王若弗又问起了梁晗的伤势。

    “头上的伤已经好些了。头几日啊,说是头昏得根本坐不起来,只能躺着。现如今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吃饭了。只是,不仅是脑袋,这左边胳膊也被砸了一下,大夫说有些骨折,还得养些时日呢……”

    王若弗闻言,便又换上一副心疼极了的表情,好生关切了一番梁六郎的身子,这才起身告辞了。

    回到盛家,恰好盛紘也下值回来了。却是一副臊眉耷眼的样子。

    王若弗见他这样,迎了上去,关切道:“官人这是怎么了?”

    盛紘长长叹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了起来:“……说什么我做事不仔细,誊写典籍时录错了,真真是空口白牙的污蔑人!我这人夫人你是知道的呀,任上的事儿我哪件不是一丝不苟,检查好几遍才敢移交给上峰的?我看他就是找我茬儿!又说什么下月外邦来朝,叫我负责一应事宜……这种活儿哪里是我一个五品该管的事儿?再说我也没干过啊……”

    直抱怨得自个儿口干舌燥,喝空了王若弗屋里的茶水才将将停下。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上峰,末了,还补了一句:“难道是嫌我节礼送得太少了?下个月他家老泰山过寿,不若我备份厚礼去?”

    可王若弗却是大概猜到了里面的官司的。

    只怕,是她搅和了邕王家料理荣飞燕的事儿,邕王府,或是邕王手下想巴结主子的人,这才去找盛紘的茬儿。

    这典籍誊写,也不是什么要紧活儿,想来对方也是实在拿不住盛紘的错处,才借着这事儿平白发落了他一顿。可这接待外邦……若是其中哪里出了问题,那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盛紘,甚至是自家,都难免要吃瓜落,讨不了什么好的。

    这可如何是好……

    说来,邕王家其实也蹦跶不了多久了。不若叫盛紘装病,干脆这几个月都告假?横竖他那也不是什么要紧差事。等到邕王家落马了,盛家自是一切平安的。

    不对……盛紘告假,那还有长柏呢……总不能父子两个都告假吧?这也太明显了……

    王若弗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只得宽慰盛紘道:“许是人家家中有事,胸中郁气无处发泄,才拿官人你来出气。你不是说,你与同僚一贯处得不错么?许是过几日就好了。”

    宽慰盛紘的同时,却在心里暗自感叹:这小公爷也真是的,招惹了她家明兰也就算了,这几年她千防万防,竟还是叫他被荣飞燕和嘉成县主给看上了,还为了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都说红颜祸水,依她看啊,她家明兰那般出色的姿容,都没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该唤小公爷一声蓝颜祸水才是!

    夜里,盛紘便留宿在了葳蕤轩。夫妻两人这次倒是极有默契,皆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才勉强入睡。

    王若弗这头还在担忧,自己救了荣飞燕,是不是平白给盛家惹上了麻烦。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上一世荣飞燕又是因着那样的缘由,憋屈的死去,自己救她这一遭,恐怕都不止七级浮屠呢!可是,这什么功德不功德的,到底比不上自家的平安重要。是以,她还是有些后悔自己当日的莽撞的。

    而盛紘那边,却被一个天大的馅饼砸中了。

    上朝时,圣上处理完当日的政务,先是点了几名今科新入朝的进士,将他们挨个儿赞了一遍,尤其是长柏,得了圣上一句“颇有昔日王老太师的风范”的评价。后又是同众官员闲扯了一通“人能尽其才则百事兴”,“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得出了人才对国家十分重要,需要能干实事的官员来负责人才的选备工作的结论。最后又点了几名礼部官员,负责下一次科举的筹备工作,其中,就有盛紘。

    回来同王若弗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盛紘很是得意:“我就说我这些年矜矜业业,从不懈怠,与同僚也都处得好吧!这不,圣上果然就瞧出了我是个踏踏实实做事的,将我调去处理科考相关事宜。哎呀,这个差真不错,换了那突然对我看不顺眼起来的上司,也不用再去管那劳什子番邦来朝的麻烦事儿!妙极,妙极啊!”

    王若弗却是心中有数的。什么官家瞧出了他的才干,他一个五品官,怕是天天做了什么官家根本就不知道吧?这一出,只怕是宫中的荣妃搞出来的呢!也算是全了她救荣飞燕一场的恩情了。

    这样也好,虽然荣妃若是这一世还和兖王搅和在一起,意图谋反,她的好日子不久后也就到头了。可起码,在官家还在的这段时间,盛家也算是有宠妃罩着的了。至于斗法什么的,就交给荣家和邕王家去做吧,她盛家一个小小的五品,就不去掺和了。而且,这样一来,荣妃同她家有这样的牵扯在,可除了官家和荣妃自个儿,却是无人知晓的。等出了谋反那事儿,荣家落马,那也是与盛家无甚关系的。

    思及此,王若弗也禁不住叹了几句:“如此甚好!不若我叫凝秋温一壶酒来,咱俩喝了好快活快活!”

    盛紘正得意着,自是无有不应的。

    盛家因着荣飞燕的事儿,先是平白陷入了巨大的危机,后又被官家巧妙化解。

    可小公爷那头,却是也摊上事儿了。

    “邕王府的帖子?他家和我家,一向是没什么交情的啊,这非年非节的,何以亲下了帖子请我上门?”平宁郡主瞧着下人递上来的帖子,感到十分奇怪。

    可邕王现如今,也算是储位的热门人选,官家眼看也没有多少年活头了,她不得不为自家的以后做打算,邕王家轻易是不能得罪的。

    在知道儿子的隐疾之前,她想要让儿子娶个高门媳妇儿,其实也是知道,自家如今全靠她在官家和娘娘身边儿养大,才得了几分体面。毕竟,齐衡尚未入仕,前程未知,齐国公领的又是个闲职。等官家去了,新皇上位,自家只怕是日薄西山,谁都可以在她头上踩一脚。体面了大半辈子,她又哪里受得了这份闲气?

    是以,虽然心中十分疑惑,她还是迅速梳洗好,换了一身重要场合才会穿的衣裳,去了邕王府。

    到了邕王府,她直接被引到了邕王妃的院子。邕王妃如今,心中已认定,她会是未来的皇后,自然是没必要同一个即将过气的官家面前的红人客套太多,略略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你家齐小公爷,可有婚配?”

    平宁郡主心中咯噔一下。她这话问的是可有婚配,可实际上,便是在告诉自己,人家看上了齐衡,她不得再将齐衡配给旁人的意思。

    实则,平宁郡主心中是很看不上邕王一家的。虽然兖王的才干算不得拔尖儿,可到底是有几分小才的。邕王却甚是平庸。除了占了个长,再加上妻妾成群,又给他生了一堆儿女,他还有什么好处?而且,平庸些也便罢了,做个守成之君,也未尝不可。可偏偏他为人还甚是霸道,手下人也有样学样,他手下的官员,没少做欺压底层小官和百姓的勾当。至于他的妻子邕王妃,此前在席上也见过几回,这次又是用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同她谈论儿女婚事,可见也是个邕王一般性子的。这两人生出的女儿,又能是个什么好货色?

    可平宁郡主到底担忧未来邕王上位,面上不显,心中却想着拒绝的话。

    邕王妃似乎瞧出了她心中的思量,勾唇讽刺般的一笑,“听闻前些时候,荣家请郡主上门了几回,怕是荣家姑娘,也瞧中了你家小公爷吧?”

    其实,身为长辈,既然婚事未谈定,平宁郡主本不该胡乱议论,以免损了荣家姑娘的名声的。可既然邕王妃主动提起了荣家,她为着自己的儿子,也就顺势拿荣飞燕当了一回挡箭牌,“是呢!她家都与我说了好几回这事儿了,只不过我想着,我家那个不成器,上次科举也未得中。还想叫他再考一回,得了功名再议婚事呢!”

    言下之意便是,一来,我儿子暂时不打算议亲;二来,这议亲也有个先来后到吧?荣家先提的这事儿,您啊,先同荣家商定商定,到底谁家姑娘嫁我家元若再说吧!

    邕王妃此时却是笑意更甚,转而提起了另一桩事儿,“前些日子,元宵灯会上的乱子,郡主定然也是知晓的吧?”

    平宁郡主不知她此时提起此事意欲为何,回了句:“自然是知晓的。”便静待下文。

    熟料,邕王妃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窖:“郡主大概不知其中的官司吧?那日,荣家姑娘啊,差点就被人掳走了!荣妃央着官家,封了元宵灯会,巡防营搜寻了整整一夜,都没寻到那歹人呢!”

    平宁郡主也算是见多识广,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一下子就瞪大了眼。

    毕竟,荣家虽是泥瓦匠出身,可因着荣妃,在官家面前也甚是有体面的。他家的女儿差点儿丢了,竟引得官家封元宵灯会,其荣宠便可见一斑。可这样的情况下,都没找到那贼人,可见动手的人,权势甚大。要么,便是能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藏住了人;要么,便是权势太甚,如今身体也大不如前的官家都不想掺和进这事儿里。

    再结合邕王妃的话……

    只怕,这动手之人,正是邕王府!

    她是在威胁自己,如果不把元若配给嘉成县主,她家的下场,也不会比荣家姑娘要好!

    若是元若身子无恙,她被这样威胁,只怕已经低头认了。可偏偏,儿子有那样的毛病……若是婚后被发现,这不是结亲,是结仇啊!恐怕更要得罪邕王一家了。

    饶是平宁郡主,此时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思量许久,她终于还是对邕王妃说:“可否请您摒弃左右?我有话要对您说。”

    邕王妃一拂袖,示意身边的人都退下。平宁郡主带来的人自然也退了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了平宁郡主同邕王妃两个人。

    平宁郡主这才凑到邕王妃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邕王妃屏退左右之前,想着她也说不出个什么名堂了,便端了一杯茶来喝。平宁郡主这话一出,她手上的茶碗一下子就被惊掉了,口中的茶也径直喷了出来——

    “噗——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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