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被打开的那一刻,苏行秋觉得呼吸有片刻停滞。
刚刚结束的双人赛,除了冠军徽章以外,冠军奖杯也被设计成了可拆分的样式。
奖杯主体是两个抽象的交臂击掌小人,底座由两个不规则的类半球体组成,内嵌磁铁。“do”的字样被做成了前后双层,拆开可以作为两个单独的个体。
比赛结束后,大家一致同意,这个奖杯并没有放在别墅的陈列区,而是由苏行秋和白棠一人取走了一半,作为个人荣誉。
苏行秋做梦也没有想到,白棠会将她的奖杯送到自己的面前。
“嗯你……别,别误会啊。”
“我只是把我的半个奖杯送你,不是把我的冠军送你哦,徽章我还是会好好保存的。”
感受到苏行秋的目光,白棠下意识解释了一句,说完又觉得没那个必要,送就送,说多了反而显得自己有些矫情。
苏行秋盯着盒子里那个奖杯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嘴,问了句:“为什么。”
“唔……”白棠沉吟了片刻,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忽然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苏行秋只觉得心如擂鼓。
他第一次产生一种逃避的想法,可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一般,挪不动半步。
“苏老师,他们都说do职业竞技的第一个世界冠军本该是属于你的,尽管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我一直深信不疑。”
白棠将目光挪到手中的奖杯上,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轮廓。
“那天……去你的房间的时候,我看到了你床对过的架子,那上面有的奖章和证书很多,但我一直觉得缺了点什么。”
“原本我一直不明白,直到后来我看到当年那个世冠的奖杯的照片,我才反应过来,你的架子上,还缺了一个奖杯。”
缺了一个奖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雪的缘故,苏行秋觉得有一阵寒意直冲脑门,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重锤了一下他的胸口,气血翻涌,头皮发麻,整个人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do电子竞技的每一个世冠奖杯底部,都会刻上历届冠军的战队名,而第一届世冠,也是do历史上仅有的一次个人赛,这个冠军的意义在于,以后的每一个奖杯底部都会刻有你的名字。
哪怕是未来,退役了,离开了,人们都会永远记住,曾经那个属于你的时代。
电子竞技的冠军次次迭代,层出不穷,或许人们并不会将某一个时代铭记于心,而这对于autu来说,却是永恒的遗憾。
哪怕是他曾被人成为传奇教练获奖无数,哪怕是他终于又一次回到赛场,又一次让人们知道“行秋”,哪怕未来他再获得多少个冠军。
他的职业生涯里,永远都会存在一个无法弥补的缺口。
“我师父说,do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单人赛了,双排的模式大概率也不会有世界级的赛事出现。”
“所以……我想这可能是很难得一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奖杯的机会了。”
白棠说着又垂下了头,目光落到那个金色的奖杯上,声音里多了丝惋惜。
“我本来想说稍微弥补一下,但是现在想想,恐怕也谈不上什么弥补。”
“这个奖杯,它没有当年那个漂亮,也不如当年那个个人形象的雕塑有纪念意义,但至少也是独一无二,也能算得上是do全息在国内的第一场,也可能是唯一一场双人赛冠军。”
“跟世冠肯定是没得比啊,但……”
“很漂亮。”
苏行秋忽然开了口,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刮过耳膜,还没来得及品味,就已经一晃而过。
白棠下意识的就住了嘴,就好像是,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会将那阵风击散。
“白棠。”
她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
“我可以抱抱你吗?”
苏行秋这么问。
白棠想,多亏了自己嗓子眼小,否则自己这颗心,可不得就这样“嘭”“嘭”“嘭”地蹦出来?
那这可不是要了她的命去?
脑子好像已经罢工了,怎么努力都是一片空白。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稳和轻松。
“可以呀。”她说,“嗯……这天确实很冷,两个人抱在一起会暖和点。”
得,轻松过头了。
身前的人良久都没有什么动作,白棠低着头撇了撇嘴,心想张小小看的那些电视剧里不都是不由分说直接就上得嘛,怎么苏行秋还很有礼貌得问了一句,这跟说好的不同啊。
那这么考虑一下自己似乎答应的太快了,这一答应,对方如果不抱,自己岂不就很没面子?
现在反悔应该还来得及吧。
“那个……”她下意识的缩了缩手臂,抬起头,“我觉得要不还是算……”
话音未落,头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抬起,白棠只觉眼前一个人影快速靠了过来,而后一双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肩膀。
冻的冰凉的双手隔着厚重地衣物紧贴在那人的胸膛上,感受到他呼吸地起伏,淡淡的竹叶清香钻进鼻子,莫名的令人心安。
“这样暖和些了吗?”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又平和的声音,白棠却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烧。
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想了想,接了一句:“苏老师,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苏行秋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比当年的那个更有意义。”
“谢谢你,乌鸦小姐。”
他说着便放开了白棠。
直到这个时候白棠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方才那个拥抱那么的浅,只要她略微一推便能挣开。
仔细想想,苏行秋在与自己相处地时候似乎总是如此,所有的行为都是那么的合乎“礼数”,看起来亲密,却又好像总是保持着一个微妙地距离。
他似乎一直都是清醒和理智的,反倒是自己,每一次都沉溺其中,后知后觉。
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院子里一片银装素裹,两人的发上肩头都沾满了白雪,就好像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却有一辈子那么漫长,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发苍苍。
苏行秋向前一步,伸出手帮她戴上帽子,又将白棠原本简单搭在脖子上的围巾绕了两圈重新系好。
“回去?”他问。
“哦……嗯。”
白棠被裹的严严实实,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她想不通苏行秋这种欲迎还拒的态度是出于什么心态,但她却清楚的明白,每次当这个人表现出主动的时候,自己都无法且不想拒绝。
这就够了。
白棠跟着苏行秋穿过假山边的青石小路,慢慢地往前走。
寒冬时节,园中许多树木都落了叶子,至于枯枝几根。今夜无月,入目是一片银装素裹,隐约能在路灯的光下看到几点深绿的夜色。湖上的画舫中有人影晃动,耳边还能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琵琶和评弹。
华灯初雪,醉渔晚唱,仿佛是真的置身于古时江南。
白棠是很喜欢江南的,她生于江南,长于江南,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却不知道怎么就养出了她这种乖张不羁的性格。
反倒是这个人,白棠抬起头,看着苏行秋的背影,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褐色的围巾在脖子上随意绕了两圈,头发长得有些长了,雪化成水,几缕潮湿的发丝黏在鬓边,给他的侧脸添了几分柔和。
所谓质如美玉,骨似修竹。
若非亲眼见过他在赛场上赛场下的智珠在握,杀伐果断,白棠实在是无法将这个人和“竞技”二字联系在一起。
“苏老师,你是e城人吗?”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算是吧。”苏行秋答。
“什么叫算是?算是是是还是不是?”
“我在e城念书念到小学毕业,后来我的养父工作调动,我就跟他们一起搬到了a市。”
“哦……”白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养父母是哪里人?”
“e城。”
“那你为什么后来又到了e城?”
苏行秋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
“我比较喜欢江南。”他的语速慢了些,“而且od俱乐部也在e城,接受他们教练的邀请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
“哦……”白棠沉吟了片刻,“当年一定有很多俱乐部邀请你当教练吧?”
“嗯。”
“那你为啥选od?是因为喜欢e城?”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他们出的价最高。”苏行秋说。
白棠愣了愣,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句话。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尽管受伤也是原因之一,但autu当年是为了给养父治病,才不得已提前选择了放弃。
都说少年有凌云之志,却不过是掉下来也总有一张网给兜着,心里头还有那么点底气。
其实哪有什么不得不追的梦,哪有那么多必须要做的事,抗争到最后,也不过是走上性价比最高的那条路罢了。
白棠没来由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死在狱中的可怜女人,她抗争过,但很明显,这个操蛋的社会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她想起自己那个很久没回的家,想起月光下黑色的窗,那么厚的灰,都遮不住曾经这里的血腥和肮脏,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住,恐怕早就满是蜘蛛网了吧。
但那也不能被称为家,顶多算是一个屋子。
思忖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庄园门口的路上停了许多等人的出租车,像是心有灵犀,两人都没有去打车的意思,而只是沿着唯一的一条马路慢慢的走。
路边的香樟树大概是已经长了很多年,路灯却还是新修的,照得正条路亮堂堂的,时不时有车辆经过,大概是下雪的原因,跑步的人并不是很多。
“苏老师,你多久没回家了?”白棠问。
苏行秋知道白棠是什么意思,思考片刻,说:“记不清了,有时候会回家看看弟弟妹妹,但不怎么在家住。”
“那今年过年,要不回去一趟吧。”白棠想起刚才无意间听到的电话片段,“你妈……养母,还有弟弟妹妹,应该都很希望你回去吧。”
苏行秋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白棠拿不准他是什么态度,毕竟她一个外人要想管他的家事确实有些狂妄。
可她却不想住口。
她上前两步,跑到苏行秋的面前。
“苏老师,回家吧,都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坎儿还过不去啊。”她说着,牵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来,“你看我,我想回都没家可回。”
“你明明有却不回,你说你是不是傻子?”
苏行秋低垂着头,没有回应。
白棠弯下腰将头转向上面,从下往上,想强迫苏行秋与自己对视,却见他又一次歪过脑袋,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还是他第一次躲开自己的目光。
白棠觉得有些稀奇,正想再探过去,原本抓着自己的手却忽然松开,转而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无家可归的话……”
那声音又轻又软,有写沙哑,却十分动听。
白棠看到苏行秋慢慢抬起头看向自己,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出了后半句话: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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