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汤匙,白瓷碗中滴米不剩,杨婉妗很难得有胃口把一整碗药粥都吃完,肚子里有热热的东西烘着也让她觉得很舒服。收起碗,莫金织把织衣披在她的身上,“这件衣服你平日都穿着,就算是睡觉,也把它披在被子上。”
“……”
“怎么?觉得衣服不好看?”
“呃……”犹豫了一会,杨婉妗摇摇头,在醒来时她就发现了这件华丽到有些夸张的衣服,“太显眼了……”若是穿着它,无论走到哪里,就算是夜里,那也都是最打眼的一个,如今满大街都是自己通缉令,她已经习惯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呵呵。”莫金织意料之中地笑了笑,“这件织衣可以阻挡来自外界一切的外邪和伤害,你穿着它,我也放心。”
杨婉妗摸着织衣的布料,入手冰凉,像是拂过水面,可披在身上却没有半分寒凉之感,甚至仅凭着与普通的衣服没有区别的厚度就有和被子同样的保暖效果,“谢谢。”她不傻,自然知道这件衣服和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所谓的宝物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莫金织浅笑,“你的身体还比较虚弱,多休息才能恢复的快。”他弯下腰想让杨婉妗躺下,可还没等自己的手伸出,对方就先一步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抬头,杨婉妗的眼睛与他相隔只有一掌,目光认真。
杨婉妗说:“我有事想和你说。”
莫金织挑眉,“你的性子比过去着急了许多。”本来想着让她在多休息一会再说。
“什么?”莫金织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杨婉妗没有听清楚。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莫金织顺势坐在床边,边说,边把人的被子往腰上提一些,“如果我不帮你,你会怎么做?”
“……”愣住片刻,杨婉妗眨眨眼,他竟然没有立刻答应自己,然而恍然过来,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奇怪,这已经是第四次被拒绝了,可她却头一次,除了一些意外,没有感到一丝的愤怒或失望。
“睿王被两百禁军层层包围,若是你始终找不到愿意帮忙的人,你打算怎么做?”
莫金织的语气就像是在问她一会想要吃些什么一样平常,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嘲讽,杨婉妗听到耳中,连那一点点的意外的涟漪也被抚平。
“我曾经救过一对姐弟,当时我伪装成一位男子,他们把我当做恩人,当做哥哥一样喜爱。”
回想起阿曲和阿弦,那数日相处的记忆仍然鲜明,杨婉妗不由地露出笑容,“姐姐性格开朗勇敢,做什么事情都是一马当先,弟弟则内敛可爱,话不多,可也是个机灵的孩子,可是在知道我的身份后……”笑容越来越淡,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腹部,那里有一道伤疤,大小和角度与正对着的背部是一模一样,“这次死里逃生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其它的选择。”
无论是那些百姓对小睿的仇恨与敌对,或者是官府以及地烛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理由,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也不想再为此挂心,“我已经冒险太多次,几乎把命都搭上去了,可自己真正要做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半分进展。”
“破釜沉舟。”莫金织看穿杨婉妗心中所想,“在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即便是做好了牺牲了一切的准备,也并非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我答应过小睿,因此,即便是把这条命丢在了这条路上,那也算是不负我对他的承诺。”假使是最糟糕的结局,但至少能让小睿知道,自己从未放弃过他。
在莫家寨的一个月来,她一直在思索这些,而她发现自己做下决心之后,全世界都好像安定了下来,她服从齐守玉任何的治疗方案,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身体可以自由行动的那一天来临。
杨婉妗直视莫金织,她本从未打算把这些告诉其他人,“若你真的不愿意帮我也无事。”她是认真的,“一开始我也没有期待那位……三当家吗?嗯,没有期待他会答应帮我。”如果他能直截了当的拒绝,她也就当做无事发生地离开了,可他却非要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是要插入她心口的刀,那为了保命,她也只能在刀要命之前就先选择把刀给折断。
莫金织清楚,事情已经没有半分可以回旋的余地,“非救不可?”
“非救不可。”
“那你把人救出来之后呢?”
意外的问题让杨婉妗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假若我不死,把人救出来后,那自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什么东西?”
“皇位还有康国。”
“为什么康国就是属于睿王的。”
“开国之主,天选之血脉,小睿是根据着最正统和规范的礼制继承的皇位。”
“那皇帝和康国是什么?”
“……”杨婉妗皱眉,“皇帝就是皇帝,康国就是康国。”
“如果康国是皇帝的所有物,那生活在康国的其他人又有什么?”
“他们,他们……”不自觉地,杨婉妗十指抓紧被子,“他们应该要服侍皇族,康国给他们提供了土地、食物还有钱财,他们应该为此而贡献自己的力量。”
“那如果他们没有获得土地、食物以及钱财呢?”
“不,不,不会的……”
“假使所有人就此离开,那即便是成为了皇帝,他还拥有康国吗?”
“够了!”杨婉妗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你说的这种假如根本不可能发生。”
连续的一问一答,莫金织的发问没有丝毫犹豫,可自己的回答却越来越慢,她还能感觉到,随着他的提问,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就仿佛有人仔细看着被揭开的丑陋伤疤。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一切对于现在而言毫无意义。”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愤怒,拒绝了莫金织给她递上的热茶。
莫金织把茶杯放到一边。在一系列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的发问之后,他的神情还是十分温柔,看着杨婉妗的眼中带着心疼。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想来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自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随便一草一木的颜色和形态都能让他发出欢呼,而她,就在一旁浅笑地看着他闹,那个笑容很美,也很脆弱。
当时自己问的问题是什么来着?
啊……他想起来了……
“女帝,这个世界最开始是什么模样的?”
瑶池女帝闻言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记不太清的样子,但下一瞬,空中就出现了几个字,“什么都没有。”
看似清晰的回答,暮锦却完全无法想象,不过他依然很开心,“那女帝你是真的很厉害!我听其他仙神说,你是造世主,没有你就没有三界的今日!”
“……”瑶池女帝摸了摸暮锦的头。
“可是,为什么?”暮锦把头靠在女帝的腿上,透亮的眼睛不掩疑惑,“女帝你明明拥有整个世界,为什么还要孤零零地,一个人待在瑶池宫里?”从他化为人形开始,自己跑出去玩的次数都已经数不过来,可女帝离开瑶池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不孤单。”女帝开口,声音沙哑却更显轻柔,她的神力在空中变化出一小段话,“有你陪着我,我并不孤单。”字形消散,又是一段话浮现,“而且,我从未想过世界会是如今这样,我所做的,只不过是给予了一个开始。”
“莫金织!”
杨婉妗的声音唤回莫金织的头绪,他深吸一口气,看清眼前人,笑容露出几分歉意,“抱歉,我是想起曾经有一个人和我打了一个不算恰当的比方,但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其他更好。”
“所有人都习惯性地认为,孩子永远都离不开父母,但实际上,若是父母未能尽到自己的职责,甚至是反复伤害孩子,那久而久之,即便日后的某一日孩子背弃了父母,也并非怪事。”
“这个道理,你应该深有体会。”
“……”话说得相当清楚,她听得也相当明白,从杨婉妗的心口开始,一直到眼睛都在发涨酸疼,“可你们又知道什么,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咒骂与怨恨,只知道将一切都归结在他们身上,她与小睿,或被利用、或被排斥、亦或被嫌弃,难道事情到现在这样,又是他们所愿的?
“于百姓,当他们能了解到皇帝的生活时,他们就不再只是百姓;而于帝皇,这却是恰恰相反。”
杨婉妗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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