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蓦地回头,就看到许久未见的梁晗就站在不远处,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梁……梁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墨兰下意识问道。
梁晗却蹙了蹙眉,反问:“不是你给我递了信,说你如今处境艰难,请我在玉清观一叙吗?”
墨兰只觉得如坠冰窖。她从来,就没有给梁晗传过什么信。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墨兰连忙冲梁晗喊道:“你快走!不要待在这里了!”
可她现在正跌坐在地上,肯定是受了伤的,梁晗有些放心不下,眯了眯眼,努力想看清墨兰的伤势如何。
墨兰见他不动,有些着急,上手推了他一把,“你快点走啊!”
梁晗无奈,只得说:“你别怕,我现在就走,帮你去叫人来。”
可他才刚走出去没两步,就听到一道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就在这儿了,我家姑娘就是在这儿摔的……”说着,那人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令她不敢相信的东西似的,惊诧道:“哎呀,梁公子?您怎么会和我家姑娘在一处?”
梁晗不知道她是谁,墨兰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她小娘。
生她养她,疼她到这么大的小娘。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就算她们过来的时候,她和梁晗中间隔着一两米远的距离,可孤男寡女,偷偷在玉清观人迹罕至的小道上相会,传出去她还会有什么好名声不成?小娘这是想叫她死啊!
“回家!”那几位随着林噙霜过来的夫人们当中,传来一道不容置喙的声音。隔着这么远,梁晗没大看清来人都有谁,可这声音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是他的母亲,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母,母亲……”
见他还杵在原地不动,吴大娘子直接冲了过来,上手将他给拖走了。
剩下的人当中,有一位是赵太医的妻子,见墨兰仍跌坐在地上,便上前一步,轻声问:“我家官人是太医院的赵太医,我出嫁前,也跟着娘家父亲学过几日医术,可需要我帮你看看?”
墨兰此时心烦意乱得很,她隐约意识到,她的未来,恐怕再没办法如她所期盼的那样,虽无大富大贵却平静安然了,讷讷地应了一声:“多谢。”便由着对方给她看脚。
“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没有骨折。只不过肿得有些厉害,暂时不能走动。你家可还有旁人跟来?看样子得寻个人背你下山呢!”
林噙霜闻言,在一旁接话说:“我来背我家姑娘就好,多谢您了。”
墨兰便被她的亲娘背在了背上,朝山下走去。
若是没到庄子上之前的林噙霜,定然是背不起身量和她差不多的女儿的。可现在,她背起墨兰来却是毫无压力的。
墨兰静静伏在她背上,等着周遭再无旁人了,才含着泪开口问道:“小娘,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了,我不想嫁入梁府,我想过普通平常的日子,你这是想要我死吗?”
“又说孩子话,”林噙霜却像她幼时哄她入睡那样,柔声哄道:“孩子,你现在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我知道王氏不知道往你耳朵里倒了我多少坏话,才让你信了她的鬼话,什么低嫁才能过得舒坦之类的。可你瞧瞧,她的亲生女儿,哪个低嫁了?大姑娘嫁的是伯爵府,五姑娘直接嫁了国公府!若你嫁到小门小户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她们嘲笑你傻呢!你就听娘一句劝,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古人说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等你嫁到永昌伯爵府,日日锦衣玉食,又有宠你爱你的相公,你就知道谁对你才是真的好!”
听她说完这些话,墨兰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就好像停不下来似的,源源不断地汇入了林噙霜的衣领。
林噙霜以为,墨兰是终于理解了她的一片慈爱之心,感动落泪。可实际上,墨兰此时才是真的对她绝望了。
她曾经以为,她小娘也就是见识浅了些,又因儿时被抄家的经历,这才对荣华富贵有些执念,可她到底是小娘亲生的,她的意见,小娘虽然不认同,最终却也还是会遂了她的意的。不是说,天下没有拗得过孩子的父母的么?
可为什么她的小娘不是这样?
她跟小娘说过那么多次,她不想嫁入豪门,她只想找个真正尊重自己的人家,嫁进去相夫教子,若是夫君争气,也能为她挣个诰命回来;若是夫君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开家学馆授课,也是一样夫妻和顺的。为什么她小娘就是不能理解她呢?
伯爵府,那是她不想嫁吗?
那是人家根本瞧不上她啊!
方才吴大娘子的反应,她小娘也看到了。人家那般急着将自家儿子拉回去,不就是生怕被她这个“不要脸”的给缠上了么?她小娘怎么就不明白呢?
到了此刻,她才终于明白,王若弗同她说的“你小娘教你的,那都是做妾的道理,可你是要去做人家大娘子的”的真正含义。可好像,已经太晚了……
墨兰恍惚地回到家,也没等消息传到王若弗和盛紘耳朵里,不顾自己的伤腿,径自就跪到了王若弗面前请罪。“母亲,对不起,是女儿辜负了您的教诲,趁着去玉清观上香的功夫,偷偷同梁公子相会,不巧恰被人撞见了,还请您责罚!”
王若弗这边,刘妈妈一发现墨兰和林噙霜一起不见了,就赶忙遣人回来报信。她心中也就大概有个谱儿,知道那林噙霜又在琢磨什么事儿了。
墨兰这样,是想护着她小娘?
“四丫头,我好歹也教了你这么长时间,你的人品德行,我自问还是清楚一些的。”王若弗顿了顿,深深瞧了她一眼,才复又开口说,“你确定,你真的要包庇她?她可是害了你一辈子的啊!”
墨兰跪伏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了地板上,泣不成声道:“是女儿辜负了母亲的教诲,做出了这等事来,败坏了全家女儿的名声!不论是一根绳子吊死,还是送去庙里了此残生,女儿都绝无二话!”
“呵呵,”王若弗也有些生气了,“绝无二话?你没有二话,我可是有的!你身为庶女,可品貌才情样样出色,那梁六郎看中的,不就是你这个人么?可你道为什么同样是庶女出身,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能瞧上明兰,却瞧不上你?你都是被她这么个亲娘给带累了!人家怕你学了亲娘不好的习气,这才不愿意娶你进门的!我和你祖母教养了你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教养得你知礼懂事,就是为了让你替她林噙霜顶缸的么?”
嫡母说的这些道理,墨兰不是不明白的。可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母亲……”墨兰终于支起了身子,泪眼涟涟地望着王若弗,哽咽着开口:“不管她做的对不对,她都是把她以为的最好的,给了我的。我……我纵然知道她不对,可她是我的亲娘啊!如果我,为了保全自己,连亲娘的死活都不管,母亲您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吗?”
王若弗很想说自己不会。可话到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墨兰说的是对的。
她现在可以义正严词地劝墨兰别替林噙霜担着,不过是因为,她深恨林噙霜,巴不得她立马被发卖出去或是乱棍打死才好。可墨兰不同,她在林噙霜跟前儿涨到那么大,母女情深,她不能不管林氏。
现在,王若弗可以劝墨兰,把真相说出来,好歹在盛紘和盛老太太面前,她还是个好女儿,是个受害者。这样,不论最后是嫁入梁府,还是过几年等风声过去了,再远远地发嫁到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的地方,墨兰总还是有娘家为她撑着的。可如果墨兰真的对林噙霜坐视不理,就看着林氏去死,现在她不觉得有什么,可以后想起来这事儿,难免会觉得齿冷。
就像前世,虽然她深恨林噙霜,可当她得知,盛紘毫不犹豫地就赏了林氏一顿棍棒,又坐视庄子上的人熬死了身受重伤的林氏时,还是为自己的枕边人竟然可以对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女人如此狠心而感到浑身发冷一样。
她瞧了眼泪流满面、背脊却挺得很直的墨兰,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再劝。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那头,盛紘也终于得了王若弗的传信,匆匆赶到了葳蕤轩。看着跪地不起的墨兰,盛紘恼得直接上手给了她一巴掌,“你这个有辱家门的东西!嘴上说得好好儿的,一切听凭我和你母亲的安排,结果,竟然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找男人!你还要不要脸啊!”
墨兰也不辩驳,连捂住伤处的动作都没有,就跪在那里默默落泪。
盛紘见她这样,还当她死不悔改,抬手就又想给她一巴掌。王若弗赶忙拦下他就要挥出去的那一巴掌,“主君这是做什么?事情都还没搞清楚,就要冤死了自家女儿不成?”
“呵呵——”盛紘气笑了,“我冤枉她?被那么多人瞧见了她和梁家的私会,我倒是想是我冤了她呢!”
“母亲!”正说着,华兰的声音由远及近,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人就从外边儿进来,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王若弗深深吸了口气,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场面。换成前世的墨兰,她管她去死呢!可这辈子,墨兰实际上也没做错过什么,她很不该为着林氏的过错,毁了一辈子的……
思虑再三,王若弗给满脸焦急的华兰使了个颜色,示意她先把墨兰带下去。华兰皱了皱眉,却还是听从了她的意思,将墨兰拉走了。
出去之前,墨兰回首瞧了眼王若弗,低低唤了一声:“母亲……”饱含着哀求之意。
华兰和盛紘都以为,她是希望王若弗能在盛紘面前为她说说好话。可王若弗知道,她是希望……自己在盛紘面前,把她的罪名落实了,别扯到林噙霜身上。
可她自然不能这么遂了墨兰的意的。
往后墨兰感激她也好、恨她也罢,可不论是为了墨兰,还是为着她自己的亲生孩子们,她都绝不可能放过这一次将林噙霜钉死的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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