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宁郡主顶着大太阳,从邕王府走出来的时候,想起邕王妃听到她那句“我家元若……身患隐疾,竟是个……不能人道的”之时,脸上那精彩纷呈的神色,以及口中喷出的那口茶,心中竟生出了一种十分诡异的快活感。心说:还好我家元若身患隐疾,这才有个现成的理由避过这门婚事!
尽管她想叫自家儿子娶个高门贵女,可那也得是一位性子温雅贤淑的贵女。邕王和邕王妃那做派,圣人尚在,都敢在元宵灯会上公然绑架荣妃家的姑娘,其性情可见一斑。这样的两个人,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来?若娶个这样的,元若的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回到府中,齐国公恰巧下朝回来。见她脸上的神色忽而十分担忧,忽而又有一丝庆幸,好奇地问了一嘴:“家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吗?怎么这种表情?”
平宁郡主拉着他坐下,叫身边儿的人都出去,才跟他说起了邕王府这回事。
“他们竟如此胆大?元宵灯会上就敢绑架荣家的姑娘?”齐国公也被邕王府的胆大妄为给吓了一跳。
平宁郡主提起这事儿,也仍是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可不是?虽未言明,可那邕王妃先是说起了荣家曾打听咱家元若可也有婚配,后又给我透露元宵灯会上,险些被绑走的正是那荣飞燕。这不就是荣家姑娘那事儿是她家动的手的意思?我常常进宫面见娘娘,她都敢直接把这事儿说与我听,可见官家其实已经查了出来,动手的就是邕王府的人,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未发落。她这是在威胁我,如果把元若配给了旁人,咱家的下场不会比那荣家姑娘好多少的啊!要不是……元若恰好有这么个毛病,只怕就只能娶了那县主了。”
齐国公此时,心中不仅有些庆幸,又有那么一丢丢无语。自家儿子拿来诓骗他娘,好娶到他娘看不上的盛家姑娘,才使出来的昏招儿,竟是误打误撞,叫他避过了一场祸事?这是什么运道啊!难道他家元若就是传说中的福星降世?老天爷都帮着他,好叫他心想事成?
可他面上却半分未显,将平宁郡主揽入怀中安抚道:“可见咱们元若是有福气的,身患隐疾如今倒成了一个绝佳的挡箭牌。”想起今日上朝时发生的事儿,又说道:“不过,今日上朝,官家夸了好几位新科进士,尤其是那盛家的长柏,得了一句‘颇有昔日王老太师的风范’的评价。还亲自点了盛大人司职下届科举。我当时还纳闷儿,这盛家怎么就突然入了圣上的眼?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才突然想起,那日灯会,叫破了街上有‘拐子’这回事的恰好就是王大娘子。想来啊,是邕王家正跟荣家斗法,盛家算是于荣家姑娘有恩,荣妃这才到官家面前提了盛家呢。”
虽然此前曾疑心盛家姑娘勾走了自家元若的魂儿,可自家孩子毕竟在盛家读了许多念书,她也因此同王若弗有几分交情,闻言便忧心道:“那盛家岂不是惹上了邕王一家?他们家……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家。”她这评价,实则已经是足够给邕王面子了。他的行事作风,说一句横行霸道也是不为过的。
齐国公却说:“惹上了邕王一家,却也得到了荣妃的看重。今日的官职变动,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平宁郡主却不像他这样乐观。“可是……虽说我十分不想有那一天,可官家总要……到那时,荣妃的看重又有什么用呢?盛家还不是任人宰割?”
“呵——”齐国公冷笑一声,“最后坐上那把椅子的,还未必是他邕王呢!”
平宁郡主听他这话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小声道:“你是说……可是,邕王毕竟占了长,膝下子嗣又多……”
“子嗣多又有什么用?没一个得用的。官家这把年纪,已然不可能再有亲子了。邕王沾了年纪大的光,却迟迟不被立为太子,可见官家对他,并不满意。倒是兖王,虽然吃了略小一些的亏,可还算是有几分才干;算不上慈悲心肠,却起码不行恶事。依我看,兖王倒是比邕王要适合坐上那个位子呢!”
平宁郡主其实心里也是这么个想法,可她实在不想掺和到这场争端当中。横竖她是在娘娘身边儿长大的,不论谁登上皇位,只要她不把人家得罪狠了,不至于过得太好,但也不至于过得太差。这样想着,她便犹豫着开口道:“这些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争去抢吧……咱们家,就等着最后的结果,忠于新君便是了。”
齐国公摇摇头,揽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沉声道:“你太天真了。”
平宁郡主有些懵,“什么?”
“唉……”齐国公长长叹了口气,“元若是不可能这辈子都不成婚的,可邕王家做到这种程度,可见嘉成县主十分的喜欢元若。真叫邕王上位,依照他和邕王妃的性子,除非元若终身不娶,否则,无论他娶了谁,在人家心里,恐怕都是招惹了他们的宝贝女儿却又无法给她一个未来的祸害!咱们家啊,已经将邕王得罪了。”
平宁郡主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丈夫这种可怕的猜测,可她又明白,丈夫说的,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昔年,陛下亲子尚在,邕王家尚且没有今日那么猖狂。可那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儿,却令平宁郡主如今仍记忆犹新。
那会儿,邕王妃的儿子瞧上了一位姓年的姑娘。可彼时,他已有正妻,那姑娘也是四品官家的嫡女,怎么可能愿意与人为妾?便拒绝了邕王家。他们表面上没说什么,可不到一个月,那姑娘便病死了。
旁人不知内情,平宁郡主却是知道一点儿的。什么病死,她分明是上吊死的!什么事儿能让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上吊?
之前,平宁郡主没想通。可出了荣飞燕这事儿,她一瞬间便联想到了当年。或许,那姑娘,正是被邕王家,用一模一样的手段给逼死了……
得不到,就毁掉……
如果这便是未来新君的行事风格,只怕大宋的气数,也余不下几年了!
想到这儿,平宁郡主也觉着,决不能让邕王上位。否则,她家只怕是再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心中惊惧不安,她下意识去询问丈夫的意见:“夫君的意思是?”
齐国公略一思忖,同平宁郡主说起了未来的打算:“我们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万一日后还是邕王上位,我们将事情做绝了,就更没活路了。而且,以你我二人的权势,其实对夺嫡什么的,作用也不大。唯一能使上劲儿的,便是娘娘那里了。虽然早些年,陛下同娘娘情分一般,可年纪越长,行事却越喜欢同娘娘商量。你多多进宫,同娘娘说道说道,邕王的残暴不仁,再对比着兖王的精明强干。这话啊,许是就能通过娘娘传到陛下耳朵里去……另外,荣家通过这事儿,便算是直接跟邕王家结了仇,她们扳倒邕王的心啊,比我们更迫切!你在宫中,想法子和荣妃搭上线,两人一起使力。娘娘同荣妃,两头枕边风吹着,陛下也定是要动摇的。日后,若兖王上位,也好叫他知道咱们家这些暗处的功劳。”
平宁郡主觉得丈夫这番考量已经是最稳妥的了,缩在丈夫怀中轻轻点了点头。
父母这番思量,小公爷自是不知晓的。他连元宵灯会的乱子是因他而起的都不知道,还在暗自遗憾那日早早封了灯会,他还没来得及“偶遇”如兰呢,街上便乱了起来,他自然也没有机会去见如兰了。
“唉……”
听着自家公子今日不知道第几回叹气,不为忍不住问道:“公子今日这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小公爷双手捧着下巴,满脸烦闷的样子,“自从不在盛家读书,我有好久没见到五姑娘了……灯会那日也没见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了。”
不为闻言,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几个月前,临近科考之时,他被平宁郡主唤去,逼问小公爷可有同盛家的女孩儿过从甚密时,那种令人险些要窒息的紧张感,他至今都还记得。他虽然一心为着自家公子,可也怕公子这份情,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思前想后,便劝了他几句:“公子,您和五姑娘的事儿,只怕郡主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依我看,您还是尽早放下为好。”
“你不懂!”齐衡不耐烦地回了他一句,干脆将胳膊放平在桌上,躺了上去。
心里却想着:我身患隐疾的事儿,怎么父亲母亲还没发现啊?给了四个通房,我都没碰,还好几次进了房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按理说,母亲对我那般上心,早该怀疑了才对啊!
他却不知道,其实他父母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怕损了儿子的面子,这才一直没问。
可他深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虽说母亲如今还没张罗着给他议亲,可是如兰那边,最晚明年,肯定是要定亲了的。算下来也就几个月的功夫。若是父亲母亲再不发现,他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一向滴酒不沾的小公爷,却少见地买起了醉来。
平宁郡主这几日一直为着邕王的事儿烦心,有些没顾上儿子。等她缓过神来,关心起儿子来的时候,下人却说,小公爷连着三天外出同友人相聚,回回都是吃醉了酒才回来的。
平宁郡主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秉性的,他这样,只怕是心里难受极了的。不然,以往滴酒不沾的孩子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酒鬼?
细细一问,才得知,齐衡又是在通房的屋里,待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出来的时候便很是颓丧的样子,第二日便开始醉酒而归了。
唉,只怕这孩子还是不能接受自己不行的事实,试了又试,却还是未果,这才心中烦闷,借酒浇愁。
她心疼儿子,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这种事儿,她一个做母亲的怎么说得出口啊?
可当日,齐衡又吃醉了酒回来,醉醺醺的,人都快站不稳了,却挣扎着来到了正房,抱着平宁郡主的腿哭道:“母亲,儿子不孝,实在是对不起你和父亲啊!”
齐国公在一边儿冷眼瞧着,都被儿子这精湛的演技给折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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