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椅。
严谨对这东西不陌生。在周家除了正常的课程,还有许多不正常的课,譬如:反侦察跟踪训练、耐疼痛耐药训练、反刑讯审问训练……上课时间固定,每年一次“综合考试”。
严谨清晰地记得,他参加的第一场“考试”是耐疼痛训练。秦叔带他到光线昏暗的训练室,“你的安全词是‘周严’,当你说出这个词时,机器会即刻停止。但希望你尽可能地坚持,严谨。”
“你叫什么名字?”
“你来自什么地方?”
“你认识周理吗?”
“你什么时候到的周家?”
“关于周家你都知道那些?”
……
一个又一个问题从训练员口中问出来,绑带紧紧束缚着严谨四肢,这让他即便挣扎也逃不出这座给人带来无休止疼痛的机器。
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身体和精神绷成了一条线,生理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在训练员的控制下疼痛时重时轻,据说这种疼痛节奏最容易突破人的心理防线。严谨时而紧绷时而抽搐,大脑意识渐渐涣散,几乎忘了他究竟在哪儿。
是梦还是现实?他究竟在哪儿?这人总说的周家是谁家?周理是又谁?
怎么才能停止这一切?我叫什么?我是叫严谨吗?
严谨剧烈地摇头、挣扎,破碎的嘶吼和尖叫从他被咬破的嘴唇中逸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还在喋喋不休的问,“你认识周理吗?”
严谨烦死了耳畔那没完没了的声音,抵抗疼痛就够难了,还要他回答问题。他就是周末在家睡了一觉,为什么要经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不认识——”严谨几近绝望地吼,“周理是什么?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
……
严谨在大多数项目中的成绩都是满分。他没说过安全词;也没被审讯人逼问说出不该说的内容,即便在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
正常来讲还有信息素抵抗测试,不过随着其他人逐渐分化,严谨永久地停留在没有信息素的原始状态,他幸运地少遭一种罪。
但与之相对应的是严谨要学会通过alpha表露在外的信息分辨他们的状态。这门课对严谨有一些难,却是必修课。他跟着周理,总得知道周理身边的alpha是否安全;还得照顾周理,如果周理信息素躁动起来的话。
陌生但也有些熟悉的环境令他陷入痛苦的回忆,严谨不断地深呼吸,缓解焦虑。周家的“模拟实训”会考虑他的安全,旁边好几台设备监测他身体症状。另外这种训练都避着周理,训练员也不好在严谨身上留下痕迹。
漫长的等待,严谨的世界一片黑暗。
随着一阵粗暴的动作,分析处终于把视觉和听力还给严谨。
乍一恢复光明,严谨眯眼缓了好一阵。
这是间不到20平米的密闭刑讯室,四角挂着监控摄像头,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出口。高密度精钢栏杆将房间划分为两个区域,一边是他所在的地方:一把审讯椅,头顶两盏高瓦数白灯,左右前方也各一盏;对面是审讯人的地盘,两把软凳,一台电脑,左侧一个可活动的架子。
张晨和刘处正坐在他对面审视地看着严谨,狭小的空间,似有汹涌杀意无声流淌。
“建议你主动交代。”刘处淡淡地说。
“交代什么?”严谨视线落在审讯椅自带的小桌板上,两边有手铐,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扣上,“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样的文字审讯严谨遭受过很多,他擅长滴水不漏地回答,只要他想他甚至能把审讯人带跑偏。
他在周家尝试过几次,最后逼出秦叔亲自下场。三个小时后秦叔带着严谨从审讯室中出来,宣布严谨合格,以后可以直接跳过反审讯训练。
“随便说。”张晨打开录音录像系统,“譬如你为什么会去南战区、又为什么被调回金融部。”
“领导安排我去、安排我回,奉命办事。”严谨轻声说,“南战区太危险,没有人愿意去。”
严谨犹豫着是否要表现出些慌乱,对方视角中的他是个没后台没背景平平无奇的beta,莫名其妙被自称外务司的人带到这样的环境……直接崩溃都情有可原。
“恐怖袭击的消息从哪儿得知的?”
“……我不知道。”严谨大脑快速转动,“我只是负责写稿的记者。”
对方问一句,严谨往后想十句。外务司有人说漏嘴了?泄露了最先提出这主意的人是他?可这怎么跟“他是个间谍”结合到一块儿的?
恐袭是无稽之谈,再说,就算他是间谍,他汇报恐袭推迟发布会,但对最终结果毫无影响,谁家间谍会用这么愚蠢且明显的手法去阻止一场于停战大局无关紧要的发布会?
“外务司主动提出把你调过去,你怎么想?”
“听领导安排。”严谨镇定地说,“与他们合作很愉快。”
“仅仅愉快?你甚至担任了外务司发言人,仅相处愉快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两场发布会并不重要。外务司认可我的外语能力,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严谨在这个问题多解释了一句,“南战区缺人,外务司忙不过来。”
“说说你是怎么进入金融部的。”张晨突兀地换了个话题。
“领导安排的,我不清楚。”严谨微微蹙眉,难道是他进金融部之后没多久又担任五组组长这件事可疑?
放在alpha身上无懈可击的事情,对于一个beta却是值得怀疑的细节,没有人相信一个beta可以这么优秀。
这猜测有一定合理性,他之前有被分析处怀疑过,虽早就解除了管控,不过据严谨了解,分析处会对曾调查过的对象保持三到五年的暗中监控不等。
严谨开始回忆过去一年来身边的可疑人员……搜遍大脑一个都没找到。严谨突然觉得不妙,分析处为什么没继续盯着他?
不怕被盯,就怕跟别人不一样……
谈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严谨的回答完美无缺,张晨与刘处什么都没问出来。
审讯室气氛愈加凝重,空气中明显有信息素流动,对方潜意识中对beta的轻蔑渐渐表露了出来。
一开始慎重,是严谨还没落到他们手里,担心中间环节出意外。
现在严谨就在他们手里,被关在分析处地下小黑屋里,谅严谨背后实力再大也不敢进分析处抢人。
况且,谁会冒着得罪分析处、暴露真实身份的风险来救一个已经暴露、基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分析处的beta?
这俩alpha都没觉得一个beta会这么棘手,张晨怒视严谨:“你这个beta——真觉得自己没问题吗——”
刘处不紧不慢地抬了下手,示意张晨噤声,站起来缓步到栏杆前,黑眸冷光四射。他开口道:“说实话,你的表现……更让我觉得你有问题。”
“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beta……你不是普通人。”
“三十年前议院废除了私刑。但在我这儿,仍旧可以使用一些小手段——”严谨一直没说话,当然刘处也没指望严谨继续说,因为严谨说来说去都是滴水不漏的废话,不如不说。
“不知道派你来莫星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我们的地盘,我们说的算。”刘处慢条斯理地威胁,“这儿只归我们管。”
严谨沉默数秒,“你们怀疑我什么?”
“升迁速度快?一个beta不可能进得去金融部?beta没本事主持外务司发布会?beta怎么会得到外务司的青睐?怎么能让甄安给我干活?”
严谨抬起头,迎着刘处的视线,平静地陈述:“但这些事换成alpha就很正常。”
张晨与刘处触及到严谨目光时不约而同地一顿。
严谨也穿着熨帖的西装,里面是棉质的白衬衫,笔直地坐在他们对面。白光打在他脸上,阴影对比格外明显,苍白脸颊凹陷。
但严谨目光是坚定的,给他们俩一总……脆弱,但不可摧的感觉。
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他不怕他们。
小黑屋招待过的人数不胜数,进来之前的状态各不相同,进来之后的状态大体一致。慌张、失控、崩溃……也遇到过嘴硬的,但在绝对残暴强势的信息素的压制下,通常坚持不了多久。
这个beta……因为他是beta,不受信息素影响,所以还能保持镇定?
“别以为你是beta,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张晨语气傲慢,他很不喜欢严谨此刻的表情,“你以为这些小手段为什么还存在?”
严谨忽地意识到他面前这几盏白炽灯存在的作用。
在周家时曾听闻,分析处里有许多从前留下来的手段,他们不喜欢血腥场景,就喜欢缓慢地、逐步地摧毁你的心理防线。
从不让人睡觉开始。
面前四盏大灯同时点亮,狭小的空间亮过白昼。
严谨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现在愿意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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