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一九九零年的秋天,明湖。

    秦复和徐云清站在孟国文的墓碑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是徐云清先开口:“老大,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看牢些,他就不能溜出家门做傻事了。”

    “云清,这件事不能怪你。”秦复凝视着孟国文的墓碑,“他已经决定那么做,谁也拦不住的。”

    “两年了,既没有找到素琴的妈妈和女儿,也没有李秋冰的消息。老大,你一定受了许多孟家人的指责。”

    “这是应该我承受的。可是总也找不到李秋冰,我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对不起素琴。”

    徐云清走到他身旁,无奈地说:“警方通缉了他两年,愣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秦复望着孟素琴的墓碑,“他一定是隐姓埋名,生活在最底层。”

    徐云清叹息,“名牌大学毕业,前途大好的一个年轻人,因为疑心,竟然落得如此田地,这实在是太可惜,也太遗憾了。”

    “至少他还活着,可是素琴和她的父亲呢?”秦复面色如冰,“还有素琴的母亲和女儿呢?还有我承受的指责呢?”

    徐云清知道,表现忠诚与决心的时候到了。

    “老大,我去找他。”

    秦复转过身,“这可是件苦差。”

    “我不怕苦。”徐云清坚定地看着他,“你是我的老大,素琴是我的发小,就冲这两条,我也应该走这一遭。”

    秦复欣慰地颌首。

    “云清,需要什么尽管说。”

    “老大,你放心。”

    两个人待了许久才离开。

    下午三点,秦宅。

    秦复回到家后,径直走向南面的庭院。

    不出所料,他看到宋晚云正在给一盆野姜花浇水。孟素琴很喜欢野姜花,她在孟家的院子养了一盆。没错,宋晚云浇灌的这盆野姜花正是他让徐云清从孟家的院子里弄出来的。

    蓦地,他想到一个问题。

    将来,那个与孟素琴一模一样的女子也会喜欢野姜花吗?

    秦复望着眼前的一幕,又开始了对她的想象。

    他才二十八岁,他还要等她二十八年。

    可恶,太可恶了!

    宋晚云在给花儿浇水,两岁的秦涛在佣人的陪伴下看着母亲忙活。忽然,他偶一抬眼看到了父亲,于是他兴奋地说:“爸爸!”

    宋晚云马上停下浇花的动作。

    秦复笑着快步走过去抱起秦涛,“乖儿子。”

    宋晚云放下浇花壶,“他一个上午见不到你,想得你想得厉害呢!”

    “秦涛,对不起。”秦复着儿子的面颊,“爸爸太忙,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秦涛搂着他的脖子说:“爸爸回来了,爸爸陪我玩。”

    “好,爸爸陪你玩。”

    说罢,秦复抱着秦涛往屋内走去,宋晚云跟在他身后。

    然而没走几步,秦复愣了一下,接着问:“晚云,哪里来的婴儿啼哭?”

    “婴儿的啼哭?”宋晚云也愣了,“没有啊!”

    “你没听到?”秦复意外了。

    宋晚云问一旁的佣人们,“你们听到了吗?”

    佣人们笑着说:“这里没有婴儿,怎么会有婴儿的啼哭?”

    宋晚云看向丈夫,“秦复,你真的没有听错?”

    “没有错。”秦复摇摇头,“而且凭感觉,我认为那是一个女孩。”

    宋晚云失笑,“你是太想要女儿了,以至于出现幻觉。”

    佣人们也说着类似的话。

    秦涛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我想要妹妹。”

    宋晚云叹息,“可惜,我不争气。”

    秦复忙说:“晚云,这种事看天意,不要有压力。更何况你才二十八岁,有的是时间。”

    “你我的身体都没有任何问题,可就是怀不上孩子。”宋晚云垂下眼睑,“这一定是老天在惩罚我……”

    秦复腾出一只手揽住她,“没有这样的事,不要乱想了。”

    秦涛也学着父亲说:“妈妈,不要乱想。”

    宋晚云看到父子俩这样体贴,这才宽心地笑了。

    秦复抱起秦涛,带他进屋玩耍。

    当然,他没有放下那只有他才听到的婴儿啼哭。因为他知道,这一声啼哭非同寻常,那一定是上天对他的某种启示。

    是的,他没有想错。

    同一时间,江苏省南京市妇幼保健院。

    产房外,家属们在等待着,个别性急的人还在来回踱步。

    忽然,产房的大门打开,一位护士朝产房外的家属们喊了一嗓子:“苏敏家,女儿。”

    一听到这句话,苏敏就腾地冲了过去。

    他激动地问护士:“是真的?”

    “真的,而且孩子特别漂亮。”护士擦着额上的汗珠,“大夫们都说,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好看的新生儿了。”

    苏敏欣喜不已,“太好了,太好了!”

    一旁等待着的其他产妇的家属们也十分羡慕。

    护士接着对苏敏说:“你且等着,产妇和孩子一会就推出来。”

    苏敏连连说好。

    没多久,他的妻子简欣和女儿就被推出来了。

    他赶忙迎上去对简欣说:“辛苦了。”

    “再辛苦也值得。”简欣虚弱地笑着,“快看看我们的女儿,她真的好漂亮。”

    苏敏马上来到婴儿床前。

    由于之前护士说的那番话,其他产妇的家属也对这个孩子十分好奇,他们也都纷纷围过来,想看看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个漂亮法。

    这一看不得了,一个个都是由衷赞叹。

    “天哪,太漂亮了!”

    “看她的皮肤,哪里像个新生儿?倒像是养了三个月的,饱满得很哪!”

    “不但饱满,而且特别白,真是很少见到这么白的。”

    “小模样真标致,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苏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他一定好好呵护这个女儿,一辈子都不与她分开。

    他并不知道,他的呵护只有八年。

    两天后,秦复抽空回到了自己父母的家。

    值得一提是,刚结婚的时候,为了照顾宋南川和宋太太爱女心切的心情,他确实住到了宋家。但是两年后,他新建了一栋自己的洋楼,作为他和宋晚云的宅邸。也就是说,宋晚云从未住进过他父母家的洋楼。当然,她没少过来。

    秦复站在自己卧室的窗前,望向窗外庭院的围墙。

    多年前的某一天,他爬上徐云清架上来的木梯,从这里溜了出家门。他带着新做的弹弓打下了一只麻雀,高高兴兴地送给了他心爱的女孩。他的目的既是为了讨她欢心,也是向她表现自己的能力。因为那只是麻雀并不是被钢珠打下来的,而被钢珠擦身而过,吓得从树上掉下来的。

    如今斯人已去,就像那只被她放走的鸟儿一样,飞入万里层云,不知何处去了。她会恨他吗?不,不会的,因为她是那样的善良。可若是不恨他,她又为何不在他的梦中出现?

    他很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梦中的一瞥。

    “……秦复。”

    母亲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

    秦太太笑着说:“请原谅妈妈没有敲门就进来。”

    “无妨,”秦复走向她。

    秦太太说:“当初你愿意住到宋家,是不想晚云搬进来,对你的卧室造成改动吧?”

    她的儿子轻轻颌首。

    她叹了口气,“秦复,请善待她。”

    “我一直这么做。”秦复微笑,“妈妈,那件事,有消息了么?”

    “有了,让你父亲跟你说吧,他在等你呢。”

    “好。”

    秦复随母亲下了楼。

    客厅内,秦峻一见到儿子就说,“快过来。”

    秦复走过去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秦太太则坐到丈夫的身旁。

    秦复问:“怎么说?”

    秦峻反问:“时间和方位都没有错?”

    秦太太不说话,她也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宝贝儿子。

    “我在进家门的时候看了一下时间,正好是下午三点。”秦复仔细回想,“接着我就到庭院去找秦涛,没多久就听到了那声啼哭。所以,当时大概是三点十五分。至于方位,我记得很清楚,北边偏西。”

    秦太太期待地看向丈夫。

    “就是她了!”秦峻十分欣喜,“秦复,你的第二任太太出生了,就在你听到婴儿哭声的那个时间。她是南京人,南京就在明湖北边偏西的方向。”

    秦太太频频点头,“金陵女子,很好。”

    秦复却是难以置信,“她居然比我的秦涛还小?”

    “年轻不好么?”秦太太笑了,“将来你们结婚的时候,你五十六岁,她二十八岁,真真的老夫少妻。”

    秦峻打趣:“我儿子真有艳福。”

    “我的品味没有这么低级。”秦复皱眉,“爸爸,你确定人家没有算错?”

    秦峻搂着秦太太,“错不了,她的八字还很旺你呢!”

    秦太太窝在丈夫怀中,满意地颌首。

    可是秦复却恶狠狠地说:“我这就叫人去查南京新生儿的记录,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这就过了。”秦峻笑了,“既然她会出现,你等着就是了。”

    知子莫若母,秦太太对丈夫说:“他呀,肯定是被这个小姑娘吊足了胃口,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呢!”

    秦复无奈地说:“妈妈,您就不该把我再婚的事情告诉我。”

    “谁叫你打小就淘气,让我操碎了心?”秦太太嗔他,“抓一袋子麻雀回来就算了,偏要在家里放了,弄坏了我的丝巾。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后来再也买不到了。”

    秦复苦笑,“所以您为了报复我,就把我将来再婚的事情说出来?”

    “对呀,吊足你的胃口。”秦太太咯咯娇笑,“那个小姑娘真有本事,竟能让你娶了她两次。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不服气,肯定十分好奇。”

    秦峻哈哈一笑,“真想见见这个新儿媳。”

    “还要再等二十八年呢。”秦太太叹息,“你我都已经超过六十岁了。”

    秦复忙说:“爸爸,妈妈,你们一定长命百岁。”

    秦太太微笑,“借你吉言。”

    这时候,秦峻说:“新太太的事情,可不要让宋小姐知道。”

    秦复苦笑,“她在怀秦涛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她看到一个与素琴一模一样的女子在遥远的未来等着我。”

    “这就是了!”秦太太十分是欣喜,“算命先生说,你的第二次婚姻将会补偿你。”

    秦峻也由衷说:“上天的安排真是玄妙。”

    秦复问:“晚云怎么办?我为什么要结第二次婚?”

    “不知道。”秦峻摇头,“但是请你善待她。将来要分开,也必须是好聚好散。”

    秦复轻轻颌首,“我会的。”

    秦太太问:“孟家的事情,你没有怪她吧?”

    秦复答:“没有。”

    秦太太很满意。

    这时候,秦峻说:“秦复,我和晚云的父亲商量好了,我们两家要搬到北京去,因为谢老先生也快要从美国回北京了。另外,离开明湖,你的耳根子也能清静些。”

    意思是,离孟家那些是是非非远远的。

    秦复轻轻颌首。

    秦太太说:“听说谢老先生有两个孙辈,都很不错。”

    “一个长孙女,一个小孙子,都是一表人材。可惜,都不想接班。”秦峻苦笑,“这次谢先生回国,他们两个一个都不肯回来。”

    秦太太问:“他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秦峻答:“孙女叫谢蕴华,孙子叫谢超群。”

    秦复仔细地听着。

    他有一种预感,这两个人将是他生命中的重要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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