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燕王事后取笑陈余儿:“兵者,诡道也。你就没想过安国公病得蹊跷?”

    陈余儿翻个白眼:“王爷,这叫做关心则乱。

    如和你至亲至近之人传来凶信,你还有那心情去验证真伪?”

    无论如何,还是要对外严为保密,陈家众人自然要继续装成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

    为掩人耳目,当天夜里陈余儿把给燕王的接风宴设在了自己的闺房里。

    陈余儿在这边忙着张罗酒食,看燕王对她的闺房陈设相当感兴趣。心中不解,他住在燕王府那样结构奇巧的地方,到了自己这里有何可看的。

    跟着他的目光环视了一圈,无外乎是书和箭,还有一些小时候的玩物自己舍不得扔,竟然也能得燕王青眼有加。

    燕王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

    入席之前,陈余儿向燕王绍介老廖。

    这老廖原为陈余之手下,陈余之战死之后又做了陈余儿副将。老廖祖籍湖南常德临澧县烽火乡兰田村,听听这一串名字,不当兵都对不起他所在籍贯。

    老廖从军后辗转来到北境,一呆就是二十余年。湖南乡音尚未大改,但也算是半个北境人了。

    燕王见这老廖五短身材,长得阔嘴裂腮的,模样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但看陈余儿与老廖感情甚好,两人许久未见,笑吟吟大声谈笑,座上暖意四溢。

    陈余儿问老廖:“我走之前三哥不是说要给你介绍一门亲事,我可有老嫂子了?”

    老廖烦恼:“莫要再提,见了面嫌我长得丑。”顿了顿道:“我若是长成王爷这样,莫说老嫂子,小嫂子也娶得成。”

    陈余儿赶紧在桌下猛踹老廖,这还讲不讲礼仪尊卑了。燕王倒是未挑理,看着老廖笑了笑。

    老廖又从怀中掏出那瓶用来打赌的人参酒,心悦诚服道:“早就听闻你去逛寻芳阁的事儿了,听说还打了韩相的儿子,这做得实在是万分之好。

    既如此,我愿赌服输,这人参酒归你了。”

    燕王此时才知道寻芳阁故事背后还有这古怪缘由,更加对陈余儿刮目相看。

    他哪里知道,陈余儿连喝酒都是同老廖学的。自小老廖就向她吹嘘临澧的杨板西瓜,赵家葡萄,七重堰甜酒、羊肉大面。

    可在北境哪那么容易能弄来酿酒的糯米,又如何酿得出甜酒。老廖就开动脑筋,搜寻食材、东泡西泡。

    老廖眼里没有不可泡酒之物,入口的泡得,入药的亦泡得,虎骨牛鞭皆可泡。

    但这人参酒可是老廖所有泡酒里的镇箱之宝,岁数比陈余儿还大呢。

    当初老廖本是逗弄陈余儿,料想她着女装也进不了寻芳阁,想等她回北境之后好好取笑一番。

    哪里料到陈余儿不仅大逛特逛了寻芳阁,还成就了梁京八卦榜上一段众说纷纭的佳话呢。

    不过拿这一瓶二十年老酒换得韩相的宝贝儿子被揍一顿也颇值了。

    喝到一半,老廖军营有事先行走了。

    自上次李文敏接风宴之后,陈余儿第一次见燕王喝这么多酒。自己虽一旁相陪,但小心控制着举杯的次数。

    上次燕王虽微醉但未失态,那可是在李文敏率七八个武将马不停蹄敬酒之后的状态。

    自己当日若那么喝酒,早被喝多好几个来回了,足见燕王酒量之大。

    今日本就是找老廖这酒神来陪酒的,他先跑了,她可要谨慎为之。

    燕王指着她房内的书问:“颇有心得?”

    陈余儿想了想道:“也不是。

    从小爹爹和哥哥就经常在营帐中看这些书,我和四哥没什么好玩的,也跟着看。

    后来我和四哥就做了好多小人,在营帐里打仗。

    四哥看的书比我多比我快,我与他对战,他总能赢我,还说得头头是道的。

    我也开始发奋苦读,为的就是赢他一局两局。”

    陈余儿顿了顿:“后来四哥战死,我也第一次上了沙场,这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这三四年来才是真正兵书看得多的,也看得透的。”

    燕王端起杯喝了一口,突然问:“那你这兵书看得多、看得透的,如何看我率军西南平叛?”

    陈余儿笑盈盈:“燕王想听真话?”

    燕王也笑:“自然要听实话,错亦无妨,绝不生气。”

    陈余儿道:“开始以为你书生带兵、未必能行。”见燕王皱了皱眉,不满道:“是王爷说要听实话的。”

    燕王笑:“这种时候你倒是格外听话,往下说吧。”

    陈余儿继续道:“尤其是刚开始与李文敏议事之时,那李文敏顾惜自己身家、一味缩避,你也未发一言。

    我当时想,这下完了。

    王爷又不会带兵,又偏听李文敏的,而且明显为了笼络人心、收服西南,根本不把我说的当回事儿,这还不得昏庸得把我的头祭出去。

    枉他的马车里有那么多好的兵书,莫不都是用来充门面的?”

    燕王忍无可忍:“我怎么觉得好像被你逮住了一个机会痛骂我?”

    陈余儿:“王爷稍安勿躁,听实话哪能心急。

    碰巧当时与韩林宗亦议起战局的事儿,倒是颇能说到一块儿去。

    我想还不如韩林宗来做这主帅呢。”

    陈余儿眼见得燕王闻言眉头跳了一跳,面上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心中好笑,慢慢说:“但是王爷偷听了我的谈话。

    当机立断给了我三千精兵,还替我搪塞李文敏。

    之后率大军掩杀田氏军马,追袭安氏、宋氏、杨氏,听闻也杀伐决断的,未露一丝惧色,而且上下同心、赏罚分明,连低级士卒私下都对王爷赞不绝口。

    之后为了救我,连摆在眼前的军功都不要了,折返思州城。

    再之后,打播州时敢兵行险招,而且令行禁止,我真没想到那五十排大弩能被燕王藏得如此严实。

    其实打仗吗,功夫莫不都是做在前头的,王爷能做到在战前把细节都谋划落实清楚了,这就是先胜而后战,军功吗,还不是手到擒来。”

    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徐徐结论道:“因此我觉得,王爷西南平叛作为主帅,可以说是——

    智、信、仁、勇、严俱全。”

    说完瞥了燕王一眼,看到了他怎么也严肃不起来的脸色,和嘴角掩藏不住的笑意,也跟着笑了。

    陈余儿看燕王笑得好看,酒意上涌、脱口而出:“孙贵妃还说你十岁之后就未曾开心过,我看王爷跟我在一起时都蛮开心的。”

    说完立即想起孙贵妃叮嘱自己的言语,心道:坏了,这可是失言了。

    燕王淡淡看她一眼,问:“母妃找过你?”

    陈余儿赶紧解释:“就是让我帮长庆公主挑挑衣料,一共也没说上两句话。”

    燕王看她神色慌张,慢慢道:“一共就两句话还提到了我不开心的事儿?”

    叹了一口气道:“不只是我。

    皇城之内,哪个王子不是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皇城之外,世上又有几个像你这般简单快乐之人?”

    陈余儿不服:“王爷焉知没有?我看杨旭龙就每日快乐得很。”

    燕王拿手指点了一下陈余儿的额头:“兵书你也许看得透,可你哪看得透人心。”

    然后缓了一缓,举杯问道:“既说过了我,你想不想知道我如何看你

    南中数战?”

    陈余儿道:“还是不要听了,夸我的人多了,不差王爷一个。”

    燕王却不管她,正色道:“我发现,陈小将军好用险。

    无论是奇袭思州,还是诱战播州,无一战未曾用险。

    你其实论断得对,我是书生带兵、并无参照。李文敏又不可仰仗,自然只能依赖你这白袍战神。

    何况韩林宗意见亦与你相同。

    可回头来看,思州之时你被毒伤,虽为意料之外,但属情理之中。

    你们孤军深入拿了人家城池,即使没人下毒害你,人心不服之时亦难免寻到其他法子对付你这三千兵。

    好在我们赶到得快,否则思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实在不好说。

    而且这奇袭之计本身也不是没纰漏的。

    我们就是算漏了安田宋扬四家面和心不和,他们弃了思州转往播州是我们未曾准备的。

    这岂不是最大的败笔。

    之后能轻松拿下播州实属侥幸。

    你说我智、信、仁、勇、严俱全,可征战之事,智岂可恃?勇更不足恃。

    我们能胜,除了运气好之外,还归功于他们为反叛之师,本身就理不直气不壮。

    所以说,你好用险,并不算作优点。”

    陈余儿没想到燕王说得这么不留情面,自己刚才还明贬暗褒、先抑后扬呢,这燕王怎么竟直言不讳地数落起自己来了。

    燕王见她不高兴,叹气道:“你自己亦说,夸你的人多了,不差我这一个。

    你在北境领兵三年,征战时好用险,是因为有北境八万军马、安国公和你哥哥做你后盾。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可一旦离开北境,没有了这些仰仗,你再用险,就是拿你自己的命去赌了。你一共有几条命可以拿来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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