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最喜庆的日子,除夕时分,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在南国益州渭郡的一处河溪小镇上,小镇居民忙碌了一年,家家户户皆是张灯结彩,有条件的人家还会挂上两个喜庆的大红灯笼,至于一般人家,再不济也会给自家窗户上贴上新剪的窗花,大门口贴上一副新的春联,以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过年过年,团团圆圆。

    少年白天在小镇上买了一些祭品之后,在挂念山下待了半天光景,陪着阿奶说完自己二年来的经历,墓碑前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之后,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了河溪小镇。

    夜光之中,寒雪飘至。

    刺骨的寒风吹在衣着单薄的何长安身上,少年身负铁剑,右肩挎着寒酸粗布行囊,怀揣着师父最后留给自己的二两银子,来到了自己的宅子面前,说是宅子,茅屋更加恰当一些

    二年未来,无人打理,茅屋已是东歪西倒不成样子,少年经过简单的修整过后重新贴上了买来的春联,小心翼翼地点上三根香上在了阿奶的灵牌之前,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再用扫帚把阿奶的屋子打扫干净,少年做得一丝不苟,每个角落都没有放下。

    做完了这一些,少年在屋内坐了半个时辰,就干坐着。

    最后他把旧时的衣物放入包袱,还有一双小时候阿奶给自己做的绣花鞋,小时候,因为时常进山采一些常见的草药补贴家用,穿着那双草鞋脚都快磨烂了,老人心疼,给自己做了一双新的绣花鞋子,何长安小心的把那一双已经穿不了的鞋子放入包袱中,对着老人的排位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不舍的出门而去。

    隔壁张叔屋子前,少年把地上的雪拭去,把一两银子悄悄放在门前,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也不再打扰。

    跟二年前一样,夜色之中,少年依旧是独自一人往阮府而去。

    阮府之中,大门紧闭,少年一道剑气接踵而至,大门被一劈两半,入内发现空无一人。

    憋了一口恶气的少年无处宣泄,在院中激起漫天雪尘,其中建筑被捣毁得不成样子,一片乱象。

    何长安坐在院中石板地上,雪花淹没了白头,看着天上纷纷而落的雪花,暗淡无光,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不值得。

    不过他并没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只是用剑撑起疲惫的身躯,抖了抖身上的雪,缓步前行。

    走在玉卢街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不敢去找自己唯一的兄弟郭力学,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向前走去。

    街道边的屋子皆是大门紧闭,所有屋内冒着微弱的光亮,给寒冷的冬日带来了一丝温暖的气息,屋内不时传来小孩的嬉闹声,汉子划拳时的呼喊声,还有那小娘教育孩子的叨叨声。

    他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好似这一切都于他毫无关联。

    有亲人在的地方,才是家,他已经没有家了。

    不知道走到了哪,因为再往前走已无人家,在街道尽头最后一户人家面前,他呆立地站在那里,彷佛世界已离他远去,生活的意义对他来说只是仇恨而已。

    就在他快倒下的那一刻,那户人家院门前,一个汉子手中撑着方块形状的两小块木板,木板上有两个木把手。

    值得注意的是,汉子没了双腿。

    那中年汉子死死地抓住木板上的把手,撑着地上的积雪用尽全身力气越过门槛,汉子嘴中咬着一副春联,把木板放置身前,用他那已经断了的腿撑起身躯,把嘴中春联拿下来,再从口袋中拿出几粒煮熟的陈米,把春联缓缓粘在院门两侧,因为腿断的缘故,他只能贴的较矮些。

    何长安见状,想上去帮忙,他走过去的动静引起了汉子的注意。

    那汉子回头,看到了何长安的凄惨模样,心想除夕夜不归家的孩子,只能是没有家了。

    中年汉子一脸憨厚朴实模样,问道:“公子为何到此啊?”

    何长安矗立原地,一动不动,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到此。

    中年汉子约莫是看出什么来了,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憨厚笑道:

    “公子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今夜就住下来,家中还有一些饭食,正好我也还没吃饭,无非就是添上一副碗筷的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何长安心中瞬间升起一股暖意,可看到汉子也是不容易,说道:“我不会白吃白住您的,我会付给您一些银钱。”

    那汉子像是被人侮辱,故作生气道:“公子看不起人了不是,我虽然没了腿,但是还有手,还能酿酒,俗话说的好要自力更生。”

    接着汉子指了指对面的一个小酒摊,“那个酒摊是自家的营生,平日还赚了不少银子勒。”

    少年无言以对,只是不停道歉。

    那汉子摆手笑了笑,“无妨,无妨,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再说今日所有客栈都是关门的,公子不妨在我这暂住一宿,明日再做打算。”

    何长安不再推辞,再推辞显得自己小气了不是,接着跟汉子进入院子,那汉子一边撑着木板,一边高兴对里屋喊道:“媳妇,家里来客人了,快准备准备。”

    院门到屋内的距离不远,正常人不过几步就到,但中年汉子用了将近一分钟,何长安再不敢前去搀扶,只在他身后缓缓跟着。

    进入屋内,小屋正中摆着一个吃饭用的方桌,几条长凳摆放得有条不紊,右边是一个泥胚打造的小灶台,左边泥土墙前有一个木制小衣柜,正前方是一个酿酒用的陶鼎,漏缸等,屋内不算宽大,所有物件摆放的都非常齐整整洁。

    汉子招呼何长安坐下,一个长相朴实的黝黑妇人把自家丈夫抱上凳子,中年汉子用一只手扶住了桌角才稳住身形,笑了笑,道:“平时我媳妇下地干活,我自己也能上来,只是要费力些。”

    何长安不知如何接话。中年汉子对那妇人说道:“媳妇,快去端一碗热茶来,先给这位公子暖暖身子。”

    那妇人道了一声是,也不多说什么,从何长安进门以来脸上都是挂着朴实的笑容,甚至是有些憨傻。

    妇人倒好茶水后,端到何长安面前,微微弯腰,茶碗举过头顶,何长安赶忙双手接过茶碗,道了声谢后热茶下肚,寒意散了几分,进入屋后,身子总是暖暖的。

    聊了一会天后,少年才知道中年汉子名叫四喜,四喜的媳妇这里的人都叫她兰花,是自己离开后才来到河溪镇安家立业,至于为何而来,少年不得而知。

    饭菜上桌,三素一荤,过年总是要吃些好的,妇人拿过一个酒坛子,四喜一边揭开酒坛封口一边憨笑道:

    “这是咱自家酿的米酒,我自作主张给取了个名字,叫作‘桂花’酒,公子一定要尝尝看,看看我的酿酒技艺如何。”

    米酒哗啦啦地倒入碗中,顷刻间酒香四溢,何长安敬了四喜一碗,擦了擦嘴角流出的余酒,称赞道:“好酒!”

    好人酿出来的酒,在少年心中当然是好酒。

    四喜得意的打了一个酒嗝,招呼少年吃菜,嘴中说着莫要嫌弃的话语,少年也不客气,两人喝了一碗又一碗,那妇人只是在一旁朴实地笑着,其乐融融。

    两人酒过三巡,却是没有太多醉意,何长安张口问道:“我夜间一人来此,您就不怕我是山上的作恶歹人?”

    四喜吃了一口菜,用衣角擦了擦脸,慢悠悠说道:“我说一句话,公子莫要怪罪,我见公子除夕夜中独自一人,身上虽带剑,但衣着单薄,看起来并不是家境殷实之人,再说山上强人现在应该在山上喝酒为乐,若公子是那种人,我现在还有机会跟你在一个桌上喝酒吗?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何长安点了点头,约莫是把中年汉子当成了长辈,叹了口气,又问道:“大哥为何要搬到这小镇来住?我原本是小镇中人,奈何世道弄人,家道中落,才落得如此地步。”

    四喜看了看少年脸上显现的忧愁,往事浮现在脑海中。

    他又喝了一口酒,长呼了一口气,才慢慢释然道:

    “我本是竹文郡人氏,家中原本五口人,我父亲死得早,因为那一年闹饥荒,城里的老爷还算讲良心,每家发放一小袋米,我父亲就去领回家中,家里人都盼着这点米救命,可谁乘想半路就被歹人劫去,我父亲拼命抵抗,被那伙人活活打死在路边,我们去府衙认领我父亲的尸身的时候,我父亲已经不成人样了。”

    说到这,四喜红着眼睛,再喝一口酒,接着说道:“我老娘因为此事,眼睛都哭瞎了,歹人还没有抓到,就天天跑去府衙外面闹,我和我媳妇就劝她,告诉她官府的不作为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平民百姓又有什么办法,让她别去,我老母还是听劝的,那天回来就在家里哭,我老娘眼泪都哭干了,我看得心急,让她吃饭她也不吃,说是要留给我们吃,不到两天就倒在家中。”

    四喜嘴唇颤抖,何长安跟兰花则是阻止他让他不要再说下去,汉子说到激动处,不听劝阻继续说道:“我气不过,爹娘都死了,平民百姓又有什么办法,就天天去官府里面问,官府的人嫌我去得太勤,说打就打,不讲任何情义,直到把我的两条腿都打断了,才肯罢休,我媳妇把我背回来,四处求人,我才大难不死。我媳妇还要在外面挖野菜,找吃的,甚至可以吃的树皮都拿来家里面煮,不是我们不管爹娘,但人总是要活下去啊,最可怜的是我那八岁的孩子,孩子还小,跟着我们天天吃野菜,啃树根,每天晚上我都会听到孩子在我耳边说‘爹,我饿’。”

    “孩子被饿死了。”

    兰花听到这儿,看起来有点傻的她,只是呜咽抽泣着,四喜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的手伸过桌面握住了媳妇的手,温和道:“我还有一个好媳妇,她下地干活的时候摔到了脑袋,成了哑巴,但是这么多年来对我一直不离不弃。”

    兰花一只手握紧了断腿汉子的手,另一只手用毛巾为他仔细擦去脸上流淌的泪水。

    少年强忍着眼泪不往下掉,还是张口说道:“大哥,您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四喜拍了拍她媳妇的手,说道:“孩子,向前看。”

    何长安身躯一震,一切尽不在言中。

    人生要向前看,未来才是可期的,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别只看到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我们要向前看,哪怕路尽水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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