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则是自然醒过来的。
贺尧说的没错,他近期确实不太对劲,甚至顺着众人的道被灌了一晚。
但算起来应该只有七分醉。
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拉开床头柜找烟,却无意间触碰到柔软的物件。
谢淮则这才掀开眼睑望去,丝滑的针织围巾顺着他的枕头漫延到柜台。他侧身躺着,脸颊旁就是围巾面,空气里似乎能闻到很浅的馨香。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坐起身,把围巾叠起来,抓了一把头发,趿拉着拖鞋去浴室。
人喝醉后无疑只有几种状态,谢淮则属于看着正经清醒的类型,但安静下来就会睡去,醒后也不会喝断片,反而记得格外清晰。
记忆呈片段式在脑里回放。
谢淮则闭上眼,任由热水缓缓流下冲洗着寸寸肌理,试图唤起清醒的思维。回忆戛然停留在昏暗门没锁的一幕,他忽地抬眸,不自在地伸手抚去发梢眉骨上的水渍。
好像有点趁人之危了。
……
到公司的时候是九点左右。
谢淮则在一楼撞见贺尧,只见贺尧扬着下巴问:“老大,怎么让小莫送你了?”
小莫是谢淮则的助理,但在生活上很少需要他协助。
贺尧对此感到疑惑,不由猜测:“是不是昨晚太刺激?今天连车都没精力开了。”
谢淮则睨他一眼,“你很闲?下周一我要看到新方案的建模和地图。”
“错了,我收回刚刚的话,我不该质疑你。”贺尧脸色大变。
“车昨晚给她开回去了。”谢淮则这才解释。
贺尧一惊,所以他都助攻到这份上还没本垒打?
“哥,你再不谈个恋爱,全公司上下都要误会咱俩是一对了,我倒是无所谓,但我担心您的清誉被毁。”贺尧一想到他们部门的妹子在茶水间的闲聊,痛心道:“所以,你得加快进展。”
谢淮则:“不然明天?你先把新方案进度拉满。”
贺尧:“……”
这天聊不下去了。
it这一行难得休闲时间,谢淮则坐在办公桌前忙了一个多小时,忽然接到江槐絮的来电。
他按了接通:“喂。”
“谢淮则。”江槐絮的嗓音微颤,语气听上去认真又迫切,她长话短说:“我妈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我爸住院了,但是最近的高铁也是两小时后,我不想等,所以我想借你的车回趟家。”
江槐絮家在潼川市,毗邻渝南市,自驾回去最快不过三小时的路程。
谢淮则听明白了,“你先别急,叔叔没事吧?”
“不知道,还没醒来,我有点担心。”她语速很快,似乎不想浪费时间。
“你现在在哪?”
“准备出门。”
“这样,上高速的路经过我公司,你开过来,我陪你回去。”
江槐絮来不及多想,匆匆出门,到星邃科技公司时,谢淮则已经在一楼等着,他坐上了副驾驶座。
两人连寒暄也省去了。
谢淮则偏头打量了下,江槐絮今天妆也没化,全素的脸有点苍白。
她开车毫无秩序可言,一路速度拉升,大道转弯时颇有灵车漂移的风范。
谢淮则觉得她这火急火燎的性子有点危险。
他商量着开口:“姐姐,要不我来开?”
江槐絮这会儿才从沉浸于自己世界的情绪中走出来,蹙眉道:“你是觉得我技术不好?”
谢淮则想都没想道:“不是,我是觉得你昨晚太辛苦了,所以还是我来吧。”
“……”
在上高速前,两人还是换了位置。
“叔叔怎么受伤的?”谢淮则首先打破了沉默。
“出任务。”江槐絮边翻开手机看妈妈的信息,边回道:“你也知道,警察这一行……”
说到这儿,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停顿下来,视线移到后视镜上看谢淮则的神色。
“是挺危险的。”谢淮则神情不变,替她把没说完的话接上,“但是很伟大。”
江槐絮收回目光,咬着下唇,很轻地回了句:“不好意思……”
“道什么歉。”谢淮则侧眼看她,淡淡道,“已经过去了。”
江槐絮开始保持沉默。
抵达潼川市的时候是下午,阴雨天气笼罩着这座城市,空气中充斥着压抑而沉闷的气息。
江槐絮非常不喜欢坏天气。
也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道。
江穆北被送到了病房,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右腿打着石膏,手臂和腰腹是很明显的刀伤。一圈又一圈纱布缠在他的受伤位置。
江槐絮看着无限心疼,老江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健壮伟岸的形象,不曾这般脆弱过。何况他向来小心谨慎。
夏蓉在病房外对他们解释:“腹部中刀很深,为了救一个新入警队的警员。”
江槐絮轻轻叹息,眼尾泛红,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刹那间发不出声。
谢淮则站在她身后,想伸出手安抚她,刚抬腕骨,却又慢慢放下,“叔叔会好起来的。”
“你们赶回来还没吃饭吧?”夏蓉明显哭过一回,嗓子有点哑。
“我不饿。”江槐絮带着鼻音地回。
“那妈妈饿了,你们先去吃点东西,顺便给我带一份粥吧。”夏蓉知道她的倔性,换了个理由说。
江槐絮只能答应:“好。”
走出住院部大楼,迎面而来一阵狂风。
看这天气有种不好的预兆。
两人就近选了家小店吃饭。
江槐絮没有什么胃口,要了一份小馄饨,谢淮则点了一份大的。
等餐的时间里,谢淮则盯着她无神的眼睛,想说些安慰的话,斟酌再三后才开口:“还记得以前你跟我说的话吗?”
江槐絮缓缓抬头看向他。
“坏天气有很多种,天空沉得往下压,但我们还得站起来往前走。”
“消沉只要三分钟就好了,吃饱才有力气照顾叔叔,不是么?”
江槐絮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盯到眼睛泛酸,她才反应过来被一小朋友安慰到了。
“我也不是很难过。”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只是在想我削的苹果总是会削掉一堆肉,老江吃的话肯定会不爽。”
她觉得倒苦水有些矫情,但有人倾听的情况下,又忍不住诉苦:“我总是想着照顾人,但好像总是不到位,如果我今天没有打电话回家,恐怕他们还想瞒着我……”
“姐姐。”谢淮则唤她,静静凝视她,深邃的眼眸满是认真,“我不是被你照顾得好好的?”
听到这句话,江槐絮忆起江穆北介绍他时的场面,说的就是让她多照顾他。
虽然她只比他大了两岁。
江槐絮眼睛渐渐弯起一个弧度,低落的情绪稍被抚平。
回医院的路上下起了小雨。
两人在雨幕里跑了一路。
病房里很安静,夏蓉在一旁喝粥,谢淮则和江槐絮一人分站一个床角。
夏蓉被二人的动作逗到:“你俩搁这儿当门神呢?”
他们又齐齐坐到长椅上。
夏蓉又说:“都给我回去看家,这里有我陪护就行了。”
江槐絮提议:“妈,要不您回去休息吧,我都回来了,我来照顾就好。”
二人的衣服上都沾了点风雨,夏蓉看在眼里,接着轰人:“你们舟车劳顿赶回来才更需要休息。”
江槐絮无可奈何地和谢淮则离开。
途中,谢淮则停车下去超市买了点东西,江槐絮没太在意。
过了几年,潼川市新开发了商业区,回江家的路上,过往空荡的街区如今建起许多商铺,地铁口人影稀少。下雨天生意不好,卖糖葫芦的爷爷正匆忙收摊。
陌生又亲切。
对谢淮则而言,却是最熟悉的配方。
江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门前的大树随着季节变化,落了不少叶。
谢淮则当初就住在江槐絮的隔壁,江槐絮抱了一床被子到他的房间铺床。
“怎么还是我走前的模样?”
谢淮则大致望了一眼,当时因为他入住新添的书柜上仍旧摆着他的模型,这模型是江槐絮最喜欢的,所以他特意留了下来。除了他的东西搬走以外,其余地方丝毫没动。
江槐絮正在装枕头套,闻言回道:“可能是老江觉得你应该还会回来吧,有客人来他也从不让人住这间房。”
谢淮则倚着墙,语气轻松:“现在不就回来了。”
江槐絮回头问道:“你要不休息一会儿?”
“嗯。”谢淮则回。
江槐絮走出去,帮他把门带上。
门关上时,谢淮则走到床边坐下,窗外雨声滴答,衬得整间房格外静默。
过了一会儿,江槐絮敲门,然后开了条缝儿,探头进来,指间拿着一团毛巾,轻轻捏住一角,粉色的毛巾在她指间垂下。
“我开热水器了,刚淋了雨,要不还是先洗个澡?”江槐絮把毛巾朝他的方向扔去,“家里只剩粉的了,你将就点。”
谢淮则伸手接住毛巾,拎着包装袋走进浴室。
洗完澡准备出来前,江槐絮敲了敲浴室门,别扭地说:“你好像没带衣服,要不先穿我爸的吧?但好像没有新的……”
内裤两字还没说完,谢淮则开门出来了,粉色的毛巾覆在他的头发上,他随意擦了擦,似笑非笑地问:“没有什么?”
湿漉漉的刘海松散地搭在高挺的眉骨上,随着擦拭的动作,一缕发丝上的水珠滑落到鼻端。对视了两秒,江槐絮不由怀疑他是不是连眼睛都洗得干净,否则怎么会这么黑亮。
她视线下移,才发现谢淮则换了身衣服,白色的卫衣松松穿在身上,纯白色上只有一串简约的英文logo,烟灰色的直筒牛仔裤裹住修长的腿。
是很普通的款式,但穿在他身上,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江槐絮没接茬,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去买衣服了。”
说完又补充:“那买的还挺快的。”
“随便买的。”二楼的浴室在尽头,谢淮则走出来斜倚在扶手边。
他这副模样恍然让江槐絮想起高中时的他,也是一件卫衣牛仔裤,懒懒地靠在扶手旁和她搭话。
江槐絮说:“突然有点怀念高中。”
谢淮则挑眉:“嗯?”
江槐絮低着头,手指拢了拢怀里的衣服:“那会儿我们也是这样,但现在也不算差。”
谢淮则垂眸看她,摸不清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其中意味,“想什么呢。”
江槐絮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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