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晗倒果真是比较幸运地那一个。老大夫为他施了三日的针,他就可以看到东西了。只不过视物到底还是有些许模糊。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在挑云和老大夫的配合下,他倒是也瞒过了母亲吴大娘子,直到他的眼睛除了没办法做读书习字这样的精细活儿却于生活无碍、可以出门走动,梁晗和挑云才终于放下了心。
而盛紘那边,原本是同王若弗说好,要与同僚去庄子上骑马钓鱼,第二日才归的。可他一方面是震惊于不过半年时间,他的霜儿就和大变活人似的,吓了他一大跳;另一方面,也是真的为林噙霜提起了小公爷而生气,毕竟小公爷已经和如兰定了亲,她提小公爷欣赏墨兰的画儿做什么?
是以,没等到第二天,他便趁着月色归家了。
王若弗听刘妈妈来报,说是主君连夜回来了。冷笑一声之后,语带揶揄道:“看来,他爱的,也不过是那林氏的一张脸和娇柔的身段儿啊!没了这些,她的宠爱,也就到头了。”
她不知道的是,当晚,盛紘便做了个梦。梦里,一个身宽体胖、满脸浓疮的女子朝他扑了过来,他慌忙朝后躲,可那人却唤他“紘郎!”他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和恶心,定睛一瞧,这人的五官,却和他心爱的霜儿如出一辙!
当时就给他吓醒了!
醒来之后,他想了又想,还是去了葳蕤轩一趟。
“夫人啊……有件事儿,我想……”吞吞吐吐了半天,他也没把事情说明白。
毕竟,他昨日出门时,同王若弗说得可是,他是与同僚出门去了。想问林噙霜的事儿,那不就暴露了他实际上是寻了个幌子,去看林氏去了么?
王若弗打眼一瞧,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直接将事情挑明:“官人是想问,林氏为什么变成了现在那样吧?”
“你怎么知道……”话说了一半,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指着王若弗惊诧道:“你是故意的?!”
“呵——”王若弗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净完面,才转身直视盛紘,“官人,我故意做什么了?当年,林氏照料卫小娘的胎,她寻来的大夫,同卫氏说她母体虚弱,未免生产艰难,须得卧床静养,多加进补,到时候才好生。硬生生将卫氏喂得胎大难产,生产时还拖着大夫和产婆不让去看,险些令卫氏一尸两命。”
“那时,你说的是,林氏面活心软,被下人欺瞒,才险些铸成大错。又说,她虽生养过,却到底不是精通女子孕产之事的嬷嬷或者大夫,不知道胎儿不能养得太大也是情有可原,她还以为卫氏身体虚弱,多多进补对大人和孩子都是好的呢。”
“既然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她又一贯是个娇弱的,在家时便常常叫唤着胸口痛,遇到什么事儿又常常昏了过去,我还当她觉着,她这幅虚弱不堪的身子也该多多进补呢!所以,我便告知庄子上的人,饮食上绝不能亏待了她,补品什么的也不用计较价格,无论给她吃了什么,都来找我走账便是。”
“官人,我做错了吗?我这不是生怕庄子上的人亏待了你心尖尖儿上的林小娘,又怕给她吃些清汤寡水的,她觉着我蓄意虐待她这个身体虚弱的病人,这才掏出了自个儿的体己银子,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我哪儿错了啊?”
王若弗一字一句地将多年前被盛紘按下的那桩冤案捅破,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盛紘怔愣地瞧着她,一时间竟好像有些不认识他这位夫人了。
王若弗见他大口喘着粗气,却不作言语,也不想同他再多说。卫氏说来,还是她买回来跟林氏打擂台的。前世,她因着卫氏不懂争宠,没办法将盛紘从林氏哪里拉回来,也懒得管这个没用的妾室,这才让林氏钻了空子,害了她一条性命。说来,还是她对不起卫氏。
今世,虽然她及时救下了卫氏和桁哥儿的命,可盛紘偏听偏信、有意偏袒,她这个做大娘子的,还是没办法还卫氏一个公道。
可这不代表,林氏的蓄意谋害,和盛紘的不追究,她就真拿他二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林氏变成了现如今那样,显见未来是再没办法得到盛紘的宠爱了,她也算是替卫小娘稍稍惩罚了一下林噙霜那贱人。
至于盛紘……她的孩子们的前程,毕竟还系在他身上,她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可有时候啊,这心上的痛,要远比身上的伤要更痛。
瞧盛紘现在这样,可不正是因中年失恋外加被自己戳破他曾经的错误而痛苦万分吗?
“好啦,官人。这些呢,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和卫氏不同她计较,却不代表她没犯过错。如今,她既然已经到了庄子上,只要她能安安分分地过,我也不会再为难她,定叫她安安稳稳过完后半辈子,到底是为盛家开枝散叶过的。你呢,也这么大岁数了,少想想那些情情爱爱,多想想怎么在官场上更进一步、为长柏铺路,这才是正理呢。”
说罢,王若弗便转身出去了。徒留下盛紘在原地,消化这一系列残酷的现实。
而她没注意到的事,恰巧来寻她的明兰,在她出门的那一瞬间,悄然躲到了墙角后她看不到的角度,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与此同时,永昌伯爵府,也有一场盛家众人都不知晓的热闹。
墨兰那边,已经被王若弗并海氏带着参加了不少诗会,明眼儿人都知道这是要为墨兰择婿了。且十分恰巧,王若弗很是看好的那位李公子,同梁晗的二哥关系还不错。他上门来寻梁二郎时,说起了墨兰,赞了几句她颇有文采,恰被梁晗给听着了。
他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他早就明白,这一世,他同墨兰,是没有缘分的了。迟早有一天,她会嫁作他人妇。不是李公子,也会是王公子、徐公子。横竖不是他梁晗。
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从旁人口中得知她在议亲了,他的心还是像刀割一样疼。
于是,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全的梁晗便开始借酒浇愁。
吴大娘子听说了,赶来将他狠狠骂了一通。
梁晗一开始还低眉顺眼地听着,待她说出一句:“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为你议亲?要功名没有功名,现如今还成了个酒鬼!”梁晗一下子便炸了。
他心理其实明白,墨兰对他,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她顾虑的是,他母亲看中的是她六妹妹,而不是她,且他母亲十分看不起她的出身,怕嫁进来,一辈子被人冷眼相待。这才含泪同他切断了联系。
虽然他一直在告诉自己,母亲疼他爱他,养他一场,她只不过是不喜欢他喜欢的姑娘而已,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深藏在心底的,或许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埋怨的吧?
于是,因着宿醉脑子还不大清醒的梁晗抬手捂着眼睛不去看吴大娘子,十分不耐烦地说:“议亲做什么?横竖你为我议的,绝不会是我喜欢的姑娘,娶了谁于我又有什么不同?”
吴大娘子被他气了个倒仰,恨铁不成钢地在他完好的那只胳膊上狠狠拍打了几下,厉声斥道:“你懂什么?姑娘家什么才学、样貌,通通都没有人品教养来得重要,你看上的那位,被个无媒苟|合的小娘教养长大……”
“母亲!”梁晗听不得她说墨兰不好,那一贯温润的嗓音都险些变了调:“她已然知道你看不起她,和我彻底断了联系,现在也在相看人家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说人家了?她还能决定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不成?”
同梁晗争执的这一场,以吴大娘子被气得拂袖而去告终。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很不想管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想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就叫他醉死得了!”
心中虽然这般想着,可那毕竟是亲生的,她还能真的全然脱手不管不成?于是,一边在永昌伯处瞒着梁晗近些日子的荒唐,一边常叫厨下做了醒酒汤送去,还叮嘱他身边的挑云、双瑞,若是公子喝得实在是狠了,就将他的酒兑了水送去。
而住在梁府的那位,他大嫂嫂的远方表妹,名唤春珂的,听说他这些日子情绪不好,偷偷借着她表姐的手,收买了膳房的人,每每亲自端着醒酒的汤食去找梁晗,
梁晗喝得醉醺醺的,也根本辨不清送这些东西来的人,到底是家里的某个小丫鬟,还是春珂。春珂又是个懂得些诗词,且惯会嘴上讨巧的,便常常在梁晗买醉之时宽慰于他。有时候,他醉得狠了,便会将春珂当作墨兰,对她诉说满腔情思。
春珂心中嫉妒,可嘴上却装着墨兰的口吻,同梁晗搭话。远远瞧着,倒好似两人相谈甚欢似的。
至于庄子上的曼娘,此前梁晗曾经承诺过她,隔段时间会来庄子上瞧瞧她,好叫庄子上的人知道,她也不是全无依仗的。可近些日子,梁晗却是好久没来了。她不知内情,借着去城中卖绣品的功夫,带上梁晗亲口赞过的糕点,偷偷上了趟梁府的门。
梁府毕竟是伯爵府,吴大娘子御下也严,她又是赔笑又是递碎银子的,却是半点儿内情也没打探出来。
待她已经做好打算,这几日要守在梁府附近,定要等到梁晗出门的时候,却恰好被要出门的梁大奶奶瞧见了。
曼娘就住在她的庄子上,虽然她没见过这位曼娘,却是大概知道些她的事儿的。如今,这曼娘都主动找上门来了,她这个恨不得嫡房那边能乱点儿是点儿的,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便跟门房打了招呼,只说这位是大房的客人,每隔几日要来送糕点的,只管放进来便是。
门房不疑有他,便应下了。
曼娘何等精明,一瞧便知,这位梁大奶奶想必是盼着她进了梁晗的后院呢!虽然这背后的原因,只怕是不盼着梁晗好的。可只要她成了梁晗的人,想怎么做,还不是随她?千恩万谢地拜别了给她指了路的梁大奶奶之后,便向着梁晗的院子去了。
她到的时候,恰看到一名女子将手扶上了梁晗的衣领。梁晗瞧着像是醉了,身体有些无力地往那名女子身上靠。而那名女子也轻轻环住他,做了一个回抱的动作。远远瞧着,倒像是一对璧人。
这怎么能行?
她对梁晗可是势在必得的,怎么能容许有人在自己面前,摘了她觊觎已久的果子?当下便咳嗽了两声,扬声喊道:“梁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靠在一边儿打盹儿的挑云被她这一嗓子给嚎醒了,睁开眼睛就看到春珂和梁晗搂在一起,吓了一跳。他眯过去之前,这位明明还坐在公子对面来着,何时跑到公子旁边儿去吃他家公子的豆腐了?
这要是被大娘子知道了,还不得打死他这个失职的下人?
眼前这一幕吓得挑云的瞌睡虫瞬间便被赶跑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梁晗扯到了自己身上,对对春珂说道:“春珂姑娘,公子醉了,您这醒酒汤呢,也送到了。待公子稍微清醒些,我会喂给他的,您便先请回吧。”
春珂还想再辩,曼娘却在一边儿说:“春珂姑娘,我刚刚从大奶奶那边过来,她正找你呢!”曼娘存着勾引梁晗的心思,对于他的这点事儿,自然还是有几分底的。一听到春珂的名字,便立马和她的身份对上了,寻了这么个理由来将她支开。
春珂闻言,恶狠狠地瞪了曼娘一眼,后挑眉问道:“姑娘你又是哪位,瞧着眼生呢!”
曼娘清了清嗓子,解释说:“我是……大奶奶庄子上的厨娘,今日特地来为大奶奶送新做出来的糕点的。大奶奶尝了,念着六公子爱吃这口味的糕点,便令我送来。”见春珂还是不想走,曼娘又补了一句:“大奶奶托我告诉您去找她,好像很急的样子,您还是快些去吧!”
春珂无奈,只得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气呼呼地走了。
等她去到梁大奶奶的院子,发现梁大奶奶刚刚才出门,根本就不在,也根本就没有大奶奶唤她过来这事儿,哪里不知道,那位劳什子厨娘,分明是想截她的胡啊!
她存着“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的心思,风风火火就上了吴大娘子的院子,一脸急色道:“大娘子,您快去瞧瞧六公子吧!我方才,方才路过他的院子,瞧见一个眼生的女子进去了,问她她说是大奶奶庄子上的厨娘,可我去表姐院儿里问了,今日根本就没有一位厨娘说好了要上门来!我怕……”
虽然吴大娘子不是很明白,春珂这顺的是哪门子路,可一听自个儿的亲儿子险些要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给沾染了,立马脚下生风,奔着儿子的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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