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应无尘现在心里也没多少底。因为按照刚才酆都大帝的意思来判断,就是既要解决这件事情,但同时也不能,让地府方面丢了里子。
可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更棘手了。
毕竟事关天庭和灵山的仙佛,总该要有人站出来,承接他们怒火才行。
这时候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显然是极其不现实的。
所以应无尘才会跟卞城王用这种,近似于恐吓般的口吻说话。这不仅是拖延时间、思考对策的一种手段,也是想趁着机会合适,试试酆都大帝的反应而已。
借此来判断,他究竟是更重视面子,还是重视里子。
不过从结果来看,对方好像更重视里子,因为他并没有放弃卞城王。
也就是说,站在酆都大帝的角度,他并不希望这件事会牵连到卞城王本人。
至于更多的信息,因为时间有限,应无尘暂时还没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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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无尘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接受的答案,于是他提议道:“不妨诸位先去忙更重要的事情,这边的案子就由小子我负责了,准保叫您诸位离开地府前,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在场的其他仙佛们,虽然吃瓜吃的不爽利,但也多少都知道了此案的复杂程度。尤其是这件事情,还隐隐牵涉到地府方面的中高层管理者,所以他们也不好过多的参与其中。
毕竟如果牵涉进地府的权利倾轧之中,将极有可能会,导致天庭和灵山重新开战。
而地府的形成,就是双方上次开战之后的产物。
彼时佛祖强势崛起,用高度统一化的教条、极具迷惑性的话术,来作为教义的切入点,迅速就笼络了一大批的信众。而天庭仗着亿万年之久的底蕴,所以丝毫不把灵山放在眼里。
可是很快,天庭就尝到了苦果——信众纷纷转投灵山门下。
用更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粉丝们一批一批的脱籍,转身就粉上了别家,并且视上家为仇敌一般。”
从那以后,仙佛们之间不仅要争夺香火,还要争夺传承。
可这方世界一共就这么大,便是号称生灵无数的南赡部洲,也早已经被天庭和灵山给瓜分了个干干净净。既然信众都生活在一片土地上,那自然就少不了交集,又因为信仰不同,所以难免要产生分歧。
直至双方矛盾不可调和之后,天庭和灵山的仙人、佛陀们纷纷下场,爆发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
具体的战斗经过已经湮灭在天道的轮转之中,便是亲身参与了那场战斗的仙佛们,也只留有星光点点的记忆,始终无法串联起完成的事件。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场战斗之后,双方都针对教义做了部分修改,彼此进行了融合。
与此同时,地府作为双方教义矛盾的缓冲带,应运而生。
并且糅合了天庭和灵山的建制。
最主要的是,地府最高统治者、主宰冥界阴司、以及天下所有的鬼魂等一切事物的酆都大帝,却不是天庭、灵山任何一方面的人物,而是出自昆仑山玉虚宫。
对此,无论是凌霄殿的玉皇大帝,还是大雷音寺的佛祖,对此都三缄其口。
随后又不约而同的,派人常驻于地府。
天庭方面派出的人是泰山府君,主掌世间生灵的生、死;灵山方面派出的人是地藏菩萨,负责渡化鬼魂、传播佛教思想。
至此,地府的雏形出现了。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成了现在三权鼎立的样子:酆都大帝管理地府的人员、泰山府君管理地府的历法条陈、地藏菩萨管理地府百姓的思想。
如今眼见地府内部再次出现了问题,谁都不想过多的牵涉其中。
所以灵山的菩萨们,很自觉的就准备离场;而天庭这边的人,也都是要脸的,知道这件事情如果再闹下去,丢脸的是不是地府不好说,但天庭一定会丢人丢大发了,所以他们也都拍拍屁股就走了。
至于林天宝和高师傅,则早早的就被马面给带了下去,侍女们也在仙佛们离开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吃各······
直到所有人都散了个干净,现在场中还剩下应无尘、酆都大帝、卞城王三人。
看着如今场中三人互相对立的样子,应无尘猜测,酆都大帝这是想要,居中调停做个和事佬,让自己能跟卞城王先握手言和,把这件丢脸的事情给遮掩过去。
应无尘先是看了看酆都大帝,然后又转头盯着卞城王看了片刻,不曾发出一句言语。
他这一路走来,无论是借由盂兰盆节副使的身份,串联酆都城内外的官商;还是结交天庭灵山之人,全都是仰仗大势,所以并不想就此打住,跟卞城王握手言和。
因为这一握就意味着,应无尘要全盘否定掉之前作出的所有努力,甚至还要更改今后的发展路线。
毕竟一次的退让,就代表着无数次的退让。
可无论是出于感性的考虑还是理性的考量,酆都大帝和卞城王,都绝对不会是个靠谱的合作对象,所以应无尘并未急着表态。
再加上,这件事情涉及的方面之广,就注定了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要有个人出来认罪伏法才行。而酆都大帝既然不想让卞城王涉案其中,那就只好辛苦卞城王的二儿子毕焕了。
于是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有件事情需要提前说好了,六殿下千万不要过多的干扰应某搜集证据,否则绝对会得不偿失。”应无尘脸上露出谦卑的笑容,语气却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他继续对着卞城王说道:“如果您不相信应某的手段,大可以尝试一番,看我能不能撕掉您这一张面皮。”
“年轻人,话可不要说得太满。”卞城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眯起了眼睛。
看着对方由于某种情绪而变得愈发阴鸷的面容,应无尘笑的更灿烂了。
因为刚才自己“大放厥词”的时候,酆都大帝竟然没有插话反驳。
这至少意味着,是可以把毕焕给算进案件里来的,否则他最少也要警告一番才对。而卞城王的表情,除了是被自己气的之外,也是品出了酆都大帝额外的意思,所以反唇相讥时才尽显克制和谨慎。
既然得了酆都大帝的“法旨”,应无尘就更是不可能给卞城王面子了,于是不无威胁的说道:“先多谢六殿下教诲,小子定然谨记您的嘱托。今晚就先让贵府二公子在家好好休息,顺便洗的干干净净的,明天一早,小子自然免不得要上门去叨扰,之后要是带走了毕二公子,他这一年半载的,还能不能回家都是两说呢。”
“哦对了,届时为了名声考虑,建议您还是不要干扰查案才好。”应无尘见卞城王要说话,于是直接一句话就给他顶了回去:“否则‘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事情要是发生了,对你我都不好。”
看着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丝毫没有打算先服软的样子,酆都大帝罕见的嘿然一笑:“也罢,本座就看着你们斗法。说不定啊,能给这沉闷的酆都城,吹来一股不一样的风。”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一点点化作透明,消失不见了。
“六殿下这是要,留在天然居过夜吗?”应无尘看向卞城王纹丝不动的样子,出声询问道。
不过很快,他的语气就又恢复到了那种客气而又恭谨的状态,但仍旧不忘临走前再恶心他几句:“天然居可没有毕二少爷爱好的那口儿,也不知您习不习惯一个人入睡。”
即是明面上的意思,又是暗喻毕焕入狱之后的生活。
卞城王深深打量了他许久,心中有许多的疑问需要尽快求证,再加上自己儿子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就陷入了此等险地,所以他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去筹谋,自然没时间跟应无尘磨牙。
所以卞城王都懒得跟应无尘客套,直接甩甩袖子就离开了。
“年轻人筚路蓝缕确实更显风流。可在这酆都城内外,有冲劲儿的年轻人太多太多了,希望你对得起自己的名字,不要步了他们的后尘。”
听着对方杀机毕露的一句话,应无尘脸上原本的笑容,也一点点收拢起来。
看来,卞城王是要死保毕焕了。
原本应无尘还想着,这件事情闹到现在的境地,卞城王会为了避嫌而有所收敛,不料他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自己。
沉吟良久之后,应无尘穿过空空荡荡的“南山”厅,去里间儿找出了纸笔,在上面开始勾画起来。
他把一张纸,用线条分割成许多个小区域,并在不同的区域内分别做上了标记。
酆都大帝、卞城王、泰山府君、天庭、灵山、陈若初洛晴、林天宝、林天一、毕焕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就连地府陪侍团都记在上面,唯独少了卞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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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陈若初和洛晴姐妹二人,也聚在一起,分析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姐姐对于酆都大帝的了解有多少,知道他今天为何喜怒形于色吗?”洛晴面前摆着一张纸,上面也密密麻麻的列着一堆人名,这是她之前跟应无尘学来的,据说叫什么‘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什么的。
“了解不多,只知他从玉虚宫出来后就走马上任,成了如今的酆都大帝。”陈若初仔细回忆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他今天的表现,确实跟几个月前有些大相径庭。”
“对,通过这三个月的接触来判断,酆都大帝应该是个内敛且沉稳的人,今天的种种行径极其不正常。再有,作为掌控一方的巨擘,尤其是外人当面,至少不该如此不堪才对。最主要的是,他从未断绝过对应无尘的观察。”
前几句话倒还中规中矩没什么问题,可听着妹妹最后的一句话,陈若初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于是不着痕迹的问道:“天庭和灵山那边呢?”
“他们更多是关注事件本身,目光很少停留在应无尘身上。”
“······”陈若初有些无语,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个妹妹早晚要出问题。
还有,我让你装着余毒未清的样子,是为了趁机观察天庭的人,确保他们不会在你飞升的事情横插一杠。可你倒好,竟然只顾着看情郎?
这到底是谁,从未断绝过对应无尘的观察?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陈若初也知道,现在可不是追问这种事情的时候,于是话锋一转问道:“以你这段时间的接触来判断,酆都大帝究竟是在做戏,还是真的要推应无尘做替罪羊?”
洛晴眉头一皱,仔细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尤其是酆都大帝猛然间痛下杀手,要弄死林天宝的时候。
以那道气刃的威力来判断,不像是做戏,对方确实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届时只要林天宝一死,事情的走向就将完全不利于应无尘,可一旦应无尘要是出了意外,就意味着在盂兰盆节晚宴会再生变故,继而将影响到后面更重要的事情,这也是洛晴出手拦截的原因之一。
听着姐姐这样问,洛晴一边在纸上记录,一边说道:“应该是兼而有之。再加上刚刚普陀山那位的表现,就足以证明酆都大帝之前没说实话。”
陈若初也想到了之前姐妹二人的一次交流,那时候是妹妹刚来地府,然后向酆都大帝询问应无尘的身份,对方模棱两可的答了一句灵山。
“这就证明了我们之前的猜测。”陈若初缓缓说道:“既不属于灵山,又不属于天庭,但又能让地府方面投鼠忌器的,也就只有昆仑一脉了。”
“可这样一来就无法解释,酆都大帝为何要陷同出一门的应无尘,入险地这件事情了。”
“是啊,难道说...他真的要对应无尘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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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手?”轮转王犹豫都没犹豫,就直接摇头说道:“不会的。”
他对面坐着的是个黑脸的男子,如果应无尘在场,一眼就能认出对方就是五殿下阎罗王。
阎罗王身后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正是黑白无常。
“当初你找我来,让黑白无常去帮你办的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看着有些黑脸的阎罗王,说话时更是严肃,即便是这种日常的交流,也难免让人有一种质疑的感觉。
不过轮转王跟他相识多年,自然知道对方的为人,所以浑不在意的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借由黑白无常之手,了却了一桩多年前的旧事。”
“现在场中就我们几人,说话又何必遮遮掩掩。”秦广王从门外走了进来,听着轮转王模棱两可的话,他直接了当的说道:“有什么需要我俩即刻知道的,你不要藏着掖着。”
“回来了?老六是向你道谢还是求助?”轮转王没接话,转而问道:“想当年,我们也算是十位一体配合默契,如今却要分道扬镳了。”
“你要是还啰里啰嗦的,很快就能再分一次。”秦广王根本不理会他,强硬的把话题扯回了正轨:“赶快说,我一会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老五把黑白无常借我。”
阎罗王点点头,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就走到了秦广王身后站定。
“······”轮转王看着他二人的互动,心中有些无语,搞得好像自己不合群一样。
于是他神色一敛,声音肃穆的说道:“地府要变天了。”
······
秦广王和阎罗王等了半天,也没等他说出变天后面的话,于是当场就要把杯子丢过去,好在轮转王端了老半天的架子,终于说出了后面的话:“当初应无尘悄无声息的来到地府,身上却带着云阳梧桐枝。”
“什么!”
“梧桐!”
秦广王和阎罗王口中疾呼,连带着打翻了茶碗,碗中的茶水淅沥沥的,顺着官袍上的纹路就流转而下,不过二人此时却无心顾及,只是异口同声的追问道:“这事城主知道?”
“那是自然。否则他怎么可能任由应无尘一个初级鬼差,操办盂兰盆节这样大的事情。”
“所以,你当初一力阻止我二人上谏,也是这个原因?”
“是的。毕竟盂兰盆节关乎甚广,由不得多方不注意。刚好也可以,作为挖出蛀虫的机会。要不是这件事,我们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发现老六的野心。”
说到这里,几人都有些唏嘘。
毕竟地府刚建成的时候,他们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如今却因为某些人心中的欲念,致使友情的小船,走到了倾覆的陌路。
为了挽回气氛,秦广王重新问道:“刚才我离开之前就问过你,城主今日到底怎么了,你那有什么内部消息吗?”
轮转王摇头失笑,指着秦广王说道:“我们一起离开天然居,还都没见过城主,去哪里弄内部消息?”
随即他继续说道:“不过...倒是有一点可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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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什么?”普贤菩萨问道。
“确定了应无尘是一柄带刺的屠刀,用好了将无往不利,稍有差池就将反噬己身。如今酆都大帝已经被他割伤了,却还犹不自知。”
观音菩萨有些唏嘘,随后继续说道:“只是他的个人能力,确实足够突出,能让人忽视、甚至感受不到杀伤力的存在。否则,酆都大帝也不会把后面的事情,继续委托给他。”
“那你是如何发现的?”
“酆都大帝何许人也,他要是安排普通鬼差做些什么,至于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吗?可见他对应无尘,确实有些无能为力。这样一来,应无尘的身份,也就很有问题了。”
“所以,我们短时间不能把他带到佛祖面前?”普贤菩萨问道。
“是的,最少也要摸清了他的具体身份,再把性子也给磨一磨,否则会害了灵山。”
当初要不是看普贤菩萨,一直想要带走应无尘,观音菩萨也不至于跟他说这么多,尤其是把应无尘的命格都跟普贤菩萨说了,这才打消他收应无尘为徒的心思。
普贤菩萨对此有些遗憾,但对于事关灵山传承的大事,他向来都不会马虎,可是想到不久之前发生的那件事,他出声问道:“可既然应无尘的身份这么重要,要是被酆都大帝伤到,我们去哪再寻一个同样命格之人?”
“不会的。”观音菩萨很笃定的说道:“能被派来参加盂兰盆节晚宴的,没有一个简单角色。酆都大帝岂敢当着众人的面,行此悖逆之事?届时要是真的出了事情,即便是昆仑山玉虚宫,也休想保住他。”
“所以你就任由他,拿着应无尘立威?”普贤菩萨想到酆都大帝骤下杀手的事情,继续说道:“是了。他立威的对象不是应无尘,而是那个下毒的林天宝。”
“不仅仅是立威,而且还藏着试探其他人的心思,更是在摸索应无尘的底牌。”
普贤菩萨了然的点点头。
确实,一个没底牌的人,怎么可能如此备受瞩目。
可这人的底牌越厚,对灵山而言,就越是不利。
因为以他的命格,早晚有一天都得去接受佛祖的传承,除非在此期间,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可灵山一系的几位,前前后后寻了数千年,也就发现了这么一个,去哪能找到第二个?
“关于命格的事情,你确认无疑了吗?”普贤菩萨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尚未确认,所以我打算明日亲自去打探虚实。”
“不可操之过急,今天酆都大帝很显然是已经对我们心生疑窦,你要是贸然前往,说不定会让这趟水更浑。”
“浑不浑的,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普贤菩萨闻言也是轻轻一叹:“是啊,佛祖预言的时间就在不久之后,我们也该抓点紧才是。”
两人继续商谈了一些别的事情,很开就各奔东西的分头行动了。
今夜的地府,注定了许多人都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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