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春蓃之后正德帝第一次正式召集文武大臣早朝,天未亮文臣武将都在朝房候着。

    不少人窃窃私语,算来今日青龙、明堂、金匮、天德、玉堂、司命六辰值日,诸事皆宜,今日应当就是皇上为燕王、陈小将军指婚之日。

    燕王远远望着陈余儿一身戎装肃然站着,面上似醒非醒的样子,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上朝后议过正事,正德帝刚要提起婚事,陈余儿出列跪地恳请:“皇上,今日末将有一事奏请。”

    正德帝对上次春蓃中陈余儿表现非常满意,和颜悦色道:“平身吧,陈将军有何事上奏啊?”

    陈余儿起身咬咬牙道:“末将与崔绍成崔三公子自小青梅竹马,还曾在应州之战中生死与共,余儿早已盟誓此生非绍成不嫁,求皇上允准。”

    陈余儿话音落地,朝堂上宛如平地惊雷,闹哄哄乱作一团。

    之前曾打赌燕王、陈余儿已经私定终身的固然一败涂地,曾看好燕王将军婢女左拥右抱的亦满盘皆输,唯有少数借新晋谣言力挺崔陈两家好事将近的面有得色、意气洋洋。

    开国侯刘毅耳朵背,各方言语都只听了个一鳞半爪,大声嚷嚷:“什么?余儿不嫁燕王了,要嫁给太子?”

    唬得身旁两三个朝臣冲上去捂老侯爷的嘴。

    定远侯崔昊完全没准备好这天大的幸福骤然砸在头上,往日里他就时常对人感叹,余儿一人胜过自己全部三个儿子,但做梦也未曾想到陈余儿竟愿嫁给自己最不争气的三儿子当媳妇儿。

    被幸福砸晕的崔昊本来就陈年腿伤未愈,现下高兴得干脆站都站不住了,脸上笑容死活收不起来。

    混乱当中陈余儿感觉文官那侧有道目光盯着自己,看过去发现韩林宗正面色冷冷、皱着眉打量自己,看自己看过来即别过头去。

    最开始指婚之事本是正德帝一拍脑袋想出的权宜之计,但经上次春蒐围猎,正德帝见陈余儿有勇有谋,知进退、识大体,还真是嫁入皇家的不二人选,对自己的安排愈加满意,本来今日是准备正式宣布婚事的。

    可陈余儿在早朝当众说出此等言语,完全打乱了正德帝之前盘算,他面上犹疑,开口问道:“绍成今日可过来?”

    定远侯崔昊喜孜孜道:“正好犬子在外侯我早朝,我即刻让他上殿。”

    过了许久,在大家翘首企盼之下,崔绍成磨磨蹭蹭进了殿。

    李昭开口:“绍成,陈小将军方才奏请说非你不嫁,你意下如何啊?”

    崔绍成声如蚊蚋:望皇上允准。”

    正德帝干脆没听清他说什么,陈余儿在侧偷偷掐了一下崔绍成的胳膊,崔绍成“啊”的一声突然大声:“我,我自小与陈将军青梅竹马,愿、愿意迎娶陈将军,望皇上允准。”

    崔昊在旁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没白生。

    正德帝之前是与燕王打过招呼的,没想到殿上突有此变,将目光扫向燕王。

    众人听多了燕王与陈余儿五花八门的绯闻,此刻也将目光聚焦在燕王身上。

    燕王出列,面上笑容不坠:“我与陈小将军情同兄妹,此事余儿妹妹也向我提过,父皇,安国公与定远侯都是父皇的股肱重臣,两家联姻自是朝廷幸事,我也替余儿妹妹恳请父皇允准。”

    陈余儿在心中感叹:这燕王当真会说话,三言两语就消解了各方猜测。

    之前二人亲近——那是情同兄妹。

    今日自己请婚——他已提前知晓。

    为撇清嫌疑,还替自己向正德帝求情,这人真是八面玲珑。

    正德帝叹气,一边说是青梅竹马,一边道是兄妹情深,罢罢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

    胡乱准奏了。

    下朝后陈余儿心情前所未有之好,远远见燕王笑着走过来也不避了,觉得连燕王今日都比往日可亲可爱。

    燕王伸出三个手指头道:“可是救你第三次了。”

    陈余儿也笑容灿烂:“今日如何也不能算是王爷的功劳,应算是我吉人自有天相。”

    燕王笑着凑近,指着远处乐不可支、接受各方道喜的崔昊,在陈余儿耳边说:“你小心弄假成真,崔昊可是当真了。”

    陈余儿从未与他靠得如此近过,只觉得燕王身上不知什么香味幽幽淡淡、似有若无的在鼻端萦绕,耳边的温热气息呵得自己微痒,下意识往旁退了半步。

    燕王也不再上前,微笑低声道:“难得崔绍成倒是愿陪你做戏。”

    摇着扇子施施然走掉了。

    天地良心,崔绍成哪里愿意了。

    早朝前日,陈余儿一番威逼利诱,崔绍成宁死不从。

    陈余儿动之以情:“咱们这么多年兄弟了,我如若还有其他办法,怎么会出此下策,你就帮我这一回,我记你一辈子好。”

    崔绍成:“姑奶奶,你放过我,我记你一辈子好。

    你也说了,我们是兄弟,我岂有娶兄弟之理。

    你还没嫁入我家,我爹就恨不得拿我这亲生儿子换你这干女儿;你如嫁入我家,我这日子还有法子过吗?

    不行不行,此事绝对不行。”

    陈余儿晓之以理:“我又不是真的嫁入你家,你让我嫁我还不愿意嫁呢。这不是先解了眼前危机不是吗?”

    崔绍成:“那就更不能答应,你让我伙同你骗我爹。

    你倒好,穿帮了拍拍屁股就可以回北境。我怎么替你收拾乱摊子?

    我爹怕不会打死了我。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再说了,那燕王有何不好,我看他正经不错,你莫不如就直接嫁给他。”

    陈余儿百般劝说,崔绍成防御固若金汤、滴水不进,陈余儿从未发现这崔三口才如此好过。

    最后只好使出杀手锏,陈余儿眼泪汪汪地看着崔绍成:“三年前我四哥战死沙场,我都不及为他收敛就披挂上阵,在箭阵中救出了你。你当时说什么来着,你说以后我如有难,你万死不辞,如今”

    崔绍成举双手投降,叹气道:“不用说了,我答应,我答应。

    日后就让我爹打死我吧。”

    高兴两日后,陈余儿也觉得燕王说的有三分道理,局面慢慢变得有点儿失控起来。

    定远侯府之人每日都快把安国公府的门槛踩烂了,崔昊已经派人三催四请要为陈余儿与崔绍成换庚帖、排八字,崔伯母还盛邀陈余儿上街看宅院、看首饰。

    陈余儿先是装了两天病,可这病又不能一直装下去。

    直到崔昊派人告知她,自己已去信北境要与陈昂议礼,然后就将过书、文定、下聘一步步走将起来,陈余儿终于下定决心。

    陈余儿果断指示绿如:“即刻打包,明日即奏请圣上请回北境。”

    这梁京无论如何不能待了,再待几日,她就真得嫁入定远侯府了。

    绿如的包倒是没白打,可陈余儿前去的并非北境。

    打包当日正德帝宣召陈余儿入宫议事,她进殿时发现燕王和韩林宗已经立在那里。

    事情是这样的。

    西南传来战报,贵州的安田宋杨四家联手川南的永宁土司叛乱,此事十万火急,报请朝廷即刻派兵平叛。

    至于选谁去平叛,正德帝的选择并不多。

    当年与自己一起横扫四方、定邦立国的好兄弟们大多都已垂垂老矣。

    现在还能上战场的,安国公陈昂算一个,但他正率家中三个儿子坐镇北境,匈奴虎视眈眈,动不得也不能动。

    定远侯崔昊倒是也能勉强一战,可他身上陈年腿伤时好时坏,云贵多山又要长途跋涉,正德帝怕他还未等行到,腿就废了。

    下一辈中说实话出类拔萃的不多,上次春蓃李昭是存了私心的,诚心想在少辈中拣选些能堪大用的,结果只有陈余儿、韩林宗和第十子燕王入得了自己的眼。

    陈余儿自不必说了,坦白说,那一队的老弱病残都是李昭授意黄门侍郎调换的,就是想试一试这陈小将军是否浪得虚名。

    结果陈余儿处变不惊、应对得当,以劣势换优势,完胜青白红三队。更可贵的是她还不好大喜功,知道在这春蓃中万万不能抢了皇家风头,更不能在列位叔伯辈的武将中太露锋芒,把自己放在了居中的安全位置上。

    这是什么?这是格局,是见识,是忠心啊!

    有这等才智,就算她是个女子又如何?

    燕王最近的表现也比较亮眼。

    本来自己对这第十子猜不准摸不透的,他母亲虽然得宠,但他一直与自己不远不近。朝中口碑虽好,但也一直刻意远着外戚朝臣。

    但围猎中射箭救人之事以及殿上帮陈余儿请婚之事,均能看出其能担当、有智谋、善机变。

    此去云贵,如若想派一能服膺众人、举重若轻的人去,非他莫属。

    至于这韩林宗吧,唉,且不说他与自己的羁绊,韩抱忠倒是将其养育得颇好。

    他写的折子自己看过,条分缕析的,颇有文采。那日春蓃围场上弓马骑射也不逊色于一众成名武将,此次用人之际,前去历练也好。

    就这样,本想打包跑回北境的陈余儿,当日即领旨与燕王和韩林宗踏上了云贵平叛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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