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已经期待了许久许久。
萧晟煜知道,自己此时理智在拒绝,但心脏却跳得格外剧烈,强劲到他能听到分明的心跳声,不留半点无视的余地和欺骗自己的可能。
我应该拒绝的,应该否认的……
他垂下眼眸,心中情绪翻滚。
摇头也好,其他也好,萧晟煜知道自己不该做那诱哄了小姑娘的人,可偏他骗不了自己的内心,也压不住此时的雀跃。
他知道自己是乐意的,是高兴的,甚至是期待已久的。
在久久的寂静之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好像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静静地在含着松雪味道的空气中慢慢地发酵。
远处的人声好像近了一些,传来了集市热闹时候人群里特有的欢乐。
不知道什么时候喜乐吹响了,似乎是为了庆祝新年和为了威吓年兽而准备的鼓乐,热闹得不似人间。
萧晟煜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无法移开目光。
在良久之后,他微微地叹息一声,薄唇轻启。
“你想做皇后吗?”他问。
萧晟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给她一个否认的或者说反悔的机会,也不知道是在为难自己还是真的给予了这份宽容。
回想自己与纪芙薇,萧晟煜不得不感慨一声复杂。
他也并不是头一次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怕之前他竭力避免去思考这些东西,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对这些东西,他早就烂熟于心。
他们之间,有恩情所在。
他曾多次救助于她,她受恩于他,此般已有了无法斩断的联系,即使他本来并不图谋任何回报。
他们之间,又有半师之意。
他固然不算是个好老师,因为身份等各种原因,他连基本的每日与她授课解惑都做不到,但他也能认可自己是领她入门的老师这个说法,而师生之间,本就不该有不伦之情。
他们之间,又有辈分与年龄之差。
即便是辈分之说无法细究,譬如萧晟煜几乎是同辈之中年纪最小的,是圣睿太后年近四十时才生下的儿子,而纪芙薇又恰是同辈之中偏大的,是宣平侯夫妇最早的子嗣之一。
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是无法掩盖的。
过了新年,出了元宵,他便是三十有二的年纪,距离当年慧智大师所说的三十一岁的劫难不过只剩下几日之差,但他知道自己的红尘缘分已经摆在了眼前,他也难以躲避开。
而纪芙薇,她是嘉安四年生人,过了开年也就十七岁,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这个年纪还有不少未有出嫁的小姑娘小丫头。
她虽说是已有一段姻缘,如今更是已经成了寡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知事,比起同龄同辈的那些夫人们,显然她是相当稚嫩的,与他这般过了而立之年的人的区分便也就更大了。
想到这里,萧晟煜便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发颤。
像是无数的罪缠绕在他的身上,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怎么会有一天升起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可他就仿佛是魔怔了一般,有些话是他的心想要说的,他那岌岌可危的理智与世俗约定下的那些“规矩”在他的情感面前不值一提。
更何况他也知道自己并非真的那般放浪形骸,更何况他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无人可以指摘。
“你愿不愿意做皇后?”萧晟煜听到自己重新问了一遍。
这一下纪芙薇回神了,但不等她给出答案,他就好似是恐惧听到那个回答一般,先截住了话头。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快了,无比剧烈,又无比有力,好像汩汩的鲜血就流淌在他的耳边。
有一瞬间,他觉得只要自己听到了她否认的话,那么下一刻那些血液就会在瞬间迸溅开来。
他甚至觉得只要想一想这种可能,自己便已经痛苦到了极致。
可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又该是如何的——
萧晟煜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样悲观的糟糕的可能,哪怕他总避不开去思考这叫人悲伤却又隐约让他觉得十分可能发生的事情。
“或者,朕应该与你换一个说法。”
萧晟煜再度舒了一口气。
空气中混杂着大量冰雪融化之后的水汽的冰冷空气被吸入肺腑,有一些寒凉,但他的脑袋非常清醒,甚至有些发热,那股奇怪的热度甚至冲到了他的脸颊。
他狼狈地避开她明澈的目不转睛的双眼,却又很快地看了回来。
真是一双讨人喜欢的猫眼儿。
真是一张可爱又迷人的小脸。
她是这样好看,漂亮得仿佛是山间的精怪,迷媚动人。
她是这样绮丽,纯洁得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柔婉可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萧晟煜便已经被她那双含泪的双眸所蛊惑。
他无法不为她触动,为她的美貌惊心,为她的温柔颤抖。
小姑娘总说他温柔,但萧晟煜却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温柔更可爱的姑娘了。
他哪里比得上她呢?
“我作为萧晟煜这个人……”萧晟煜似乎冷静地说着,任谁也想不到他脑内、心间已经是汹涌波涛。
“不是大燕的皇帝,不是母后的儿子,不是百姓的天父……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子,我想要问你的是……”
“纪芙薇,你是否愿意做我的妻子?”
萧晟煜很不想承认自己的差劲,譬如他的年纪,所以,他垂眸之后,便再没有了开口的勇气,他说不出后面像她论证自己是如何与她不相配的话了,但以她的聪明,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纪芙薇惊讶又惊喜地看着他。
她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反应,实在是因为这份喜悦太大了,大到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新年第一天收到如此振奋人心的礼物。
那一刻,她都要以为自己的心会蹦出胸膛,她会因为太过于激动和高兴而直接晕倒在地。
等她稍稍缓过神来,纪芙薇才迟疑地发觉。
似乎陛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
她确定没有人能够逼迫陛下说出这番话来,他一定是出于自己内心的声音才说出这些言辞。
她也相信,他不会拿这些事情来和她开玩笑,他一定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做出决定的,和她一样,或者说比她还要郑重得多、认真得多。在那一瞬间,在他的脑子里一定思考了比她想的最多的事情还要多的内容,他这样周全的人,不至于没有考虑到,哪怕他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冲动。
但毕竟是陛下,毕竟是这样出色的御极十几年的陛下,他的周全、沉稳和强大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即使不是刻意,那些养成了几十年的习惯也深刻地印在了脑海。
在他这个年岁这个身份这个情况下,他是很难或者说不可能真的有完全冲动的时刻的,就算有,在最短的时间内,他这样聪明的人也一定思考了许多种的后果。
但她也知道,此时此刻,一定是他人生经历中不多的,近乎于“完全冲动”的时候了,他大概从没有这样冒险,从没有这样激动。
以至于他的脸都红了,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又藏着更为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那是浮沉的恐惧、忐忑、不安,还有强烈的期待、渴望和爱意……
“与可不可以做皇后,能不能好皇后无关……”萧晟煜继续说着。
“太后思考的事情,其他人考量的事情,其他皇帝斟酌的事情……都与我不同。”
“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他们的立场,他们的利益,他们的私心甚至是他们的感情,所以他们兴许会考虑更多的东西,很多很多的东西,就像是很多很多的杂念,但那又不是完全能够忽视过去的,是在未来的时候必然会产生某种影响的东西。”
纪芙薇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感觉陛下好像在期待她的回答,但似乎又只是希望停留在这一刻,好像她不回答,时间便会永远停留在这里,他虽然忐忑,但也因此不必面对最糟糕的可能性。
这一下,纪芙薇甚至不知道他希望自己会如何回答了。
不过,她所说的皆是她自己的心声,一如他所说的肺腑之言,便是他期待自己否决,纪芙薇也不可能说出那个“不”字来。
“而我是萧晟煜,我所考量的唯一一点,是你愿不愿做我的妻子,余下的便是妻子身份附加上的……譬如皇后之位。”
萧晟煜重新看向纪芙薇,并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态度告诉她,或者说通知她:
“若你愿意应下,出于你个人的意愿,仅仅因为你个人的好恶,无关于其他所有事情……那么,朕能告诉你的是,作为萧晟煜能给你承诺,我会爱你、呵护你、珍重你,一如宠爱超于我自身;作为皇帝我一样能给你另一个承诺,那些其他人所考量的,物质的、利益的、规则的、道德的……那些所有的难题、所有的困难,朕都会为皇后解决。”
“我当然愿意!”纪芙薇大声地回答,她能感到因为激动,自己浑身都发烫了起来,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世间任何听到了这番话的女子,恐怕都不能够拒绝吧?!
纪芙薇只觉得自己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她太高兴了,她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陛下、她的恩人、她的爱人,萧晟煜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都是温柔的,也是莫测的。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像,当他笑起来、温柔地注视着她时,她就感觉自己是被宠爱的,是被呵护的,是可以不惧任何艰难的。
可有时候,当她仔细地看去时,又会陡然升起一种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特殊,她没有走近他的内心的感觉。
萧晟煜与她好像总是有距离感。
她有时候甚至分不清他为什么突然消失,是真的忙碌还是有所不喜,还是她估计错了这份特殊才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此时,她终于等到了,也终于明白了。
陛下的承诺有千金重,世间之事再没有比这更加可靠的了。
他已经想通了,也终于想通了,他认可了她,也认可了他自己无法拒绝和更改的内心与意志。
纪芙薇埋在他的怀里,嗅着那一股极其熟悉的佛香,又想哭又想笑。
萧晟煜好似叹了一声,但他只是同样紧紧地拥抱着她,久久不愿将她放开,就像险些失去的珍宝终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
他这时候才觉得,他实在是压抑太久了,久到终于无法克制——
还好,他们并未错过。
这个劫,他渡不过了。
那所幸,便不渡了。
本就是身处红尘俗世的人,处在皇帝这个最世俗的权力的顶峰之上,他又怎么可能完全超脱世俗?
待想开了之后,萧晟煜才觉得遮于眼前的云雾终于全部都拨拢开了。
他注视着佛,凝望着星,又怎么能够忘记脚下踩着的地呢?
“我还以为您不喜欢我。”她闷在他的怀里。
“怎么会呢?”他疼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就在萧晟煜以为她生了小脾气在那恼火时,纪芙薇没忍住,一回想来又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
原是担心的萧晟煜陡然一怔,随即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似乎是会传染的,在他们相拥的胸膛之间,微微的颤抖和满心的愉快彼此传递。
“我以前有想过,您一直没有答应是不是因为我不合适……”
“啊……”萧晟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道歉,“你能原谅我的犹豫吗?”
“当然。”纪芙薇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知道您的顾忌。”
俗世中人,困扰无外乎那些。
纪芙薇知道萧晟煜重名声也重规矩,是他自己为自己约定下了严格的约束,于是才愈显得两个人身份勉强和微妙。
但陛下若真是那么正经的人,那恐怕打一开始就没有动摇的可能了……再说,他们也不是严格意义上不合适。
纪芙薇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决定再努力一下。
如果她真的是某个小尼姑,或是有夫君在的,或是真的是他的入室女弟子,那她是决计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的,就算是喜欢陛下超过一切,她也只会将这份喜欢死死地压在心里。
她才不愿意成为陛下此生唯一的“污点”,至少那些违背公俗良序的事情,她是不想叫他沾上分毫,宁可自己痛苦。
他是她的恩人,是她心中最高大的最伟大的存在。
她哪里忍心因为自己的一点感情,就让天上的明月朝阳染上尘世的污言秽语。
“我们是踩着线儿在一起的,”她自他怀里出来,抬着小脸与他偷笑,“我知道。”
萧晟煜一怔,随即轻轻地抱紧了她。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若是他们身份再敏感几分,自己是否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他知道那份爱的心魔的厉害,也忍受数日那种锥心般的痛苦。
但幸运的是,他们不是那样的身份。
而他也是个足够叛逆、也懂得灵活变通的皇帝,能将此事处理得很好。
“当初娘娘开口的意思,我大概也知道。”
萧晟煜提起自己的生母,有时候仍会显得生疏生分,但若是说他们母子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他会回来登基也有这位太后娘娘的原因,他也始终很孝顺,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
“娘娘是为了我,给我争取时间,也叫我脑子清醒清醒。”他叹了一声,“不愧是娘娘,果真是了解我的,有了距离,我便格外心焦,这才日日地倍感煎熬。”
“那您可真能忍。”纪芙薇撅了噘嘴,但并不想翻旧账找他的麻烦,她总是愿意原谅他的,而且她也并不是毫无收获。
“我们今天就回宫去吗?”
“咦?”她震惊了。
萧晟煜这才觉得自己话有歧义,但他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了。
“是先去给娘娘报个信儿?新年头一日的喜讯,希望母后不要嫌弃我们动作慢了。”
“那是您的问题哦。”纪芙薇点点他的胸膛,一歪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是是是,是我的问题。”萧晟煜抓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吻了吻她的手背,在她满脸通红中,含笑着求饶。
“薇薇不要与我生气,好不好?”
纪芙薇眼神闪烁,水汪汪的,根本不敢看他,只能害羞地支吾着表示。
“好、好的。”
说开之后,两个人的气氛倏然便不一样了。
温馨的氛围里,绵密柔软到好似蜜糖的爱意就像是滴在水中的墨,无论如何都会显示出分明的痕迹来。
周围人也分明瞧见了他们之间的不一样。
两个人拉着手,即使没有做什么再亲密的举动,眼神却像是牵连成了的丝,缠绵勾连,偶尔话到一半,再倏然对视一笑,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明白的温情。
“一开始,朕还以为你会拒绝我……”
两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情。
说着说着,就自然地讲到了方才的表白和允诺,纪芙薇还说自己要写张条子来,把陛下那情意绵绵又十分有担当的话全记录下来。
萧晟煜还玩笑说要不要他敲个玉玺,国印在上。
纪芙薇轻轻地拍了他一下,才不要让他落了人话柄,不过按个他的私印大概不过分吧。
“不会呀,”纪芙薇很当然地道,“我明明……您不相信我吗?”
“不是。”萧晟煜摇摇头,他已然明白了自己方才那份忐忑的心思的缘由,却不愿意再多说。
见他不肯解释,纪芙薇倒也没有追着不放,只是心里难免疑惑。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陛下会觉得她不愿意?
他是这样好的人,她又是一次次说了她对他的信赖和爱慕,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拒绝他做自己的夫君呢?
明明,她超级愿意的啊!
一想到自己会成为他的妻子,纪芙薇只觉得唇角的笑容都落不下来,根本克制不住。
也不知道陛下是何等的定力,连爱都能够隐藏起来吗?
纪芙薇已经能够确定,他可不是因为“责任”之类的原因才让她当他的妻子,那完全是因为他也喜欢她,就像是她喜欢他那般的喜欢,可他藏得比她好多了,差点没让她发觉。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对他来说都是特殊的。
两个人终于攀登到了山顶,吹着风,萧晟煜给她手指着皇宫的位置,又带她找照幽居的方向,还给她指了其他几处,包括他小时候常去的。
“您再多说些好不好?”她拉着他的手不放,缠着他,“我想多了解您一些。”
“好好好。”
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左右他萧晟煜是招架不住他的小姑娘的撒娇的。
宫里头,此时孝懿恭和圣睿太后谭氏正无奈地接待着各家的大臣夫人。
萧晟煜这个当皇帝的,头一回那么不矜持不冷静,叫旁人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情呢,大过年的头一天居然就这么溜号了。
大臣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失了帝心或是皇帝有了旁的事情,于是便都让自家的夫人来太后娘娘这儿打探。
天可见的,她谭氏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早萧晟煜大略接见了几个内阁大臣的拜见,就算是混过了这个元旦日。
谭太后颇为不爽。
整个除夕,皇帝就只知道憋在自个儿那破书房里,也就过年时候和她这个当娘的吃了顿没滋没味的家常便饭,连宫宴都显得十分“冷清”,虽然眼瞧着热闹,可上头的人没有一个能吃得舒心的,结果回了自己院子还得应付亲儿子。
现在,皇帝一拍屁股微服出宫了,也不知道去干了什么。
若是他是为了一早出宫准备拜佛出家的,那她这个太后非得破了大过年不能发火的惯例,与他这个逆子好生说道说道。
他要是真的敢过了三十一就去出家,那可怜她七十岁的年纪,也没有几日的活头了,还要被自己的亲儿子给气死!
“无事无事。”她摆摆手,“皇帝哪里有事情,不过是忙了一年,还不准新年期间松泛松泛了?”
下头人自然连连表示没有指责的意思,连御史夫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人找没脸的。
再说,这本来就是给皇帝也会放假的时候,大家都休息,皇帝也不是犯了大错,就是和往年接待好些大臣的习惯不同,今年就只见了见内阁大臣,受了他们的拜年贺罢了。
从来都只有皇帝休息,大臣干活的,总不能叫大家休息反而让陛下在乾清宫忙碌吧。
有太后娘娘安坐的态度在,大家这就放下了心。
话头几次转转,气氛重新热闹起来,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几个公主的亲事上面。
皇亲国戚里头,除了光化公主和清湘公主两位,目前身份最高的大概就是纯佳郡主,她是因为兰阳王以后会国除才以郡主身份享了公主级别的待遇,她的亲事已经在年前定下,兰阳王妃也坐在这儿,剩下的则只剩下宫里两位公主和其他身份比较低的不太起眼的郡主县主了。
至于亲王还未婚的,那就只有两个公主的兄弟,光化公主的弟弟、厉宗庶子汝阳王萧明阳,以及清湘公主的弟弟、哀宗遗腹子萧菁和。
但这两位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连同今年寿诞之后被明显冷处理的当今庶兄汾阳王一道,这些都是碰不得的人。
在陛下没有亲子的情况下,这几位都是有可能继承大统当太子的人选。
之所以说不准,那是摸不清楚皇帝和几位太后的态度,虽然陛下没有皇后没有亲子,但也没有见给几位皇子或亲王之后优待。
汝阳王的分封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是厉宗的庶子小儿子,哀宗死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有出生,但弘乐一年出生后,新帝为了表示对他这个侄子的看重或者说对宗亲的恩赐,才给了他封地。
和他不同的是一样是遗腹子的同龄人萧菁和,虽然瞧着是差不多的,但内里就如同光化公主和清湘公主其实是不一样的一般。
萧菁和之父哀宗的身份原是不被认可的,和厉宗这种当了七年昏聩皇帝的不同,哀宗连继位大典都没有,亲爹厉宗死了之后第三天,他也就跟着一道暴毙了,换句话说,就是他其实是“得位不正”的,如果不是当今陛下的恩典,承认了他这个三日皇帝的存在,他不仅没有封号也不会被记录为皇帝。
那同样的,作为这样一位“皇帝”的遗腹子——其母孔美人在哀宗死时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是在守孝期间被太妃娘娘们察觉不对才查出来的那还不足三月的胎儿。
和当时已经在娘肚子里显怀的汝阳王萧明阳其实是不一样的。
萧菁和没赶上好时候,发现的晚了一些,也就没有得到新帝登基时候的大嘉奖,再加上其父情况过于特殊,朝廷内外也竟然就没有人提。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家可能觉得得了藩王,就不好再成太子了,故而一直没有动他。
如今这两个在宫里长大的叔侄皇子,过了年就都算14岁了。
这年纪不大不小,可以通晓人事了,但要说皇妃不皇妃的,似乎还稍微早了一些,与他们的姐姐们不同。
于是,大家便是提,也就只问问公主的亲事,以此来拉家常,但可能涉及到储位传承问题的事情,皇子有关的事情那是一点儿不沾。
太后娘娘是不年轻了,但人还没有老糊涂。
能吃能喝能睡,记忆似乎也没有问题,从未听说过有大碍的,虽然偶尔也有叫人担心的小毛小病,但瞧着是还能顺遂地把控着后宫,大家当然不敢触霉头。
“唉,她们两个,自然是叫她们的母亲来给操心了。”
谭太后并不接茬,也不给自己揽事,操心她那倒霉儿子就够了,没看皇帝还没娶上媳妇吗?
再操心操心孙女和曾孙女,她都怕自己减寿。
虽说不会催生,但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抱一抱自己的亲孙子,若是没有孙子也不妨事,好歹能见着亲儿子身边多个只冷热的人也好。
免得她总觉得萧晟煜一个皇帝已经够孤家寡人了,回头还是个独身的,那岂不是更加没了指望。
等他们都走了,这偌大一个皇宫,他怕不是连个说话的都没有,那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这样一看,岂不只剩下了出家当和尚一个选择了?
若真是如此,谭太后自觉自己也就该放手了。
不过她还活着的时候就算了,她承受不起。等她走了,皇帝若是执意,出家便出家吧,皇位不想要了就交给能承事的萧家人。
左右那时候她已经到了地下,对上那些列祖列宗也不怯的。
她一辈子无愧无心,对老萧家够尽心尽责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叹了一声,面上依然滴水不漏。
此时的谭太后还不知道她的好儿子一声不吭,已经给她准备了个大惊喜,谁叫他平时半点不漏,实在让人难于琢磨。帝王之难测在他身上尽显,也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了,御极多年自然威严在身。
话题已经转到某家夫人开始推荐自己的小儿子,想要许给光化公主当驸马了。
并不是所有人家都愿意尚公主的,但也确实有不少想着自家儿子左右是个富贵闲人,不若再富裕些,愿意娶个公主在家里头,吃喝不愁,子孙还多了皇家的血脉。
这公主和公主之间也有差距。
虽然大家都知道两位公主性子不同,但整体都是懂事的好性儿的人,可受不受宠,有没有兄弟帮扶,众人心里还是有自个儿的算盘在的。
说是年纪大的辈分大的公主先,但因为年岁相差不大,其实相看的时候还是一起斟酌着的。
清湘公主其实并不差,但李皇后对她这个庶女着实不怎么上心,就是表面的母女情谊都做得十分虚假,大家都是人精,看得出来她们之间的生疏与冷淡。
而清湘公主与兄弟萧菁和皇子也并不怎么亲近,固然男女有别,但另一方面也是萧菁和皇子并不怎么“热门”,他才学等方面并不出众,目前也不见有入朝堂历练的可能,身上又没有个一星半点爵位,瞧着是看不出未来,完全不如光化公主和汝阳王一系看得分明。
加上皇帝的态度还不太明朗,本身也并不是娶不了后妃、得不到子嗣的年纪,比起去赌某些未来,他们更愿意看重当下——
汝阳王是萧菁和皇子的叔叔,皇帝就算选继承人,也更大概率选个侄子,而不是侄孙,除非都从萧家旁支里挑,不拘于身份,只看年纪和才能。
但这样似乎也轮不上萧菁和皇子。
毕竟他爹哀宗就是个歹竹,他估计也不会成为多厉害的好笋,品性不差就行了,其他马马虎虎过着,反正饿不死他,也不需要他去做其他的。
至于治理国家,大家是不期望的。
就算期待,那也该是期待陛下这样的英杰能生出天生的“小皇帝”来——
这厉害的一脉在这儿呢。
“嗯?”
等午睡起来,谭太后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薇薇这个时候来?”她又问了一遍。
“对,和陛下一起来。”菡萏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并肯定了某些字眼。
许是有些睡迷糊了,又或者是今天见到的人太多,谭太后有些精力不济,所以睡得时间比较久,这时候才将将反应过来。
这下,她瞪大了眼睛。
“嗯?!”她震惊道,“是哀家领会的那个意思吗?”
“不会错了。”菡萏高兴得合不拢嘴,“是乾清宫的太监来传的,东西厂都护卫着呢,瞧他们脸色就知道了,可是个好信儿。”
“太好了!”谭太后高兴抚掌。
“可叫外头人瞧出什么来了没有?”回过神来,谭太后又连忙询问。
“没有没有。”菡萏忙道,“那是陛下那儿有心与您透露,好叫您有心理准备,今儿一早陛下就去小燕山了,可巧,纪姑娘也去了燕山,可不就是碰上了,这可真是天定的……”
“那确实,天定的姻缘,还多亏了哀家的努力。”
“娘娘劳苦功高!”
这下,谭太后是一点儿不困了,只觉得精神抖擞,仿佛年轻了十岁。
这个新年实在是美好,开年就是新气象。
“咱们这弘乐十四年,必然要喜事不断了。”
“可不是呢。”
谭太后很是欣喜地吩咐人,又对着镜子乐呵呵地打扮自己,半点没有早上的不情愿与犯懒。
“不过你还是要妥当些,”她嘱托道,“我知道陛下细心,可他到底是没有成过亲的人,我这个当娘的少不得要为他多辛苦一二。”
“可是眼见着苦尽甘来了,我也不至于日日烦忧了去,这最后关头万不能出了岔子。”她正色吩咐。
“不论如何,外头不能有一点儿对准皇后不好的议论,更不能叫人说嘴帝后是提前搭上的……到那时候一群酸儒还不得吵翻了朝堂,忒闹腾了,这样不好。”
“连一丁点儿痕迹都不能留。”谭太后再次郑重强调,“好好的白纸上落了点点的灰便失了原本的好颜色,我儿和薇薇都是谨慎人,最懂规矩不过,清清白白的,由不得外人说嘴,白泼一身脏污。”
“奴婢明白。”菡萏当下收了脸上喜色,恭恭敬敬地拜在地上应是。
得了首肯,她便出去办差了。
太后娘娘吩咐了要扫尾,她自然要好好办。
若是陛下那儿有不够妥帖的,他们这里必须要及时补上,不能叫外头人毁了这美美满满的好亲事。
萧晟煜和纪芙薇一起到了慈宁宫时,他们都要以为这乐呵呵的太后娘娘是偷偷吃了大口的蜜糖了。
“来,好姑娘。”她笑眯眯地与纪芙薇招招手,“到哀家手边来。”
纪芙薇还没过去,就感到了旁边的视线,她看了一眼萧晟煜,能察觉他隐约的欣喜与担忧,她当下露了个温柔的笑,叫他定了定心。
“啧,”谭太后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我还能吃了你媳妇不成,不看看哀家的功劳……瞧你那巴巴的眼神,啧。”
还好周围没有什么人,不然萧晟煜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
但说话的是自己的亲娘,他也只能端着脸色,假装自己并没有被调侃和嘲笑了。
谭太后高高兴兴地拉着纪芙薇说话,萧晟煜愣是坐在边上没说半句要离开的话,安安稳稳地就在这里喝茶。
她都有些嫌弃这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儿子了,平时让来不来,现在倒是尽会碍事。
“茶好喝吗?”谭太后笑呵呵地问他。
“母后这儿的茶都好。”
“那确实,”谭太后笑道,“去给陛下换杯蜜水,多加两勺糖。”
在场的都知道萧晟煜的口味,那必然是齁甜齁甜,到他不喜、不太能下口的地步。
可偏偏太后娘娘吩咐了,纪芙薇没敢吭声,萧晟煜竟也默认了。
蜜水端上来,他喝第一口就皱了眉头,但他依然没有吭声。
一杯糖水下去,太后的气也算是消了,萧晟煜又赔了笑脸,伺候着老人家,纪芙薇也在一边劝着,给他说着好话。
就这样,几个人高高兴兴地一道用了哺食,纪芙薇和萧晟煜这才告辞。
纪芙薇还要出宫,萧晟煜在留下和出宫之间犹豫了一瞬,念及本来就是他的节日休沐,便不再犹豫地跟着一起出宫去了。
慈宁宫里,谭太后还在和身边人说话。
“陛下多自信的人,竟也会有那样忐忑的模样……?”菡萏有几分惊讶。
“他还知道担心自己年纪大了些……这才说明他是真的上了心。”谭太后却不意外,语气淡淡,眉眼中藏着笑意。
“只有在心上人面前,人才会格外在意自己是不是足够好看?是不是足够优秀?是不是配得上她、够得到这份喜欢?”
纪芙薇是乖小孩,太后娘娘问了,她就回答。
萧晟煜也没有阻拦,都是一家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是真的一点儿不能说。
谭太后方才便非常欣然地听着他们的告白过程解闷。
这份忐忑,也能叫做“敬畏”,才是真正上了心的人该有的情绪。
“应该的,他得意那么久,高高在上那么久,是该吃些苦头的,这都算不得什么苦头……只不过我好好的儿媳可不能就这么给他作没了,你再去库房挑拣一二,选了好东西送去,也好叫外头人知道,我这个当亲妈的一国太后,对准儿媳还是相当满意的。”
谭太后说完,又觉得不妥当,忙喊回来了人:
“算了,等等先,我都给高兴糊涂了。”
“我看皇帝还有些其他想法,少不得要再布局一二,芙薇那娘家不是太好,估计皇帝还有别的成算,等到了他赐婚公布的时候,哀家再给儿媳妇赏赐。”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