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陈余儿跑到营帐前,迟疑着撩开门帘。

    帐内老廖躺在地上,眼睛微闭,与之前每日被巡夜官差送回家时的酒鬼样子一模一样。

    可这次不会再有人当他是酒鬼了,他身上遍布羽箭,与四哥当年一样。

    陈余儿闭了闭眼,无数个夜里噩梦之中的景象又重回眼前——

    陈余之的白袍白甲被鲜血浸红,甲胄上箭簇林立,宛如刺猬,满脸血污,朝着她这边怒吼:“老廖,让余儿走!”

    现在连老廖也护不了她了。

    身体微微发抖,眼泪滚滚而出。

    杨旭龙在她身后哽咽道:“是我不好,我把老廖从梁京带来,却没看好他,不能将他好好地还给你。”

    韩林宗绕到陈余儿面前:“想哭你就在此尽情哭一会儿。

    但哭过后明日你万万不可如此。

    你是一军统帅,大敌当前,现在并不是伤心的时候。”

    陈余儿用力拽着营帐幕布,默默哭了一会儿。

    然后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向杨旭龙要了一些必需的物品。

    先将羽箭一个个拔出,将老廖上身擦拭了,下身交给杨旭龙。

    又一同挑了一身衣服为他换上。

    让杨旭龙派人挑选棺椁,装殓后运至矩州城内寺庙暂放。

    四哥在应州阵亡之时,自己年龄还小,是三名哥哥为四哥做的这些事。

    而今自己也长大了,也该她为老廖做了。

    忙完已是天黑。

    陈余儿回到自己营帐,一幕幕与老廖的过往纷至沓来、涌现眼前。

    老廖和她打赌:“四小姐,我打赌你着女装定进不了梁京的寻芳阁。

    我可听说那是京师第一青楼啊。

    你如进得,我将这二十年人参老酒赔给你。”

    老廖自带常德口音嚷嚷:“什么‘瓮中捉鳖’啊?文绉绉的,那叫‘乌龟掉进珍坛里。’”

    老廖烦恼着说:“我若是长成王爷这样,莫说老嫂子,小嫂子也娶得成。”

    老廖吃惊道:“四小姐,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你不是说梁京吃的比北境多多了,莫非全然是骗我的?”

    她一径哽咽,心中涨痛:

    老廖啊,你此来南中吃到菌子了吗?

    你不是还没娶上媳妇呢吗?

    你这样好美食、爱饮酒的人,黄泉路上得要多寂寞啊?

    哭到后来已哭不出眼泪,只觉在这营帐之中连气都喘不上了。

    撩门帘走出营帐,却见韩林宗就站在外面。

    陈余儿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不好意思:“我没有事,真的。”

    韩林宗递给她一个小酒壶,正是老廖常用的,开口说:“杨旭龙让我给你的。

    酒壶原来是空的,我给你装了一点儿酒,你喝了睡上一觉,明日方叫做没事。”

    陈余儿更加不好意思:“你不是讨厌他人在战阵上喝酒。”

    韩林宗看向别处,淡淡道:“你又不是他人。”

    怕陈余儿多想,补了一句道:“我和廖大哥不熟,杨旭龙好似也特别伤心。

    你们很要好吗?”

    陈余儿眼泛泪光道:“是啊,怎么说呢。”

    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形容:“就像你和惟先哥哥那么好。”

    韩林宗不再说话,又立了一会儿走了。

    第二日在矩州议事厅,李文敏、韩林宗、杨旭龙和安田宋扬四家将领均已到了,并不见陈余儿踪影。

    李文敏端坐上方叹气:“哎呀列位莫怪,陈小将军到底为女子,这远来劳顿的,要不我们先行议事吧,莫要再等了。”

    话音未落,陈余儿率两队部将从外进来,众人军容整肃,均是白盔白甲白袍。

    厅中将领为声势所震,脑海心中无不浮现“千军万马避白袍”这句话,全场雅雀无声。

    韩林宗和杨旭龙亦从未见过陈余儿如此装束,只觉今日陈小将军和所率部将气势慑人、锋芒尽露。

    李文敏咳嗽了一声:“小将军到了就好办了,就等着陈小将军来讨论战局呢。

    咱们开始吧。”

    陈余儿淡淡道:“麻烦李经略先等一等。”

    从怀中掏出正德帝的“天”字玉玦道:“此来云贵,皇上特授我此玉玦,见玉玦如见君。”

    厅内将领包括李文敏立马撩衣下跪。

    陈余儿扫视了一下面前黑压压跪成一片的将领,徐徐道:“皇上说,此次出征听我令即为听君令。

    一切事项我陈余儿可便宜从事,不拘官职品级大小。

    非常之事,云麾将军陈余儿,君命亦可不受。

    违此玉玦令者,斩!”

    厅中将领全部磕头领命。

    韩林宗在旁看李文敏牙都要咬碎了,心中好笑。

    李文敏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厅中帅位让给了陈余儿。

    陈余儿心中冷笑,自己上次差点儿被人毒死都无人相救,吃了这样大的亏如何能不学乖。

    领不到这样的君命圣旨,自己怎会答应徒手带兵来南中。

    老廖你且耐心等着,我不灭了永宁之兵,我此生不回梁京北境。

    虽夺了李文敏的权,在巡视乌江防备时,陈余儿一路还是对李文敏赞不绝口的。

    李大经略使都被陈小将军夸得不好意思了。

    他还以为陈余儿挟君命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尽力贬损自己。

    当然了,就像去年他挤兑她那样。

    可他没想到陈余儿烧的第一把火就是对他夸了又夸。

    想起过往种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该得意好还是该羞愧好。

    陈余儿说的可是真心话,这乌江流急、滩多、谷狭,能在乌江沿岸守备如此之严,还能备置这诸般大船、小船,桅杆林立、旌旗蔽天的,自是李经略十几年的心血,自然该夸。

    至于李经略的人品,自是另当别论。

    而且她是一军统帅,又不与他李经略家做亲家。

    只要他不敢违背军令,他人品如何与她何干。

    还报复?想起老廖她心都痛的麻了,要报复也是报复永宁之兵。

    哪轮得到他李文敏。

    去年来西南,她兵书、地图就看了一箩筐,此次巡视更是胸有成竹。

    思南处滩险流急,永宁之兵所用之船有部分是劫掠的,有部分是自己从川南带来的,操练不熟。

    想从思南渡河南来的话,定然怕乌江守军趁其半渡而击之。

    如她是阿月乌,她就选在涪陵这水面广阔的地方渡河,较容易排列战船和指挥调配。

    而且据我方探子来报,阿月乌也学去年陈小将军攻陷思州故事,想用南中鲜见的大弩制敌。

    并以胜后分赃为条件向西域借来了十排大弩,老廖就是命丧于此。

    这大弩要想派上用场,必得选在矩州至涪陵之间的平坦水岸上。

    她料定永宁军绝对是选在涪陵渡河攻战。

    李文敏手下和四家部分将领提出反对意见。

    乌江这边可见对岸永宁兵是在思南附近船只最多,兵士调配最频繁。

    从兵力部署上更像是阿月乌选在了思南渡河攻城啊。

    这可万万错不得。

    这行军之事,一招错了满盘皆输。

    一直未说话的韩林宗开口:“永宁的阿月乌虽蜗居川南,但听闻好看兵书。

    船只、兵士都可以假乱真。

    只要在河对岸多立船只桅杆,多制造兵马奔忙的烟尘即可。

    可地势、武器、战术作假不得。

    我亦敢赌阿月乌实准备在涪陵渡河攻战。”

    这下全员彻底噤声了。

    这两位少年将军加在一起去年一共平了云贵、西域、北境三个地方。

    也就是说,他们是打遍了西南、西北、东北无敌手的。

    他俩一年的战功比好多将领一辈子加起来都多。

    二人又有圣旨加持又意见相合的。

    还有什么可说的,战吧。

    可具体如何战呢?陈余儿自有办法。

    不久阿月乌就得部下传报,对岸乌江守兵果然上当,将大量船只、人员调配至思南对岸。

    每日船只熙攘、车马轰鸣的,好像正气势汹汹等着他们渡河渡到一半出杀手呢。

    阿月乌笑得开心,早知道南中这么好欺负,去年他就不应该空手而回。

    这回进了矩州城可要好好搜掠一番,不知李经略使的财宝藏在何处呢?

    他不知道陈余儿照猫画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也是在河这边多立船只桅杆,虚作战船。

    让真的战船每日瞎跑几趟。

    车马后面拖拽树枝,不足百辆车百匹马就能营造出千军万马的效果。

    阿月乌连胜两役,已不太将南中之兵放在眼里。

    这骄兵吗,自要吃些教训。

    陈余儿还让李文敏准备一些特殊的东西,李经略使听闻让他带上船的东西,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从未有先例啊。

    陈余儿叹气,这可不是她发明的,燕王给她的《尉缭子》里就有著述。

    如若不是李文敏没把心思用到正地儿上,听总该听说过吧。

    耐心解释一番,李经略使将信将疑地去办了。

    陈余儿头疼,若不是有这“天”字玉玦压着,他还不得事事与自己唱反调。

    万事俱备,只欠一战了。

    探得永宁军这两日就要出兵了,陈余儿将此次跟随她而来的安国公府府兵带至乌江老廖战死的地方。

    将每人手中酒碗斟满老廖在南中最爱喝的烈酒。

    举杯道:“为老廖。”

    与府兵一同饮尽后上马奔涪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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