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重重抄手游廊。
沈冬在去后院的路上看见了正匆匆往外走的蜻蜓。
他远远地叫住蜻蜓,扬声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去?”
“小姐说想吃糯米糕,着我去点心斋买些来。”
沈冬听了皱眉。
糯米本就粘腻,糯米糕外头还炸了层酥皮,最是难消化,芝草还是少吃为妙。
他朝蜻蜓摆了摆手,
“你先别去呢,小姐在哪,带我去找她。”
“小姐应该是去逛园子了。”蜻蜓说着,在前边带路。
沈芝草刚刚回来,在屋里哪还坐的住,遂打发蜻蜓去买糯米糕,自己则一个人儿去了后花园散心。
沈家家底雄厚,后花园里种着不少奇珍异草。
沈芝草在园子里转来转去,看见了假山石下种的那株兰花。
那株素冠莲瓣还是老样子,和她一样长得病恹恹的,长长的叶片耷拉着,透着蒙了尘似的绿色,没多大精神。沈芝草凑近瞧了瞧,今年还是没有花苞。
以前在畹城的时候这株花不是这样的,年年都能结出不少花苞。不知是挪动的时候伤了根,还是京城的气候不利于兰花生长,自从来了这儿,就再没有开过花。一年复一年,就这么半死不活地长着。
沈芝草想起来,幼时她曾将这株兰花分株,赠给了一个伙伴。可惜畹城的友人,在她搬来京城之后就陆陆续续都断了。这个伙伴也一样,再没有音讯。也不知道那一半兰花在他那里活的好不好。
思绪纷飞之时,沈芝草看见了蜻蜓,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买糯米糕了么。”
蜻蜓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沈冬的声音,
“是我不让她去的。”
随后,沈老爷的身影从假山石后闪出来。
“糯米糕不易运化,你要是想吃零嘴儿,我让厨房做些京糕饭后吃。”
沈芝草听到“京糕”两个字便觉得牙都快酸倒了,连连摇手说不必。
沈老爷看着女儿,觉得她似乎从抛绣球之后有些不一样了。一路上想好要安慰的话,也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现在看来,沈芝草像是个没事人似的。若是此时贸然安慰,勾起女儿的伤心事就不好了。
可一想到芝草在明月阁上的表现,沈冬到底是不放心,还是得请大夫给女儿看看才好。
听沈冬说要请大夫,沈芝草也没反对。
她心中担忧沈老爷。上一世,沈冬的身体就是丙申年快入夏时坏起来的。
沈芝草想着,若是请了大夫,也让他为父亲诊断一下。现在沈冬的身体虽然还未见异样,但防患于未然嘛。
再者,是自己身体确实不好,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重来的机会,自然要好好调养。她要把自己养的壮壮的,才有精力给沈家报仇。这辈子就算熬,也要把陆刊给熬死!
·
关于重生这件事,沈芝草一直将信将疑。直到晚饭后,蜻蜓端来一碗药让她喝。
皱着眉喝下去,还是熟悉的味道,苦的真实,她才渐渐安下心来。
烛火幽微,照的周遭的一切都影影绰绰。沈芝草靠在床头休息,蜻蜓睡在外间,隔着一道门跟她讲话。
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芝草想着有个说话的人也好,从没斥责过她不讲规矩。时间久了,主仆夜里谈天倒成习惯了。
“蜻蜓,你说陆刊手里的绣球,怎么就飞了呢?”
“我也纳闷呐。”
沈芝草听见,蜻蜓翻了个身继续说,
“小姐,你是没看见,那绣球明明已经在陆探花手里拿了好一会儿,就愣是飞出去了。”
陆刊当时在马上坐的稳稳当当,不大可能失手的。
“倒像是绣球活了一般,自己挣脱出去的……”
外面蜻蜓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已经睡着了。
绣球活了,自己挣脱出去的……
沈芝草睡意全无。
莫不是那绣球显灵了?!
若是重活一世这种事情都可以发生,那绣球显灵又有何不可?
她逼着自己阖上眼,可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卢隌的轮廓。
手拿绣球一身玄衣的卢隌、演武场上百步穿杨的卢隌、跨马游街的武状元卢隌……
沈芝草忽然想起,上一世她抛下绣球的那一刻,街对面也出现过一个骑着乌骓马的身影,应当就是卢隌。只不过连人带马一闪而过,根本没有在明月阁前稍作停留。
这次的卢隌,又为何会长久地出现在招亲现场呢?
甚至,还拿到了她的绣球……
沈芝草的思路越来越模糊,可睡过去之前,她脑中一直留着一个念头——见到卢隌,她要把那颗绣球要回来。
绣球有灵,她要把它供起来才好。
·
道旁的烟柳随风招摇,抬头一看,天上还飞着孩童们放的纸鸢,处处尽显春日气象。
沈芝草坐在茶楼雅座靠窗的位置上,俯瞰街上如织的人群。
今日她与颜家小姐有约。
没多一会儿,一个与沈芝草岁数差不多的女孩子急匆匆走了进来。
“等急了吧,真不好意思,我本以为用不了多一会儿就能赶过来,可没成想初府的女眷多留了我一会儿。”
沈芝草有些日子没见过颜品宜了。
上一世,沈家倒了之后,颜品宜时有接济她。只不过那时颜品宜已经嫁了人住到了夫家,原本的水粉生意交还给了颜家族人,转头在忙新开的药铺生意,行事多有不便。
沈芝草自觉不便总麻烦人家,再说自己的情形也实在不宜相见,这才渐渐淡了,后来竟是到死也没再相见。
颜品宜见沈芝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有些奇怪,便问道:“你盯着我干嘛,莫不是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有。”沈芝草这才回过神来,“就是你今儿个,怪好看的。”
颜品宜扑哧一声笑了,瞅着沈芝草,“你今儿个也怪奇怪的。”
颜家也是经商之家,做的是胭脂水粉生意。颜品宜本来有个哥哥,但几年前病逝了。颜老爷因此大受打击,身子衰败无力经营,颜家的生意才落到颜品宜这个女儿家身上。
要说这颜品宜也颇有些经商头脑,再加之女人或许本身对胭脂水粉这些物件敏感,颜氏一族的水粉生意倒在她的手里做的风生水起。
刚才,便是去为初家女眷送胭脂水粉,再顺道儿为她们画画当下时兴的妆面。
初家老爷在朝中是二品大员,家中女眷常常要出席各式宴会,对穿衣打扮这种事情极为看重。
对于初府的生意,颜品宜是十分重视的,况且和官宦之家搞好关系,对他们这类商贾之家极为必要。
颜家的胭脂水粉用料质地都很好,颜品宜手巧,画的妆面又好看,很讨初家女眷的欢心。这次,初家小姐多留了颜品宜一会儿,是相邀她参加月末初家举行的宴会。
颜品宜递给沈芝草一张请帖,“喏,初家宴会的帖子,我也给你要了一张。你们家不是跟初家也有生意吗,到时候咱俩可以一起去。”
沈家经营布庄生意,也会定期送时兴的布料到初家。有时还有专门的裁缝上门给初家裁衣。不过生意上的事情都是沈老爷负责,沈芝草从未接触过。
颜品宜上一世就总是鼓动她一起做生意。
“我看呐,你这身病就是在家里窝出来的。要不然,你也开个铺子?像我这样,忙忙就好了。”沈芝草记得,当时颜品宜就是这么说的。
“你看我爹,以前做生意的时候身体多好啊,现在见天儿在屋里头呆着,怨不得身子不好。”
沈芝草软软地说,“颜伯伯的情况不一样的。”
颜品宜眉毛一挑,“怎么不一样,他不出来做事,每天闲的光想旧事,病才好一直不了。我出来忙这忙那,早走出来了。”
那时饶是颜品宜这么说,沈芝草都没被劝动。一则是自己确实没精力,二则是沈老爷本就是个守旧的人,不乐意让宝贝女儿外出周旋。他更倾向于,给芝草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照顾她一辈子。
那时候的沈芝草也是这样想。
颜品宜用食指点点沈芝草的脑袋,“你呀,怎么净想着靠别人。”话里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单纯的跟个小白兔似的,往后可要小心点,别被人骗了。”
唉,看看后来,可不就是被人骗了吗,沈芝草想。颜品宜说的对,不能净想着靠别人,她接过帖子。
“好,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颜品宜哪里想得到沈芝草答应的这么干脆,被茶呛了一口。
奇怪,之前劝过她那么多次,也不见沈芝草松口,怎么今天一下子想通了?
“你今天果真怪奇怪的。”颜品宜又喝了口茶。
“……”
不会吧?颜品宜突然想起沈芝草那日抛绣球招亲的事儿来。
她也听说了,原本沈芝草扔出去的绣球已经到了陆探花手里,可不知怎么,后来又被一个无名之辈给截胡了。沈芝草不会是因为受了这件事的刺激才突然转变想法的吧。
想到这儿,颜品宜还是没忍住熊熊的八卦之心,试探着问,“芝草,你和陆探花的婚事,真这么吹了?”
“……”
听了这话,沈芝草连忙摇头。
“什么婚事呀,我和陆刊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最后抢到我绣球的人是卢隌。”
卢隌?颜品宜没听过,果真籍籍无名。
“芝草你也别难过,要不让沈老爷找陆探花说说。”颜品宜在一旁出谋划策,
“陆探花看着就面善,找他谈谈,说不定还有转机。”
沈芝草哭笑不得。
自从那一日从明月阁下来,她周边的人轮番的都来开导她。
蜻蜓当晚就故作老道地自顾自劝了她好久,说什么不要太难过。自己亲爹也连连向她保证,说她和陆探花的事情他会想办法。所有人都觉得,她现在是掩饰着内心的失落,强撑着欢笑。
今天见面,竟然连颜品宜也这么说。自己真的这么像想不开的人吗?
“品宜,你可别劝我了。”
这样劝慰的话,听都听烦了。本就没有这样的事儿嘛!
颜品宜听了沈芝草的意思,惊讶道,“你当真不想嫁给陆探花?”
沈芝草点点头。
“行吧,我暂且信你了。”
沈芝草尬笑。要是大家也都见识过将来,她这种想法可就不稀奇了。
“我就是觉得卢隌蛮合眼缘的。”
沈芝草总不能明说,自己这是重活一世,能预见未来。陆探花人品不咋地,而卢隌将来才了不得,会成为武科魁首吧?那岂不被当成失心疯了。
颜品宜拈了一块茶点送进嘴里,“你这想法可是稀奇呢。”
稀奇吗?“莫非你也想要嫁给陆刊?”沈芝草问。
“那当然了!”颜品宜答得很干脆,“若是嫁给了陆探花,我可就成了官太太,到时候我们就官商勾结……”
“咳咳咳……”沈芝草被颜品宜的惊天言论呛住了。“官商勾结?”
“哎呀,我没文化,就是那种意思嘛,到时候全京城的女眷,知道我是陆探花的夫人,都会来光顾我的铺子,对我的生意可是大有裨益的。”颜品宜开怀畅想。
确实有道理啊!前提是陆刊没什么歪脑筋的话。
“哎芝草,你对陆探花真的没有半点意思?”
“对啊。”
“那我可选中他了。”
沈芝草一时分不清颜品宜这是不是句玩笑话。
不过,上一世颜品宜嫁的人是一位太医,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堪称典范。这位太医也没反对自己夫人在外行商,颜品宜嫁过去之后还在他的帮助下做起了药铺生意。况且陆刊后来也会成为赵尚书家的女婿。两人应当没有交集才是。
问题不大。
想到这儿,她看着颜品宜,跟个老太太似的,徐徐说到,
“急什么,你的福气在后头。”
·
今儿个出门的时候沈芝草没乘车,图舒服,挑了一顶软轿,晃晃悠悠来去。
从茶楼出来与颜品宜分手后,沈芝草又去逛了逛西市。
直到太阳西垂,人影散乱之时,一行人才赶回街口。
沈芝草坐在轿子里,碍于规矩总不好撩开帘子四处张望。正是百无聊赖之时,听见蜻蜓在外面嚷嚷,“小姐,是陆探花!他在侧门那边像是在等您呢!”
沈芝草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陆刊,她还没想好对付他的办法呢。
她仓皇指挥着轿夫,感觉舌头都在打架。
“快、快掉头,再出去绕一圈。”
可惜已经晚了,她听到陆刊紧跑两步追上来的脚步,轿子被拦下来。
随后,轿帘外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沈小姐,我有话同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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