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宁收拾了情绪,准备回席,一转身便远远瞧见孟丞相正与方纵游交谈,孟令婉跟在孟相身后,蹙着眉一副泫然若泣我见犹怜的神情。

    这个时机有点尴尬,要不再等等?岑宁有点犹豫,却瞧见方纵游眼神示意她过去。

    多半是孟令婉回去跟她爹告状了,岑宁叹了口气。

    不知先前他们聊了些什么,待到岑宁走近,孟相投来十分欣赏的目光将岑宁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夫早闻岑姑娘身手了得,想不到竟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娃娃。”又朝着方纵游道,“后天的庆功宴,一起来吧。”

    庆的是泗水关大捷的功,摆的是修罗将军的接风宴。

    昔日的长姐父帅,如今只是一个莫不相干之人。散宴时夜已经沉了,又遇旧人旧事,岑宁有些累,呆呆地靠在马车的软塌上。

    “你在害怕什么。”方纵游似乎提起了兴趣,懒懒问道,“你是担心本候没有能力保全你,还是怕见修将军?”

    “我是担心小侯爷不想保全我。”岑宁这回说的是实话。

    “本候只保全有用之人。”

    话音刚落,马车急停,紧接着兵器相交,夹杂着几句啐骂在马车四周响起。

    岑宁下意识摸向侧腰,摸了个空。今日换了宫裙,短刀并没有在身边。余光中方纵游手上的乌骨折扇,隐隐漏出寒光。

    “借来一用。”岑宁借过折扇,窜出车外。

    兵器并不趁手,岑宁的招式出得有些生疏。不过有惊无险,岑宁好歹暗卫手中抢下了一个刺客,作为她“有用”的证据。

    此时月光清朗,这些个刺客一看就是外行,非但没有穿刺客标配的夜行衣,甚至有几个的衣服还破破烂烂。

    “这一行这么难?行刺侯爷的规格,不至于此吧……”岑宁挑开了一人的面罩,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

    “呸!杜狗官。”那人穿得破烂,站得倒是笔直,“我凉州百姓,年年纳缴税银百万,今年水患朝廷竟不管不顾,任尸横满城。今日你擒住我,我便同千万凉州怨魂在地下等你!”

    车夫忍不住打断道:“壮士,你是不是拦错马车了,这里头是北平侯。”

    “什……什么……”壮士猛然回头,盯着刺客其中一人,“你明明说是工部尚书!”片刻后,他又恨恨道,“也罢!狗官相护,杀谁都一样!”

    “杀一人便可救一城百姓,可平千万怨魂,可消凉州水患?”方纵游的声音在马车中冷冷响起。

    的确。

    朝廷赈灾银两,数月前早已发放,却被贪官污吏层层蚕食。杀了一个杜尚书,还有千千万个赵钱孙李,除却一个凉州城,还有兰陵三十八洲七十二城。

    听言,刺客中忽然有一人跪地,泣声道:“小侯爷!凉州城此时已如人间地狱,活着到京城的人不过十之二三,求您为百姓做主啊!”

    岑宁皱着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上一世,凉州的确也有水灾,却远没有这样严重。

    凉州位于三河交汇低处,水路丰富,商业繁荣。只是每隔三五年黄河便会改道,因此水害在凉州其实并不罕见,朝廷为此还特地修筑了护城水坝。

    有了方纵游示意,车夫翻身下马,挥退了暗卫,给壮士递了一块手令,“拿着,初五到大理寺找徐少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有侯爷的手令,他们不敢敷衍了事。”

    回到车里,岑宁瞧着远去的壮士背影,徐徐道:“贪污一事,牵扯众多,徐少卿即使有心恐怕也难以彻查。”

    “手伸太长,总要有人去剪剪指甲。”

    “岑宁愿亲自前往凉州一探究竟,为侯爷分忧。”

    方纵游低低笑了声,道:“这么说来,你勉强还算是个有用之人。”

    等岑宁回到住处时,已经到了半夜。约摸着人都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的进了院子,却被立在院中的两个人影吓了一跳。

    在院子里站得笔直的阿九,和抱着阿九大腿睡着了的江团。

    岑宁疑惑:“你们这是什么造型?”

    阿九抱臂,一脸无语抖了抖腿,江团一个踉跄,迷迷糊糊地醒了。

    “师姐!!你终于回来啦!”江团在阿九裤腿上蹭了蹭口水,含糊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江团回头谨慎地瞄了瞄阿九,又拉着岑宁的袖子躲得远了一些,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

    小胖手捂着嘴巴,悄悄道:“春山哥哥说,不能给别人看到!”

    岑宁一脸疑惑地拆开锦囊,里头是一节红色编绳,编绳的尾端吊着一块极细的金牌,牌子上篆刻了四个字,天字一号。

    上回,她给祝春山的天字第一号编绳。

    岑宁将它握在手中,忽然想到,确实许久没有回玲珑观看看了。

    江团了却了一件大事,困意席卷而来,连爬带滚地回了房间,还不忘回头谢谢阿九陪他解闷。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岑宁揉了揉胳膊,瞥见腰间折扇,意识到忘记把它还给方纵游了。

    次日清晨,有小雨,绵绵密密地填满了天空。

    岑宁换上了一身白衣,发丝轻轻挽起,一手撑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缓缓走在去玲珑观的路上。

    风带着凉意,吹起她白色的衣角和青丝。

    江团啃了口糖葫芦,感叹了一句:“师姐,你有形象包袱了。”

    玲珑观里卖的编绳,各有其号。人持红绳便可凭借编号寄领对应的物件,也算是少男少女之间的一个小情趣。

    岑宁打开天字第一号木夹,重明香馥郁的香气袭来,另附有一封书信。

    书信内容精简,是言由于黄河流域水患,导致商路中断,祝家多家商号歇停,祝春山作为祝家少家主打算亲自领商队前往,离京时日不定,望期间安好。

    岑宁取了一颗重明香放在手心,恰好心中有一疑虑有待求证。

    上一世,段将离刺杀郡主的名头被坐实,贬离京城,枉死途中。若没有记错,就是死在了凉州。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方小侯爷的立场,只觉得墙倒众人推是常事。

    直至段将离死后,方纵游借由孟相之手,将凉州刺史,守郡,道台全部以贪污枉法治罪,其后族男子充军,女子入奴籍。此铁腕震慑之后,各州政治清明了许久。

    然而此举实在过于显眼,七皇子李湛命人细查后发现是方纵游背后主事。孟相也借由举,间接促成了女儿孟令婉与方纵游的婚事。李湛许诺大事成了之后,定还段将军全族一个清白,如此,在上一世中才拉拢了北平侯的势力。

    这一世,因她的出现,段将离并未被贬,凉州各官的脑袋也好好的在脖子上。

    而凉州却逢了百年不遇的水灾,百姓死伤无数。

    岑宁担心,其中关联是否如她心中所想。

    京城去凉州路远,约莫十日的行程,眼下却还有更要紧的事。

    岑宁愁眉苦脸地吃着饭菜,想着能不能靠装病躲过明日的庆功宴,却不想当天晚上,侯府便派了马车来接岑宁。

    时值盛秋,此次庆功宴摆在了皇家围猎场九嶷山。

    本朝重武,自然也是十分重视秋猎的,能受邀参加皇族围猎是件十分值得吹嘘的事情。

    “那也没必要头天晚上就启程吧?”岑宁抬头有些无语。

    “其余各家今日下午就启程了,咱们这不算早的。”车夫恭敬地回答。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在天光微亮的时候到了九嶷山下。

    九嶷山下的皇家行宫占地极广,皇子诸侯大臣女眷,按照品秩分别入住别院。岑宁便是以北平侯府女眷的身份住在了地势极好的凌风阁。

    时至寅时,天地寂静。岑宁打着哈切下马车时,院子门口早有宫女在一旁候着了。见岑宁一到,便一字排开,带着岑宁试弓,挑马。

    为了围猎时不伤及他人,服饰发带各院统一筹备,只有颜色不同。

    小宫女端着青、蓝、白、粉几样颜色供岑宁挑选。岑宁随手选了个青色,又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宫女姐姐,小侯爷选了吗?”

    “回姑娘,方小侯爷往年都是用青色,今年应当也是。”

    岑宁咳嗽了声,正色道:“那就是还没选,备个粉色吧,侯爷最喜欢粉色。”

    小宫女暗暗点头,早前听说这院子里的岑姑娘与小侯爷关系不一般,今日果然细微琐事都先想着小侯爷,原来这便是知己吗?

    早宴十分丰富,光馒头就有十多种。

    岑宁一脸期待地边吃边等,果然在她吃到第三个馒头的时候,等到了那一抹粉红的身影。如果忽略小侯爷阴着的脸的话,岑宁还是十分佩服自己的眼光的。

    “早安侯爷,今日好气色啊。”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并不影响岑宁的心情。

    各院用过早宴之后便自行前往半山腰的九嶷山猎场,岑宁选了一匹性格温顺的小母马,不紧不慢地在山间小路上慢走。

    只听见后方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一抹艳红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极快地飞过,惊得岑宁的小母马一阵哼哼。

    只需要一个侧影,岑宁便几乎可以确定,是修凌厌。

    疾驰的马蹄带起地上的落叶,在晨光中,岑宁远远地望着那一点红色。忽然想起李湛上一世对她的评价。

    修凌厌与谁都不一样,她是南疆的苍鹰,展翅则乘风,谁都困不住她。

    随行的宫人在旁温柔地催促道:“岑姑娘可要快些,今日的围猎是有彩头的,听闻是把还未出世的宝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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