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多过去,改变一切的这一天到来了。
一九八八年十月十二日。
晚上八点,秦宅。
宋晚云在卧房中读着虞新月的信。
两年前,也就是一九八六年,虞新月的父亲病逝,她那年仅四十岁的继母继承了虞家的所有财产,带着自己的儿子嫁给了一位来明湖投资的香港商人。渴望改变生活的虞新月借着这个机会,移民到了香港。
在去香港之前,虞新月对宋晚云是比较冷淡的,因为她不能接受宋晚云拆散秦复与孟素琴的自私行为。但是知道孟素琴与李秋冰婚后十分恩爱后,她才原谅了宋晚云,两个人和好如初。如今虽然一个在明湖一个在香港,但仍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宋晚云读着虞新月的信,了解到她在香港生活顺利之后,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但是由于她与虞新月曾经有过亲密关系,因此,她一直不敢将此人的事情告诉丈夫秦复。
于是,宋晚云读完信之后,将之收到了自己的保险箱里。就在这个时候,佣人向她通报,秦先生回来了。
她马上去下楼迎接她的丈夫。
好看,真是太好看了。
即便结婚三年了,她见到他仍会脸红心跳。
秦复脱下西装外套,温和地问:“秦涛呢,睡觉了吗?”
宋晚云笑了,“是的,呼呼大睡呢!”
“晚云,我想看看他。”
“好。”
宋晚云马上陪他去看他们的儿子。
婴儿房内,秦复注视着四个月大的儿子秦涛,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宋晚云注视着他,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忽然,睡梦中的秦涛突然惊醒,接着哇哇大哭。
“这是怎么了?”秦复手足无措,“好好的,他怎么哭了?”
宋晚云抱起儿子,“想来是做噩梦了。”
就是这么神奇,一到母亲的怀中,秦涛的哭闹就渐渐停止了。这份儿子与母亲的亲昵与默契,秦复十分羡慕。然而他不会知道,三十年后,他和他的女儿也有这种亲昵与默契。
这时候,宋晚云唱起了歌:
忖起外婆桥,河塘里小船摇啊摇。
宝宝摇篮里厢困晏觉。
外婆看张宝宝咪咪笑,手推摇篮轻轻咯摇。
忖起外婆桥,树高头小鸟叫啊叫。
宝宝朝勒外婆嘎嘎咯笑。
外婆抱起心肝小宝宝,对勒宝宝唱歌谣……
凤凰造窠海中央,鸦雀造窠树中央。
老鹰做窠山里厢,黄莺做窠搭凉棚。
燕子造窠二步梁,麻雀做窠瓦缝帐,黄鳝做窠田塍埂……
小路亭人下茄秧,观海卫人燕话打,东山头人泥螺起蟹酱。
明湖江潮两梗生,桥下船来撑,桥上人来行……
秦涛在母亲温柔的歌声中沉沉睡去。
宋晚云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回婴儿床,拉上秦复出了房间。
到得夫妇俩的卧房,秦复问:“晚云,你刚刚给秦涛唱的是什么歌?”
“《外婆谣》,”宋晚云答,“你小时候没听过?”
秦复苦笑,“没有印象了。”
宋晚云搂住他的脖子,“秦涛很爱听这首歌,你学着唱给他听,好不好?”
秦复轻抚她的面颊,“你唱的这样好,我岂敢献丑?”
可是他不会知道,三十年后,他将为他和那个女人生下的女儿,不厌其烦地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宋晚云问:“秦复,今晚是见了云清么?”
“是的。”秦复拉着她在长沙发上坐下,“他结束在柳城的任务,刚刚回来。”
宋晚云由衷说:“经过三年的历练,想必他已经大变样了。”
“他现在精明能干了许多,与往日那个大老粗是大大地不同了。”秦复十分欣慰,“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
宋晚云点点头,接着问:“素琴与秋冰的孩子即将满百日,他为什么不等到喝了百日酒再回来?”
秦复苦笑,“他父母身体有些不适,不得已提前回来了。”
“原来如此,辛苦他了。”宋晚云不免遗憾。
秦复握住她的手说:“晚云,你这样关心素琴的生活,我很感激。”
“应该是我感激她,因为她把你让给了我。”宋晚云说得小心,“秦复,她真的不恨我吗?”
秦复笑了,“你放心,素琴心善,她谁都不会恨的。”
宋晚云见他如此柔情,顿时想起她在孕中做过的那个梦,于是她幽幽地说:“秦复,上天会补偿你的。多年以后,会有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在你的面前。”
秦复哈哈一笑,“傻丫头,一个梦而已,不要当真了。”
宋晚云搂住他的胳膊,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可是,算命先生说,你将有两次婚姻,第二次,是不是跟她?”
秦复叹了一口气,接着将她搂入怀中。
“晚云,不要为这些怪力乱神烦恼了,好吗?”
“秦复,你真的不信么?”
秦复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那个女人。难道,上天真的会安排一个与孟素琴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因为她像孟素琴,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地娶了她两次?不,他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人。仅仅长得与孟素琴一样,是绝对不值得他大费心思的。所以,她必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
可是,究竟是怎样个非同寻常?
为什么他对她娶了又离,离了又娶,他和她有着怎样的故事?
好奇心与征服欲充斥着他的内心,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他不喜欢这种感受,但是这样的生活他还要继续下去。要知道,他现在才二十六岁,而他娶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六岁了。这就意味着,他还要等她三十年,还要被她吊足三十年的胃口。
可恶,太可恶了!
甭管她是谁,他将来都要好好地折磨她一番。
就在这个这时候,他的心突然狠狠地发痛,他不由得捂住了胸口。
宋晚云大惊,“秦复,你怎么了?”
秦复没有答话,他腾地站起来打了一个电话。
宋晚云小心地站在一边。
很快,她听到秦复说:“云清,是我。”
原来,他是给徐云清打电话。因为在柳城管了三年工厂,徐云清家的经济状况得以大幅改善,电话这种高级设施早就装上了。
那边的徐云清问:“老大,有什么事?”
秦复忙问:“有什么办法能立刻联系到素琴?”
“这恐怕很难。”徐云清显然有点懵,“她的家中没有电话,学校那边倒是有,但是这大晚上的,打了也没人接啊。”
秦复捶了一下桌面,“他妈的!”
宋晚云被吓了一大跳,但是她不敢表现出来。
电话那头的徐云清也是大吃一惊,“老大,发生什么事了?”
秦复焦急地说:“云清,我感觉素琴出事了。你能联系柳城工厂的同事,立刻去她的家中看看吗?”
徐云清马上说:“我这就给厂长打电话,但毕竟是晚上,可能没有那么快。”
秦复恶狠狠地说:“他要是不够快,那就不要干了!”
徐云清连连称是,通话结束了。
宋晚云这才走到秦复身旁,惊慌地问:“她真的出事了?”
秦复颌首,“我认为是的。”
宋晚云掩面而泣。
“晚云,别慌。”秦复搂住她,“先看看情况。”
宋晚云只能乖乖听话。
就这样,两个人都没有休息,焦急地等待着柳城那边的消息。
晚上十点,电话响起了。
叮铃声一响,秦复就接了电话:“云清?”
“老大,是我。”
“怎么样?”
“老大,素琴她……”
秦复忙问:“她怎么了?”
徐云清没有回话,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秦复怒吼:“徐头,快说话!”
宋晚云又被吓到了。
可是吓归吓,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孟素琴出事了。
果然,电话那头的徐云清哽咽着说:“素琴,她,她死了……”
秦复如石像般僵立在那里。
宋晚云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两个月后。
早上七点,海曙区某大楼。
秦复站在窗前望着明湖城,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刚从柳城回来的徐云清站在他身后,注视着那高大的背影。
“云清,你都查清楚了?”
“我认为是的。”
秦复颌首,“说吧。”
徐云清开始了讲述:“头两年,素琴与李秋冰的生活是很幸福的。可是后来,关于你的传闻传到了柳城。大意是说你是大老板,素琴配不上你才不得不嫁给李秋冰,但是她的心仍在你这里云云。这些话李秋冰听多了,渐渐地有了自卑心理,也开始对素琴产生怀疑。加上素琴为女儿取名叫‘念恩’,于是,他更加认为素琴对你余情未了。”
听到这里,秦复问:“十月十二日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那个晚上,楼下的邻居听到他们吵架,还是为了你的事情。由于这一年来,李秋冰和素琴常常吵架,他们听得多了,也就没放在心上。等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素琴……”徐云清的眼睛湿润了,“她的身旁有一张揉成团的毛笔字,上面写的是范成大的《车遥遥篇》。”
秦复怔住了。
徐云清寻思着说:“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这里头有一个‘复’字,李秋冰是不是想到你,所以被激怒了?”
三年管理工厂的历练,他果然不再是那个大老粗了。
“……我曾经以此捉弄过素琴,说这个‘复’就是我,她笑我是牵强附会,我却坚持自己的看法。”秦复叹息,“看来,老天这是在报应我。”
徐云清拍拍他的肩,“老大,那只是情人之间的玩笑。”
秦复摇摇头,“素琴的死因是什么?”
“警察的调查结果是,夫妻俩吵架,盛怒中的李秋冰将孟素琴摔向了墙面,但是,他没有留意到墙上有一颗大铁钉。”说到这里,徐云清顿了一下,“老大,你可能不知道,普通人家会在墙上钉钉子,然后挂点什么东西。”
秦复眼睛一亮,“难道这颗钉子……”
“是的,钉子的钉帽掉了,素琴的后脑勺就这样撞了上去。”徐云清擦擦眼角,“警方判断,她当时不止撞了一下,可是李秋冰并没有察觉,素琴就这样……”
他不忍心说下去了。
秦复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家伙!”
“他是误杀。”徐云清叹息,“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连夜逃跑了。”
秦复恶狠狠地说:“懦夫!”
徐云清马上说:“警方正在通缉他,但是还没找到。”
秦复却问:“明湖与柳城隔着一千多公里,我的事情是怎么传到他们两口子那里的?”
徐云清叹了口气说:“当初在柳城办公厂的时候,宋南川先生亲自去和柳城水利局的领导们接触,希望他们能看在投资建厂的面子上,提拔一下李秋冰。这件事,被李秋冰的一个同事知道了。”
“这个同事叫什么名字?”
“陈万通。”
“他后来做了什么?”
徐云清说:“陈万通比李秋冰早进水利局,却不如李秋冰那样得到局里赏识,更何况李秋冰还娶了一位大美人,这令他又羡慕又嫉妒。在多方打探之后,他开始编造流言蜚语让李秋冰难受。可以说,要是没他这一出,李秋冰不至于变成那样。”
秦复阴沉地说:“云清,弄死他。”
徐云清苦笑,“人贱自有天收,不需要我们动手。”
秦复一愣,“怎么说?”
“半个月前,陈万通喝多了,骑自行车的时候不小心掉入柳江,就这样死了。”
秦复面色如冰,“便宜他了!”
徐云清点了点头。
秦复又转过身去望向窗外。
徐云清小心地问:“宋小姐怎么样了?”
“得知素琴遇害的消息后,她当场吐了一口鲜血,接着晕了过去,第二天才醒来。”秦复叹息,“现在,她常常做噩梦,梦到混身是血的素琴无言地看着她。”
徐云清叹息,“宋小姐并没有错。”
“为什么我不做这种噩梦,一次也没有?”
“因为素琴不怪你。”
“她从未在我的梦境中出现,我想,她一定是恨透了我。”秦复摇摇头,“如果不是我辜负了她……”
徐云清赶忙打住:“老大,没有这样的事,不要自责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照顾好素琴的父母和女儿,还有,尽快找到李秋冰。”
秦复轻轻颌首。
徐云清问:“素琴的父母和女儿怎么样了?”
“不用说,她的父母痛不欲生,只是为了孙女强撑着。”秦复重重地叹了口气,“尤其是她母亲,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
徐云清皱眉头,“这可怎么行?念恩才四五个月大,外婆精神有问题,外公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秦复转过身来,无奈地说:“我想帮助他们,可是他们不接受。”
“老大,我来管他们吧!”徐云清主动请缨,“我照顾过素琴,和他们的交情不错,加上我也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们一定接受我的帮助。我会给他们找两个可靠的人,帮忙带孩子做家务。”
“需要什么,只管找我。”
“好说。”
秦复拍拍他的肩,“云清,辛苦了。”
“应该的。”徐云清动容了,“我一直把他们当亲人看待。”
秦复十分欣慰。
“老大,我这就去找他们。”
“好。”
徐云清马上驾车往贝家巷赶去。
可惜,他去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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