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娘子一路疾跑到梁晗院儿里,推门进屋,看见的便是曼娘正欲往昏睡不醒的梁晗床上躺。
见状,她厉声吩咐道:“哪里来的骚浪货?我儿子的主意也敢打?把她给我拉开!”
得了吩咐,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便鱼贯而入,扑上去拉扯曼娘。
曼娘自知事情发展到了这里,她原本的谋划已然是不成了,只得做出一副泪水涟涟的可怜样儿,哀哀切切道:“我,我不过是听梁公子嘴里说着胡话,怕他有个什么好歹,才想看看他是什么情况,要不要去叫人来……您……您何出此言啊!”说着,微微垂下头,原本在眼眶中打转儿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娇怯样儿。
“呵——”吴大娘子冷哼一声,“别装了,你这种货色,我见得多了。爷们儿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说,你是哪家的,如何进了我家的门?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不然便将你送到官府去,只说你私闯伯爵府,意图行窃,便有的你受的。”
曼娘见吴大娘子实在不好对付,梁晗又昏着未醒,没办法为她说话,当下便选择卖了梁大奶奶。横竖,这位大奶奶也不是真的想帮她,不过是想拿她做筏子,或是毁了梁晗的名声,或是有别的什么筹谋,总归没存什么好心。“大娘子,我真的不是私自进府的!是你家大奶奶叫我来送点心的!我是她家庄子上的,住了好几年了,您尽可以去查问的呀!”
吴大娘子听了,心中也算有数了。她脾气不算好,御下也算严,没有主人家的应允,门房基本不可能放来路不明的人进来。
而整个梁家,盼着她的孩子们不好,且既有贼心又有贼胆的,也就梁大这一房了。
此前,吴大娘子忙着大儿子的学业,以及同老伯爷斗气,难免有些忽略了梁晗,叫梁晗被他那大哥带的不思进取。但这些毕竟是暗地里的,吴大娘子纵然心中有数,却也没办法拿到老伯爷跟前儿说事。
现如今,梁大的媳妇儿却是直接私放来路不明的女子进府,意图沾染梁晗。看他们那一房这次还有什么说头。
“来给大奶奶送点心,送到六公子院儿里来了?真真是可笑!去叫老伯爷来!今日我非要同他说道说道这事儿不可!”说罢,吴大娘子转身便走。她身边的嬷嬷提醒道:“大娘子,那六公子……”
吴大娘子瞅了眼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被闹醒的梁晗,恨得牙痒痒,愤愤道:“把他给我弄醒,一并带到正房去!掐人中、泼冷水,不拘什么法子,只要让人清醒过来便尽管用上!”
待梁晗晕晕乎乎被带到正房,梁伯爷、梁大郎都已经到了。至于梁大奶奶,当时想着若是曼娘真的成了事儿,她不在家,也好脱身些,是以还是正常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不过,也已经遣人去叫了。
吴大娘子用余光睨了跪在地上的曼娘一眼,不屑道:“说说吧,你姓甚名谁,今日又是如何进我家门的。”
曼娘见梁晗终于来了,此刻便又演上了,做出一副被吴大娘子吓到的样子,身子都在微微打颤,“奴,奴家姓朱,名曼娘,是梁大奶奶庄子上的……厨,厨娘。今日,是得了大奶奶的话,来贵府送点心的。”
吴大娘子瞧她还敢做出这幅姿态来惹男人怜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也愈发沉了几分,“哦?来给大奶奶送点心的。那你再解释解释,你来给大奶奶送点心,又是怎么送到了六公子的院儿里的?”
曼娘偏过头去,柔柔的眼波同梁晗对上了一瞬,随后才低声答话:“六公子随着大公子去大奶奶的庄子上跑马的时候,吃过几回我做的点心,十分喜欢。大奶奶记挂着六公子,才叫我送去的。”
“呵呵,”她自以为十分周全的这一番说辞,听在吴大娘子耳朵里,却是漏洞百出,冷笑两声之后,吴大娘子才去驳她的话,“若真是为了送点心,大奶奶何不将点心交给她院儿里的丫鬟,反叫你个头一回来梁家,路都不识得的外来人去?只怕是存了什么旁的心思吧。”
瞅了一眼梁晗这个不成器的,吴大娘子才同梁伯爷说:“这些日子,六郎要养伤,吃了不少安神的药,常常昏睡。我过去的时候,这女子正往他身上扑呢!若不是我去的及时,她是打量着我梁府爱惜羽翼,不得不纳她进门吗?我晗儿还未娶妻,就先纳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进门,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同咱家议亲?”
实则,梁晗是被下人匆匆弄醒带过来的,身上的酒气都还没散,梁伯爷又哪里不知,什么吃了安神的药日日昏睡,只怕是日日醉死过去了吧?
可这事儿,他也听出些门道来,只怕是老大家的,想着要坏了老六的名声,同嫡房做对呢!
是以,他也没计较梁晗到底是吃了药安睡还是吃了酒醉死过去这点子细枝末节,转头去问梁大,“大郎,既然这女子是你媳妇儿庄子上出来的,你可知道她的身世?”这话,就是怀疑曼娘并非良家女出身了。毕竟,哪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会往男人身上扑的?便是家里的丫鬟惦记着哪位少爷,那也是要等主母进门,由大娘子或主母做主,过了明路,那才是正经妾室呢!
梁伯爷这话问得温和,梁大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梁伯爷疑惑道:“怎么?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不成?”
梁大这才斟酌着开口答道:“父亲,这姑娘……她也并非我媳妇儿庄子上原本就有的下人。几年前,六郎来寻我,说是他从一伙小混混手中,救下了这姑娘,自己又不知该如何安置,希望我能帮帮忙。我也没多想,左右多一张吃饭的嘴而已,就跟我媳妇儿通过气,把人安置在了她的陪嫁庄子上。后来……六弟吃醉了酒,才同我说,这姑娘卖过几日唱……我这才知道当日没问清楚就帮了他实在是大错特错,可又怕父亲责罚,只得继续替他瞒着……”
他这话,倒也没有添油加醋。只不过是隐去了他一开始就知道曼娘的真实身份。毕竟,梁伯爷还未老糊涂,且一直是希望家里几个儿子能和和睦睦的。他若是在梁伯爷面前蓄意抹黑梁晗,反而不美。
更何况这事儿,本就是梁晗处置得不妥。你救了一个姑娘家,对方若是有家人,便该好好儿讲人家送回家;若是没有家人,给些银子,最多替她赁个屋子,找份工做,便算是仁至义尽了。将人安置在嫂嫂的庄子上,还偶尔会去看,在外人看来,怎么都像是在养外室。且这外室还是养在了嫂子的庄子上,就更是显得有些混不吝了。便是他不添油加醋,这事儿摆到梁伯爷面前,那也是梁晗不占理。
而梁晗那边,纵然他母亲好说歹说,他一直觉得他兄长是个善待弟弟的好哥哥,此时却也意识到他这话有些不对,下意识就想反驳:“我分明……”。可却被吴大娘子一句:“你快给我闭嘴吧!”给堵了回去。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她一听梁大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妙。可此时再掰扯当年旧事,已经没用了,也很难辩得清。且自己这个傻儿子只怕是根本就玩不过他那狡猾的长兄呢!而今之际=计,只有尽快将这事儿含糊过去,好歹先把自家儿子从豢养一个卖唱女子为外室的破事儿中给摘出去再说。
心中思量片刻,吴大娘子便猛然大步行至梁晗跟前,作势在他背上狠狠抽打了几下,嘴里还斥道:“你个不争气的,惯是会烂好心!险些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这话就有些学问了。虽然她也不知梁晗到底有没有收用这女子,却是当机立断,矢口否定梁晗是见色起意,偷偷在哥哥庄子上养了外室,而是将他的行为归为少年人同情心泛滥,见这姑娘可怜这才央着哥哥嫂嫂帮了她一把。
梁伯爷也是个精明的,大儿子和妻子话里的意思,他都听明白了。可他却选择不追究此事。毕竟,梁晗是他的嫡幼子,人又生得是龙姿凤章,他自然是宠爱的,也不愿叫他被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坏了名声,便选择了默认妻子的说法。
只不过,在他心中,不占理的一方,就从梁大那一房,变成了吴大娘子和梁晗这一边。
说到底,便是这女子就是借口来给梁大奶奶送点心,上门来勾引梁晗的,那也是梁晗他自个儿惹出来的麻烦,梁大两口子顶多算是给他行了个方便,根源还在梁晗自个儿身上。
说到这儿,梁大奶奶回来了。
她一进门,瞧见曼娘,还当她已然成事了,那脸上的喜色险些有些压不住了,幸灾乐祸道:“父亲母亲,这是怎的了?”
吴大娘子瞧见她那样儿就恨得咬牙切齿的,可她也知道,梁大精明,娶的这个媳妇儿却是个糊涂蛋。她想扳回这一局,也只能从梁大奶奶身上入手了。想到这里,吴大娘子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面无表情道:“无事,这女子说是你庄子上的,来给你送点心,却送到了六郎院儿里,我还当她是个贼,正在查问呢。”
曼娘见梁大奶奶来着,想着自己或许马上就可以脱身了,扑过去抱住梁大奶奶的腿,哭道:“大奶奶,您说句话呀!是您叫我来给您送点心我才上门来的呀,可不是什么贼!您可别叫我被冤死了!”
事已至此,曼娘已经不想着趁机入梁晗的后院的事儿了,只想着赶紧脱身。她在一边儿听着,也听出些门道来。在梁大郎说了她去到梁大奶奶庄子上的缘由后,吴大娘子那急切的样子,显然是不知道这事儿的。
且因为是梁晗亲自开口将她安置在了梁大奶奶的院子里,吴大娘子此时有些理亏,不然也不会在梁大奶奶来了之后,绝口不提勾引梁晗的事儿,只说怀疑她是个贼。
可见到了这会儿,吴大娘子再追究她为何跑到了梁六郎的院子里,已经不大占理了。只要梁大奶奶为她澄清一句,是她叫她上门送点心的,她应该就可以离开了。
熟料,那梁大奶奶竟来了一句:“谁说是我叫你来的?你不是来给六郎送点心的吗?”
她这话直接让曼娘和梁大郎气了个倒仰,却令吴大娘子喜上眉梢。就知道这老大媳妇儿对于老大而言,是个拖后腿的啊!要说还是她当时给老大选的这个姑娘好,身世叫谁都挑不出毛病来说她亏待庶子,却常常能让梁大吃个意想不到的瘪。
就如同此刻,若是她顺着曼娘的话说一句“是我叫她来送点心的”,此事只怕吴大娘子还真就不好追究了。既然梁晗将曼娘安置在了她的庄子上,梁伯爷和吴大娘子本人又都不可能承认儿子婚前就疑似养了个外室这事儿,那么曼娘在他们这里就是梁大奶奶庄子上的一个住客。
你既住了人家的屋子,叫你干点儿活,当个厨娘换取住所和钱财也是十分合理的吧?既然名份上是厨娘,那来给主人家送些吃食,也是理所应当。
至于为何曼娘后来去了梁晗的院儿里,梁大奶奶尽可以用自己毫不知情,是曼娘胡乱走动。横竖她也恰好是在要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曼娘,只要吴大娘子不深究,她也顶多就落得个失察的错处。
如此,吴大娘子如愿撇清了自个儿的儿子同曼娘的关系,梁大奶奶也可以顺顺当当洗脱了指使来路不明的女子引诱嫡出弟弟的罪名。
可梁大奶奶偏偏否认了是自己叫曼娘来送点心的,非要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说曼娘是来给梁六郎送点心的。
这事儿就有意思了。
既然是来给梁六郎送点心的,以前又从未上过门,梁大奶奶为何不去梁晗或是吴大娘子那里问一声,便支使门房将人放了进来?吴大娘子查问了门房,听说还是梁大奶奶亲自给这曼娘指了梁晗的院子在何处,曼娘才找过去的。她都不知道梁晗的院门往哪里开,又怎么可能是梁晗叫来的?可见梁大奶奶就是存了心要让梁晗着了这曼娘的道儿啊!
于是,她此话一出,不只是梁大郎,便是梁伯爷的脸也彻底黑了。
他知道庶长子有些能耐,对于这个儿子暗地里给嫡房使绊子的事儿,他也不是一点儿不知的。只不过为着家庭和睦,一直装聋作哑罢了。
可现如今,引着未娶妻的弟弟去沾染卖唱的,传扬出去,不只是梁晗不好娶妻,整个梁家的名声都要给带累了的!不少高门嫡女,那都是有“绝不与娼妇同一屋檐”的家训的,说的便是夫君可以纳妾,却只能纳良妾。似曼娘这般的,放在稍微讲究点儿的人家,便算是被占了身子,也是决计没有上主母跟前儿敬茶的机会的。
想到这儿,梁伯爷也怒了,“老大媳妇儿,既然知道她是来寻六郎的,也知道她的出身,你作甚还要将她放进来?存心毁了六郎不成?”
梁大奶奶到了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呢,一脸委屈道:“父亲这说的又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是觉着她点心做得好,六郎也极喜欢她做的点心,又想着六郎这些时日心情不好,常常借酒浇愁,吃到心仪的点心许是能让他好受些,才发了好心放她进来的呀!我的心是好的呀!”
吴大娘子冷哼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都这会儿了,还想着给她儿子上眼药呢,那不能够!于是,她装作没注意到梁大奶奶口中“借酒浇愁”这一点,径自说起了曼娘的事儿,“老大媳妇儿说,你很喜欢吃这位,叫什么,曼娘的?做的点心?那不若,我将她给了你家官人,往后啊,你成了她的主母,还不是想吃多少点心就有多少点心,保管叫你吃到吐!”
说罢,也不管梁大奶奶、梁大郎并曼娘三个倏然瞪大的双眼,又提起了站在一边儿的春珂:“说来,今日还要多谢春珂姑娘来报给我这曼娘的事儿,我才好及时赶到呢!我想着,她在咱家住了这么久,和你又不是亲姐妹,父母具在,却在个远房表姐家住了这许多年,传扬出去只怕她也不好嫁。又想着,你不是和她镇日里‘姐姐’‘妹妹’什么的叫得亲热么?可见是极喜欢她的,不若就两门喜事一起办,叫她和你做了真‘姐妹’,你看怎么样啊?”
“这,这怎么行?”梁大奶奶登时气得话都说不大明白了。
可吴大娘子显然也并不关心她的意见,转向梁伯爷,“伯爷觉着,我这处置可妥当?”
梁伯爷沉思片刻,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利弊,深觉大儿子也是该敲打敲打了,想要他这个位置,就用正当的手段去争去夺,别整日净搞些歪门邪道去害自己的亲弟弟。于是,他最终给这事儿下了定论:“夫人的安排十分合理,就按照夫人所说的做吧。”
梁大郎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父亲,纳了个卖唱的,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梁伯爷自然从儿子受伤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这女子的身份,是低了些。幸而你已经娶了正室,也不影响什么。更何况,她在你媳妇儿庄子上住了好几年,对外便说,是你媳妇儿庄子上的丫鬟吧。”
这下子,梁大奶奶可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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