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馆住所。
院门外,白慕寅伸展了一下四肢,又扭了一下脖子,嘴里小声嘀咕:“你让我放开了来,那我就放开了来。”说完,她理了理头发,晃着腰朝院内走去。
在来之前,月落影说,竹里馆的人道她看着面熟一事未必是假,可能他们真的有位老主顾相貌与她相仿。所以,让她换身衣服画个淡妆,为的是有机会假扮那位老主顾。月落影提醒她,进去之后先打声招呼,但不要表明身份,且看对方反应。如果对方将她认成旁人,就顺杆儿下,假扮那个人从他们口中套话。
白慕寅走进竹里馆三人的住所,见三人正在院中石桌旁对谈,便捂嘴轻笑一声,娇声道:“玉公子,近来可还安好?”
竹里馆三人闻声回头,面露惊讶。
玉亭皱眉道:“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
白慕寅扭着腰,一步三摇地朝石桌走去。
石桌旁有四个石凳,竹里馆三人一人坐了一个。任谁都以为白慕寅会坐到剩下那个石凳上,可不料她竟然撩起裙摆,直接坐在了石桌上。
白慕寅斜倚在石桌上,外衫滑落,露出半抹香肩,裙摆下两根象牙著般的玉腿若隐若现,惑人心神。她微微向前探身,凑到那位名叫玉台的男子近前。玉台眼神躲闪,耳根泛起微红。
“玉公子为何不肯看我?”白慕寅伸出一根手指顺着玉台的耳根游到了下巴,她挑起玉台的下巴,在他的嘴边低喃一句,“是我不够美吗?”
玉台的脸被白慕寅一口气吹得酡红,他索性闭上眼,别过了头。
“怎么,还是这么洁身自好?不会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吧。”酒酿般的声音灌在玉台耳朵里,“这样可不行哟。”
白慕寅的手指沿着玉台的下巴慢慢下移,一直向下……四根修长灵巧的手指似拨弦一般,轮流勾了一遍。
“这样如何?”白慕寅又道,同时,指上微施力。一声娇吟不由自主地从玉台喉间滑了出来。
白慕寅收回手,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玉台自知遭了戏弄,潮色还未褪的脸上又染了一层绯红的愠色,让他更显娇媚。他本想起身,可整个人竟有些发软,最后他干脆赌气一般,拢了衣衫背过身去,不再看白慕寅。
玉楼道:“你莫要招惹他。”
白慕寅勾唇,倏地翻身坐到玉楼怀里,环上玉楼的肩,葱白的手指钻进玉楼的长发,
“那我招惹你,好不好?”
玉台原本背对着远处正偷看的几人,突然一转身却恰好把自己的脸暴露出来,这下让猫耳朵把玉亭、玉楼、玉台三个人都看了个真切。
花见怜伏在屋顶上,远远观望院中的动静。
“为何她换了身衣服就好像换了个人,变得如此……”他斟酌半晌,选了个恰当又不失分寸的词,“风尘。”
月落影嗤道:“风尘?你从哪里看出来的风尘?这纯属就是耍流氓好吧!”
风尘也好,流氓也罢,白慕寅至少已经表演到了极致。她此时正柔若无骨地倚在玉楼怀中,任由玉楼的手覆在她的腿上。
二人对面坐着玉亭,坐得端正,挺拔地好似尊佛像,仿佛心无旁骛。他皱眉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那你们又为什么在这里?”白慕寅没有看向玉亭,只是用指尖细细勾勒玉楼身前的纹路。
玉亭眉头拧地更深,他没作回答,又问道:“你为什么会是白虎堂大小姐?”
白慕寅勾唇轻笑,指尖顺着纹线一路向下,“怎么?我不像吗?”
玉楼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他闭上眼睛,将脸埋进白慕寅的颈窝,在她颈间轻嗅,“那二人是你的新欢?”
纹线延申到了更远的地方。白慕寅道:“嫉妒?”
玉楼闷哼了一声,“不嫉妒,我只是害怕,怕……”他开始在白慕寅的耳垂边巧舌如簧,手指也开始云游四海,“你会忘了我。”
白慕寅倏地止住了进一步的游掠,自己却继续向更深更远的地方探索下去。她轻扯了一把玉楼的头发,玉楼不由伸长脖子,仰起了头。
“只要你让我满意,我自然不会忘了你。”白慕寅低下头,灵巧滚烫的舌尖像小蛇一般在舞动,“你能做到吗?”
玉楼高扬着头,动情地说了声,“我能。”
玉台原本背对着几人,只是欢愉的声音实在太过悦耳太过诱人,他还是经不住诱惑朝那边瞟了两眼,可只这两眼却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极限。他愠声道:“够了!你就不怕我们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朱齐?”
“我的真实身份?”白慕寅不禁笑出了声,“那玉公子倒是说说,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呀?”
“你……”玉台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哽住一样,呜咽了半晌,竟也没说出半个字。
“啊,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白慕寅慢慢俯身,“如果我也把你们的真实目的告诉他?你觉得又会怎么样呢?”
“你……”玉台气恼地咬着唇,这次他倒是能说话了,骂了一声,“毒妇。”
白慕寅笑道:“当然是毒妇,不然,你们怎么会这么爱我呢?”
小蛇不断向下盘桓,吐着信,肆意玩耍。
白慕寅问道:“谁让你们来这儿的?”
玉楼的喘息变得越来越急促,肌肤已经染上了兴奋的橙红。
“是……”他刚准备开口,却被玉亭出声打断。
“与你无关。”
小蛇像是受了气一般,突然狠狠咬了一口。
“唔……”玉楼吃痛叫了一声,浑身打了个颤,原本环抱着白慕寅的胳膊也倏地收紧了,越来越紧。
白慕寅又问道:“那佛龛里装的是什么?”
玉亭皱眉道:“这也与你无关。”
小蛇玩累了,又缩回了自己的巢穴里。
白慕寅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那只一直在捉迷藏的手也收了回来,软绵绵地搭在玉楼肩上。
玉楼仰着脸急喘了两声,“是一具干尸。”
“玉楼!”玉亭斥道。
白慕寅轻笑了两声,从玉楼身上滑了下去。
她问道:“是什么样的干尸?”
“玉楼,不可!”玉台起身,喝道。
可玉楼此时根本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他高昂着头,脑中嗡鸣,仿佛置身龙血玄黄的战场,夸下白虎嘶啸,纵野驰骋,杀了个尽兴。忽地,耳边战鼓声起,一声,两声,敲得他身颤,心更在颤。
“一具婴尸……高七寸,宽三寸……”
鼓声渐疾,越来越快,越快越乱。
“是……扈万农家藏秘宝……”
鼓声擂动,如嘈嘈急雨,猎猎劲风。
“……现在朱雀堂内……”
倏地,鼓声骤停,化作一声巧笑从身下飘来。
白慕寅起身,又坐回玉楼腿上,摇着头说道:“不满意,永远不满意。”
这时,玉亭突然站了起来。
刚才的场面无论有多香糜,玉亭一直不为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当真是尊菩萨,无欲挂心。可此时他突然站起来,才知道他其实只是个特别能忍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已经忍到了极限。
“跟我走,我能让你满意。”他走到白慕寅面前,弯腰,将白慕寅从玉楼身上抱起,转身走向了卧房。
白慕寅嫣然一笑,两条藕臂像藤蔓一样盘上了玉亭脖颈。她把下巴搁在玉亭肩上,对院中剩下二人说:“玉公子,不进来吗?”
……
远处屋顶上。
狗腿子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了上来。
“哎,他们进屋了。”
“哎哎,又跟进去一个。”
“哎哎哎,三个都进去了。”
他和猫耳朵流着口水直盯着远处的大戏,眼睛都看直了。他俩激动地喊了半天,结果却只换来了耳边若有若无的鼾声。
两人回头,就见月落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屋顶上睡着了,再转头看花见怜,发现那位也在一旁闭目打坐。
狗腿子小声对猫耳朵说,“你说他们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看这玩意儿还能睡着?“
“你的脑子才有问题。”月落影的骂声适时传来。
狗腿子扭头对上两双眼睛,讪讪笑了两声,“您二位……醒了哈。”
月落影骂道:“你上来干什么?滚下去。”
“啧,我说你这就不厚道了。这……这么好的戏,也没叫我上来瞅瞅。”狗腿子挤到月落影和花见怜中间,“你说你俩咋回事?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睡了呢?这……这,咱得多学习学习,多看看,多实践,这玩意儿,得……练……”
最后这个“练”字是狗腿子在下坠的时候说出来的。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下来的,反正这“练”字出声的时候他还在屋顶上,等收声的时候呢,他就已经坐在地上了。
屋顶上,月落影假意捶着腿,“哎呀,这刚睡醒,抽筋了。”
她拍了一下花见怜的肩膀,冲他一扬下巴,“走吧,回去吧。”
猫耳朵看看远处空无一人的院子,又看看面前两人,“这……这就完事了?不是来探消息的吗?这啥也没探到啊。”
狗腿子又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怎么没探到,那什么……一尺八寸那玩意儿,人家叫那么大声。”
“高七寸,宽三寸!你看到什么了就一尺八?”月落影开始教训小孩,“我说你们俩到底来干什么了?是探消息来了还是看活春宫来了?能不能干点正事。”
“对不起老大,我错了。”猫耳朵搔搔头,“可是这东西有用吗?高七寸,宽三寸,也就巴掌大点的东西,这不藏哪都行吗?我看朱雀堂挺大一地方,那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
“你瞎操什么心?又没让你去找。”月落影白了他一眼,又指了指花见怜,“对我们没用,对他有用。”
她凑到猫耳朵和狗腿子面前,继续苦口婆心:“人家,那叫材,咱这就废物,懂吗?所以平时叫你们多读书,多学习,不然一辈子都是废物,明白吗?”
“这话怎么没听你对自己说过?”狗腿子回嘴,而回嘴的后果就是又被人从屋顶上蹬下来了。
“怎么就你话多!”月落影啐了一句,啐完又转头看向花见怜,“还杵在这干什么呀?回去吧。”
花见怜望着远处竹里馆的住所,问道:“她怎么办?”
月落影道:“她爱怎么办怎么办。”
花见怜道:“你不打算管她了?”
月落影道:“管?怎么管?人家在里面颠鸾倒凤,快活似神仙。我倒是想管,我管得了吗我?”
花见怜又问:“你就不担心她?”
月落影道:“大哥,你到底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瞅瞅人那模样,人家就好那口。还在这担心,担心个屁啊,你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花见怜不再说话,却依旧盯着远处的院落。
月落影不知道这人这会儿怎么如此执着。
“干嘛?你还想在这儿等吗?人家一时半会儿可出不来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想着打扰人家了。两天没睡了,你都不带困的吗?”
花见怜这回倒是有了点反应,他看向月落影,点头道:“困,想睡了。”
月落影催他:“想睡就去睡啊,在这干坐着是个什么意思?你要看别人睡觉?”
“不行,我还是要问一嘴。”狗腿子又蹭进来,“二位,就刚才那一出,你们看完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有啊,当然有。我在想……”月落影瞪向狗腿子,“你怎么又上来了?”
“哎哎哎,我下去了,下去了。”
狗腿子叫狗腿子不是没有原因的,事不过三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这次,不等月落影再把脚抬起来,他就已经爬走了。路过猫耳朵身边的时候,还顺带拽走了猫耳朵。不料月落影却突然叫了一声。
“站住,那猫,给我回来。”
这一声把两只阿猫阿狗都吓了一激灵。狗腿子一听月落影只叫住了猫耳朵,立马脚下一滑,“刺溜”一下从屋顶滑了下去,活像个泥鳅一样。
猫耳朵伸手一抓抓了个空,咬牙暗骂,心说:交友不慎,想抓个垫背的都抓不到。
他转头悻悻一笑,点头哈腰地朝月落影爬了过去,“老大还有什么吩咐?”
“交出来吧。”
猫耳朵贱兮兮地笑了两声,“老大,什么东西?”
月落影无奈摇头,直接伸手从猫耳朵衣服里掏出一个白色的钱袋,转身丢给花见怜。
“钱丢了都不知道,你心是有多大。”
花见怜接了钱袋,道:“无碍,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还有很多。”
“就你钱多,臭显摆。”
花见怜自然知道自己的钱袋被人摸走了。先前猫耳朵跟他打招呼,握住他手的时候,就把他的钱袋顺走了。只是,他觉得这小叫花子骨瘦如柴,又一身臭泥,拿了这些钱去饱餐一顿,再洗个澡,也不是件坏事。
主要是能洗个澡。
一旁月落影正教育猫耳朵,“你呢,还是多跟你哥们儿学着点。做人做事,要有眼力见,懂吗?什么人的钱能偷,什么人的钱不能偷,心里要有点数。回头哪天摸到个得罪不起的,猫爪子都给你剁了。”
猫耳朵连连点头,“好的老大,记住了。”
月落影揉着眉心挥挥手,让他滚蛋。
猫耳朵转身刚准备走,突然听花见怜道:“慢着。”
猫耳朵闻言脊背一颤,心说:别是点这么背,老大刚说完,就让人把手给剁了吧,这都自家人,何必呢?
他哆哆嗦嗦地回头,却看花见怜举着钱袋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猫耳朵被花见怜一下子问懵了,呆在原地愣了半天,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挠了挠头,眼神闪烁,面露尴尬。
“味道?”月落影也疑惑,凑到钱袋旁闻了闻,只觉一股‘异香’钻进鼻腔,顿时,周身倦意全无。
这是……
扈家庄尸体上的味道。
月落影记得当时白慕寅打开房门,房间里传出过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只是那股味道转瞬即逝,很快被尸体的腐臭掩盖,难以察觉。
猫耳朵搓着手,吞吞吐吐说道:“这个……这个是……”
月落影厉声斥道:“快说。”
猫耳朵没敢再磨蹭,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的物件,递到月落影手上。
月落影打开油布包,就见里面一个乳黄色油块,那‘异香’来源正是此物。
月落影问道:“这是什么?”
猫耳朵道:“这是一种火油,叫烜油。”
“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是……这是……顺手摸来的。”
“在哪?”
“就在这里。”
“这里?朱雀堂?”
“对啊,朱齐有一根火鞭,上面涂的就是这种烜油。”
猫耳朵以为自己又偷了不该偷的东西,解释道:“我这不是手欠吗?烜油金贵,我就想着摸两块回头换点钱。毕竟这玩意只有朱雀堂里有,拿出去一块,不得大赚一笔?”
“只有朱雀堂有?”
猫耳朵点头,“对呀,这是专门给朱齐涂火鞭的,别的地方没有的。”
……
四下无声。
良久,月落影沉声道:“纵火焚尸的,是朱齐。”
“什么?”猫耳朵捂嘴惊道。
月落影没再说话,她挥手示意猫耳朵离开。
猫耳朵摸了摸后脑勺,讪笑两声,“那这烜油……”话没说完,一道凌厉的目光就打了过来。
猫耳朵立马摆手,“不要了,不要了,老大你自个儿留着玩吧。”说完,他转身跳下屋顶,消失在黑暗中。
……
已至深夜,朱雀堂中灯火闪烁耀眼,竟将死黑的天空映得透亮起来。
“难怪那死猪蹄不想让我们验尸,合着火是他放的。”月落影随手将烜油扔给花见怜,伸了个懒腰,又躺了下去。
“哎,你说他为什么要焚尸呢?人又不是他杀的。”
花见怜没回话。
“再说那个扈万农,干嘛平白无故把自己一家子人全杀了?”
花见怜依旧没回话。
“难道是因为中毒?不过说起来,师父当时好像也有点神志不清,对咱俩出手来着。嘶,可师父死了,扈万农为什么还活着呢?”
花见怜还是没有回话。
“哎,按理说,扈万农现在就在朱雀堂里啊,怎么这么久,也没听人提起过。是不是被死猪蹄藏起来了?搞不好那停尸房外面的痕迹真是扈万农留下的。这些天扈万农一直和那些尸体待在一起。死猪蹄拦着我们不让我们验尸,就是想拖延时间,让下人把扈万农转移。啧,难怪那屋里有床啊桌子啊什么的。唉,你说他藏着扈万农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花见怜始终没有回话。
“欸,还真是越理越乱啊。要是死猪蹄能主动一点,自己把话说出来,就省得我在这瞎琢磨了。”
月落影自言自语半天,突然眼睛一弯,喃喃道:“如果……格局大一点……”
她抬眼看向花见怜,却见那人又盯着竹里馆的住所看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大小姐的计划,可当真是荒谬啊。”
月落影勾唇,“是啊,荒谬,荒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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