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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没?”

    在妈妈的死亡凝视之下,卫东小朋友吧唧吧唧嘴,不情不愿反问:“不下水怎么捉到鱼?”

    他还寻思着,明儿再去给妹妹捉一条回来,炖个鱼羹呢,没看他的小丑妹刚才吃得多开心?

    “这鱼是我跟你们姨姨捡到的,不是捉的,捡到就是死的。”

    卫东诧异,“咋死的呀?”

    “淹死的。”

    饭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真淹死的?”

    “不然你问姨姨,要不是淹死的,鱼肚子里咋能控出那么多水呢?”

    二蛋妈心领神会,“可不是咋的,这两条鱼就是不听大鱼的话,淹死了可就便宜咱们咯。”

    卫东同学前所未有的震惊,大人说的话前后连贯,逻辑紧密,一句也不假,可是又感觉哪里不对?

    那傻愣愣的模样,卫孟喜直接给他脑门上拍了一把,“闭嘴,吃饭。”

    至于剩下的鱼头,放点盐巴腌上,让二蛋妈第二天炖俩大土豆进去,保准又香又鲜。

    二蛋妈不愿吃“独食”,坚决要叫上他们,卫孟喜拒绝了,还提醒她一定要看好二蛋,别让他下水。这几个生产队每年都有人淹死在坝塘里,今年是刚进夏天,下水的人还不多,而二蛋会成为第一个。

    卫孟喜平时肯定会注意,还会把几个孩子发展成自己的“眼线”,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的宝贝闺女似乎有点不对劲。

    倒不是生病,这段日子她身体是越来越好的,可就是眼神里那股子机灵劲儿,让卫孟喜很陌生。她记得刚重生时,小姑娘眼里是木木的,都没有普通小孩的懵懂,现在却忽然机灵起来,很反常。

    再联想起今天,隔了那么远,她一个从未见过鱼长啥样的小丫头,居然能发现那里有鱼,还知道闹着妈妈去看,这就不是一般小孩能做到。

    卫孟喜怀疑,莫非自家闺女是穿越,或者重生的?可她试探了好几次,小丫头压根就不鸟她,完全就是一个小奶娃娃的正常反应。

    思来想去,她还是抽空带去县医院看看,上次胡大夫的药是真有用,她为自己质疑别人而愧疚,正好去给人家赔个不是,顺便上邮政所问问,陆广全回信没。

    这次,她挑了个大队部分派生产工具的时候,大声嚷嚷孩子病了,她要回娘家借钱看病。陆家老两口自诩是村中大户,忽然被她这么直愣愣的打脸,气得脸都绿了。

    当然,卫孟喜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简直是一句哭一路诉,狗屁的“好命”,她就是要撕下他们的遮羞布,就是要让所有社员知道她这两年有多不容易,她和孩子受了多少苦,四个孩子里,两个神助攻,两个小行为艺术家不知道羞臊的,把“爷爷奶奶”怎么暗地里掐他们,骂他们,描述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以前啊,她就是太“懂事”,活活把自个儿憋屈起了。

    果然,本来就名声欠佳的陆家人,这一次更是颜面扫地。

    卫孟喜知道,这就是舆论战第一步,一切的苦肉计,都是为她接下来的计划造势。

    这一次,她们走路到公社搭了辆拖拉机,胡大夫还记得他们,看到小呦呦眼里的机灵劲儿也很吃惊。

    给她体检的时候也不哭了,虽然眼里还有一丢丢害怕,但妈妈抚着她的头,她就暂时容忍那双陌生奶奶的手在她小肚子上摸来摸去叭。

    一量,腹围也小了一公分,这可是卫孟喜都没想到的惊喜。

    “别高兴太早,牙还没冒呢,得抓紧补钙。”

    卫孟喜这心情真跟过山车似的,“大夫能给开点钙片吗?多贵我都买。”

    胡大夫却摇了摇头,“婴幼儿的我们医院也没有。”就是市医院也没。

    “倒是奶粉,大豆,鱼虾,黑枣,葡萄干儿也能补,但……”都是干部特供,得副食品商店才能买到,后半句她没说。

    卫孟喜也知道,就是去抢,也找不着地儿抢啊。“那大骨头可以吗?”

    “可以。”这时候的人们普遍认为大骨头汤能补钙。

    可等他们杀到国营菜市场,肉联厂的摊位早卖空了,别说大骨头,就是猪皮都没看见一块儿。

    ***

    一进村子,大榕树下的闲话中心都热闹起来,“广全媳妇儿你们去哪儿啦?”

    “去我姥姥家。”孩子们话是这么说,可因为妈妈兴致不高,他们也不怎么高兴。

    几个老太太交换眼神,“你姥留你们吃饭没?”谁都知道,小卫的娘嫁了个后老头,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

    而且,孩子的表情摆在那儿呢,要是在姥姥家受欢迎,肯定不会这么沮丧。小孩子嘛,哪管大人的弯弯道道,有得吃就行。

    “吃啦!”

    “吃啥?”

    “饺子!”饺子是真吃了,就是没买到大骨头,更没买到奶粉。

    假话中掺杂真话,孩子们说起来没压力,别人也分不出真假。

    “果真吃饺子?”

    大家都一副见鬼的神情,看来这顿秋风还是打着咯,原本还等着看笑话的长舌妇们,都偃旗息鼓了。

    “还知道回来,咋不干脆在你娘家做个窝抱个蛋?”陆婆子扛着锄头,阴阳怪气。

    卫孟喜现在拿到了钱和票,也懒得再装样子,呛道:“咋,年纪大了下不出蛋抱不了窝,眼红我呢?”

    一瞬间,整个闲话中心突然安静下来,这么刻薄的话真是广全媳妇儿说的?不是吧,她以前可是小鹌鹑!

    以陆老三的学历、工作和长相,要想找续弦就是黄花大闺女也多的是人愿意,社员们都知道他选择小卫的原因,不就是图她为人文静不掐尖嘛?他在门外的时候,就要媳妇既能带好孩子又能孝顺公婆,最好是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种。

    不然就卫孟喜这样的,漂亮有个屁用?还带着俩拖油瓶呢!

    “好啊卫孟喜,你个嘴里喷粪的泼妇,丧门星,克夫命!咱老陆家养着你跟这几个拖油瓶真是倒八辈子血霉啦,不烧高香你还敢回嘴,真是欠收拾……”她儿子可是大工程师,要不是昏了头,怎么可能娶她这大字不识的村妇!

    “那我劝你嘴下留德,我要克夫第一个就克你儿子哟。”

    “你!”老婆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老三可是她最孝顺最能干的儿子,光每个月的工资和粮票就能让村里人眼红到滴血的,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不自掘坟墓嘛。

    “等着吧你,我明儿就让老二写信去煤矿,我让老三回来跟你离婚,带着你的拖油瓶讨饭去!”

    她每骂一声“拖油瓶”,卫红卫东的头就往下垂一分,难怪姐弟俩一辈子总觉着自己比不上陆家亲生的根花根宝,总是受了委屈也不敢告状。

    因为总有人见缝插针的提醒他们,他们不是陆家亲骨肉,他们是吃白饭的,比不上根花根宝是天生的,活该的,再怎么努力他们都是拖油瓶,都是废物。

    孩子一旦没了进取心,就会随波逐流,甚至觉得学坏、干坏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卫孟喜怒从心头起,一把抢过锄头,卯足了劲往老婆子脚上一挖。

    这把锄头是大队部公用的,每天都在用,锄过沙,锄过土,锄过石头,口子那儿薄薄的直冒银光,比镰刀还锋利,这么大的力气锄下去,半个脚掌都能给刮走……老婆子万万没想到她能来真的,一瞬间居然忘了反应,只吓得连忙闭眼。

    今儿是要死在儿媳妇手里了。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她等啊等,却忽然听见其他人的笑声,睁眼一看——锄头口直直的钉在右脚的鞋尖上。

    她动了动脚趾头,麻的。

    以前常听老人说,痛到极致是感觉不到痛的,只会麻。

    “哎哟老天爷喂,这日子没法过咯,儿媳妇要逼死老婆婆啦,天打雷劈的玩意儿,黑心肝啊……”她觉着自己一颗心都被锄碎了,只顾着干嚎。

    “嗯哼,他大婶,先别……”人可没把你怎么着。

    “活不下去了啊,老三你要再不回来,你老娘就让人逼死了啊……”

    其他人神情尴尬,说吧,她不听,不说吧,又怪臊人。

    最终是老头子一声给吼住的,看着黄色的液体顺着裤腿滴答而下,空气里瞬间弥漫上一股尿骚气,气得脸都青了,就是打死他也想不到,在菜花沟风光了一辈子的他,一张老脸竟被自家婆姨一泡尿丢光了。

    “还不够丢人呐,滚回去!”

    老婆子傻眼了,“连你也不给我做主,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啊……”终究生的娃娃多,也不讲究保养啥的,尿出来了居然自个儿都不知道。

    于是,从今天开始,菜花沟的调皮孩子多了个顺口溜,还专挑陆家人干活的时候唱:“老妈妈,挎叉叉,腰里别着个小喇叭,叫谁吹,谁不吹,脱了裤子尿泡尿(sui)!”

    你就说吧,这人丢的,陆家人三天没好意思出门。

    陆婆子计算得好好的,结果发现这几个拖油瓶不仅不留给她,居然还偷吃了,这就是找死!

    只见她大喝一声“小白眼狼”,弯腰就去墙根儿捡扫帚,准备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当然,这个“他们”不仅指卫红卫东,也包括亲生的根花根宝,在她看来这俩孩子就是胳膊肘往外拐,明晃晃的偷家行为,必须狠狠揍,往死里揍。

    还有这个卫孟喜,不会下蛋的丧门星,自从她进了陆家门,家里就没一件顺心事,要她说吧,老三可是堂堂的大工程师,是支援三线建设的好青年,领工资吃供应粮的,要续弦找啥样的女同志不行?

    就是矿长千金也能攀一攀。

    偏看上这寡妇,真是晦气。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卫孟喜伸腿,对准她屁股就是一个狠踹。

    毫无准备的陆婆子,就被她一个大马脚踹了个往前冲,好巧不巧正前方就有一泡鸡屎,一张脸怼上去,牙还给崩了。

    陆婆子以前在娘家就是吃屎都得吃屎尖尖那种,嫁来陆家又没有“婆婆”这种天敌,她可是顺风顺水了三十年,压根没想到有人敢踹她,更想不到是小鹌鹑卫孟喜。

    “你,卫孟喜你踹我?”

    卫孟喜看她嘴唇上还挂着鸡屎,恶心坏了,脸上笑得很畅快,说出口的话却让陆婆子目瞪口呆:“不仅踹你,我还想弄死你,你信吗?”

    陆婆子揉了揉耳朵,“你,你说啥?”这还是那个小鹌鹑儿媳妇吗?下意识就伸手,往她胳膊上掐,以前也没少干。

    可卫孟喜却避开了,不仅避开,还反手就是一把,直掐她腰上,肚子上,尽往不方便给人看的地方掐。

    卫孟喜本就比一般妇女高,力气也不小,这么下死劲的掐法,就是成年男子也受不了,陆婆子顿时痛得嗷嗷叫,“杀人啦,这天杀的卫……嘶……呜……要杀人啦!”

    因为瘦,皮薄,虽说掐的是皮肉,却连肚子里头的肠子也被揪起来了。老婆子疼得喘不过气,就地打滚,“母夜叉……”

    就在她以为今儿要被掐死的时候,母夜叉忽然放手,转身疯了一样往外跑,边跑边哭。

    老婆子疼死了,当然没听见哨声,卫孟喜扒拉扒拉头发,露出胳膊上前几天的旧伤,那是婆婆掐的,两条雪白的胳膊上,是触目惊心的又青又紫的手指印。

    下工回来的社员们一看这架势,哪还有不明白的?都摇头叹息呢,两年前刚嫁过来的卫孟兰多水灵个人呐,现在愣是让恶婆婆磋磨成啥样了都。

    “他大娘,你是没吃过婆婆的苦,咋就下得了这狠手?”

    “瞧瞧那胳膊,咱们做婆婆的也得凭良心不是?”

    卫孟喜那纤细雪白的胳膊上,青紫肿胀一目了然,十分骇人。她也不嚎啕大哭,就小声呜咽着,披头散发躲到队长老婆身后,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寻求大人帮助的孩子。

    “明明是她打我,这丧门星还说要我命呢!哎哟,我这一口牙都让她崩坏了……”

    “得了吧大娘,她咋说也是给广全兄弟生下闺女的。”半路夫妻没功劳也有苦劳。

    “也别再说高攀不高攀的,现在婚都结了,你就待人好一点儿……”

    大队长严厉地看着她,“大娘这样可不厚道,咱们新社会的妇女同志也能顶半边天。”

    “广全媳妇儿先去我家歇会儿,待会儿你们都来大队部,今晚的思想学习班大娘可不能缺席。”

    陆婆子是牙疼腰疼肚子疼,还有口难辩,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叫走了卫孟喜,牙尖嘴利一辈子,这是第一次哑巴吃黄连啊。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那几个小崽子还在家呢!等着吧,弄不着你我还弄不着他们吗?

    ***

    而此刻的铁憨憨和花棒,正带着小呦呦,坐队长家大炕上翻花绳呢。

    “要我说啊,广全媳妇儿你就想开点,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卫孟喜低着头,心内冷笑,以前对她的打骂人格侮辱也就罢了,现在都要熬死她闺女了,还叫磕磕碰碰?不好意思,她卫孟喜就是记仇,非常记仇。

    “嫂子你看。”

    只见她抱过呦呦,将孩子薄薄的小破衣裳一掀,就露出一个青黄色的圆鼓鼓的大肚子来,肚脐眼突出,四周散开的是一根根青色的血管。

    “啊?”队长老婆傻眼了,“这孩子咋……这不是……鼓……”别人家的奶娃娃,即使营养不良,那也就是肚子瘪瘪的,这孩子脑袋和肚子大大的,其它地方却细细的,明显已经不是营养不良那么简单了。

    卫孟喜盖上衣服,把呦呦抱怀里,点点头,“对,就是鼓胀。”

    队长老婆对这个病一点也不陌生,据说旧社会时候,她奶奶就是因为这个病死的,一张脸又青又黄,听说最后是肚子给胀破了,有的说是肝病,有的说是胃病,还有的说是肠子上的问题,但她娘告诉她,其实就是活活饿的。

    况且,女人自个儿还有一个跟小呦呦差不多大的小闺女,白白胖胖招人喜欢,眼前这个却饿成大头娃娃,她眼泪都下来了,嘴里直骂陆家不是人——陆广全每个月寄回家20块钱,还有8斤细粮15斤粗粮的粮票,这么多东西何愁养个奶娃娃?

    卫孟喜知道,每月寄回来的钱,老婆子都存折子上呢,细粮舍不得吃,全换成钱存起来,只把粗粮兑出来糊口。上辈子的卫孟喜不是没想过办法,她想给丈夫写信告知自己和孩子的处境,可她那时候不识字儿,身上没有一分钱可以买邮票,更不可能打电话到煤矿去,所以陆广全这头老黄牛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小闺女是给活活饿死的。

    “嫂子这样,能不能借我十块钱,我带呦呦上卫生所看看,再这么病下去,我怕……”她的眼泪忍不住。

    可队长家也没比别人家宽裕多少,顶多就是能吃饱而已,没多少余钱,更担心的是有借无还,毕竟陆家肯定不会认这笔账,要等卫孟喜自个儿能还得起,除非熬死老婆婆先。

    女人的犹豫再明显不过,卫孟喜擦了擦眼泪,沉默半晌,又试探着问:“那,能不能给大哥说一声,让他帮我开个介绍信回娘家,这看病钱我明儿回去借?”

    队长老婆立马松了口气,“嗐,我当是啥事呢,这还不简单,你等着,啊。”起身拍拍屁股出去了。

    卫孟喜的目的从始至终压根就不是借钱,而是介绍信。她知道以她现在这副没有任何信用背书的身份,谁借钱给她谁就是冤大头,她只需要以退为进拿到介绍信就行了。

    现在的介绍信是出门行走的必备材料,但凡是离开朝阳公社,衣食住行都得有介绍信。没有正当公事,大队部轻易不会给社员开,外省施行包产到户后,多的是农民跑城里当盲流,社会影响非常不好。

    如果她一开口就要求开介绍信,那势必会引起队长一家的怀疑,要是他们多个心眼找陆家人求证,今儿的苦肉计就白唱了。

    只有趁着苦肉计余温还在,借着他们的同情和怜悯,以退为进才能拿到介绍信。

    四个大孩子傻乎乎看着她,“妈你明儿要去姥姥家吗?”

    “可姥爷不喜欢你回去啊。”卫红吧唧吧唧嘴,她记得姥爷家在县里,有钱,有糖,还有罐头,“奶说了,姥爷看不上你个赔钱货回去打秋风……”

    才四岁的她,学陆婆子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口齿伶俐到令人惊叹。

    卫孟喜却心头一紧,都说祸从口出,上辈子卫红这张嘴就是祸害的根源,她谈了好几个对象最后都黄在她的嘴上,十六岁那年就因为怼了几个街溜子,差点被人……虽然后来公安及时赶到,没有造成身体上的实质性伤害,但人却被吓傻了,经常自言自语惊恐症发作。

    后来啊,好好个大姑娘就成了别人口里的“傻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十八岁那年失足掉水沟里……

    幸好,还来得及。卫孟喜悄悄紧了紧拳头,她的闺女不嫁人也能有好日子过,更不可能再淹死在臭水沟了!

    她正想着得找个恰当的机会教育卫红,一直没说话的根宝忽然问:“介绍信是干啥的呀?”

    “介绍信我知道,不能吃!”卫东挺着胸膛,大声说。

    卫孟喜:“……”你可真是个大聪明,闭嘴。

    卫孟喜却只是笑笑,分家只是为了摆脱他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监视,顺便还能给孩子树立自信,让他们知道哪怕再困难,他们也值得世界上的美好。

    一百块?只不过是利息而已,欠她卫孟喜的,她以后会慢慢讨回来。

    当务之急是怎么去做随矿家属,她对金水煤矿的熟悉胜过菜花沟。

    上辈子离开陆家后,娘家不欢迎,前夫家回不去,她最终只能带着四个孩子来到陆广全曾经工作过的金水煤矿讨生活。

    工友们知道她是陆广全的遗孀,大家你五块我七块的凑给她,让她凭借一手不错的饭食手艺,在煤矿附近的窝棚区开了个小饭馆,专门卖点小酒和几样下酒凉菜,勉强把孩子送进学校,几年后积攒够本钱,她才回红星县开了第一家私营饭店。

    但她人不常在红星县,所以这里只有她这个女老板的传说,她本人却一直在金水煤矿生活,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都是有感情的。

    想着,卫孟喜开始满足的睡去,一切按着计划来,马上就能摆脱陆家了。

    陆广梅的效率还是很高的,第二天卫孟喜正在捏饭团的时候,她就挎着绿书包来了。

    “喏,奶粉。”

    卫孟喜接过两个大铁罐,一罐得有两斤多,看含量是两斤半,红色的奶粉罐子上还有一句“最高指示”。“谢谢你啊广梅,哪儿买的?”

    “这不用你管,快给孩子喝上吧。”钱她肯定不会白出,得找三哥要。

    陆广梅环视一周,公房比一般房子矮几公分,窗户只有一个,这几天赶上下雨,锅灶不能再搭室外,都被搬进屋里,把本就不大的屋子挤得更小更潮湿了。

    她皱眉,捂住鼻子很嫌弃地说:“分家是好事,妇女同志一定要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但你为什么不留在家里,那里的房子也有我哥一份,他们谁也无权赶走你。”

    虽然表面很嫌弃,但道义上她是站在卫孟喜这方的,卫孟喜只是笑笑,当然也不能把自己要离开的打算告诉她。

    这一次,谁也阻挡不了她去金水煤矿。

    不过,陆广梅明显心事重重,眉头紧皱,不知道想些啥。

    卫孟喜是真感激她的雪中送炭,关心地问:“咋,遇到什么事了吗?”

    陆广梅冷哼一声,她就不在家一天,家里就闹出这么大的事,二哥居然偷了父母的两千块钱,你猜她咋知道的?

    昨儿还在县里,他们正商讨下个月上省城搞文艺汇演的事,忽然赵红军问她二哥到底啥情况,她还一头雾水。

    原来,不知怎么回事,老二偷存折的事传到了公社,连身在隔壁公社的赵红军都知道了,可真够丢人的!

    赵红军还说了,他也知道她二哥想要跑工作的事,但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只要他赵红军在一天,老二就别想有工作,因为他赵红军曾经可是整个红星县最红最专最正直、最六亲不认的小闯将,别以为有这层裙带关系就能高枕无忧。

    这是一字不落的原话,还是当着组织内所有人的面说的,无异于是在羞辱她,陆广梅肺管子都给气炸了。

    这不,回来就想跟老二拼命,这王八蛋,差点毁了她的前途!

    当然,这次偷钱事件也成了她和赵红军的分手的导火索,她自己家庭虽然多有拖累,但她绝不允许任何一个男人以那么居高临下的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她。

    她可跟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尤其是眼前这个“嫂子”,一辈子只能仰男人鼻息。

    所以,她只是回卫孟喜一声冷哼,气咻咻地迈着正步,甩着胳膊肘走了。

    卫孟喜:“……”喂喂喂,我到底怎么你了?

    因为小呦呦自打出生还没喝过奶粉,卫孟喜不确定她会不会对其中的某种成分过敏,所以她只是舀了小小一勺,用温水化开,空气里顿时弥漫上一股子奶香味。

    “妈你又做啥好吃的,真香!”

    “奶粉。”

    几个孩子顿时馋得挪不动脚了。奶粉这种东西,大人觉着腥,可对孩子,尤其是低龄儿童,仿佛天生就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那种吸引力大概跟母亲有关。

    手心手背都是肉,卫孟喜干脆拿个小碗,舀出三大勺奶粉,泡上让他们轮流着一人一口的喝。

    奶香味真是所有孩子的本命,小呦呦也不例外,“呲溜呲溜”喝完,舔舔嘴唇,指着奶粉罐子,还要!

    卫孟喜不敢立马就给她泡,先观察了一会儿,看没啥反应才又给加了两勺。

    小的自己喝一碗,慢悠悠在那儿闭着眼睛,老太爷似的回味。大的四个可就没这么和谐了,卫红嫌卫东一大口喝太多,卫东嫌根花舔吧碗边,根宝嫌卫红把手指头蘸进去,还舔了好几口,妈妈说不允许舔手指,不允许把手指蘸进大家吃的东西里,而根花又嫌根宝话多爱告状……

    众人叽叽喳喳的互相告小黑状,就像一千只鸭子在嘎嘎着邀功请赏,看,他们生了一个白白的大鸭蛋呢!

    卫孟喜被他们吵吵得烦死了,看来一名合格的端水大师必须每次给他们一人一个碗,不然类似的“争斗”还是不可避免。

    中午,太阳出来,晒在下过雨的路面上,有种泥土的芬芳,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卫孟喜把准备跑路的东西又点了一遍,饭团按每人每天三个计算,还差得多呢。

    孩子们都不知道,妈妈一天工不出,就在家里捏饭团,到底是要干啥,但他们高兴。

    在陆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干不干活,可在公房不一样啊,妈妈同意他们出去玩,只要说一声去哪儿,饭点准时回来就行。

    “妈,大事不好啦!”

    卫孟喜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大汗的混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慌啥慌?”进门时候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一脚把她晾饭团的筛子踢飞。

    要把她跑路的吃饭家伙毁了,她今儿就得揍他一顿。

    “不是,那个女的来啦!”

    “啥叫‘女的’,要叫阿姨。”

    “哎呀妈,是那不给咱们取钱那个女的,胖胖的……”小子急得抓耳挠腮,虽然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隐约觉得妈妈应该是干了一件能把新爷奶气死的事。

    陆小玉来了?

    啥叫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啊。当即把所有孩子叫回来,其实也没啥家什,就一床破败的被褥,一个洗脸洗脚共用的搪瓷盆……全部放弃。

    幸好饭团是早就准备好的,水壶里也一直温着开水,带上所有人的口粮,母子几个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村子。

    且说陆家这边,一大家子早饭也没吃,空心饿肚挨到下工,回家一看冷锅冷灶,老二两口子又回娘家躲瘟病去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都怪你,好好的同意分什么家,以前老三家的在,至少也能给咱们把饭食做上,现在倒好……”

    陆老太也很委屈啊,“那条疯狗给你做饭,你怕是做梦。”

    “对了,你说广华他妈是啥意思,咋一个劲说我跟她要鸡蛋?她说还了我家三十几个鸡蛋,可我连鸡蛋影儿都没见着,她是不是昏头了?”

    “估摸着是老二那没出息的跟人要,都是让你惯的!”

    老头子使劲瞪她一眼,正准备好好掰扯的时候,忽然门口进来俩人,顿时眼睛就亮了:“哎哟小玉侄女咋来了,这几天下雨我也没出山,那么点钱哪用劳烦你亲自送上门来。”

    就几天的工夫,陆小玉仿佛瘦了一大圈,只见她咯吱窝下拄着拐杖,一蹦一跳的,像只滑稽的胖青蛙。

    “小玉侄女这是咋,摔啦?”陆老太想去搀扶一把,以彰显自己跟她的亲密,谁知却被陆小玉一把甩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小玉的腿啊,真是摔断的。事情还得从卫孟喜那天取钱说起,她临时挪用了所内的钱和粮票来垫付,心想过两天就能补上窟窿,谁知临下班所长和主任忽然回来,不知发了哪门子疯说是要连夜盘账。

    她一面担心自己挪用公款被发现,一面又担心回家拿钱要被男人揍一顿,天又黑着,不小心就骑翻了自行车。那天也是该她倒霉,正好下瓢泼大雨,路上居然一个行人也没有,她翻进臭水沟里,昏昏沉沉一直泡到天亮雨停了才被人看见。

    送医院一看吧,腿是暂时保住了,但骨折很严重,要住院半个月。

    关键她男人第二天就跟着单位出差了,存折在他身上,她连看病钱都没有,腿又动不了,事情只能一拖再拖,拖到腿伤都快好了,男人才回来……这不,知道被陆家媳妇坑了,第一时间就来要钱。

    “要啥钱?”陆老太眼冒金星,“陆小玉你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平时叫你声‘侄女’你还真把自个儿当根葱了是吧?500块你咋不去抢呢你?”

    陆小玉没想到她居然不认账,顿时甩出经卫孟喜重新签字的各项单据,“你们甭想给我唱双簧,我二爸来取了一趟,你儿媳妇又来取一趟,怎么着邮政所是你家开的啊?”

    “等等,啥儿媳妇?”老头子终于抓住了关键信息。

    于是,十分钟后,菜花沟上空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陆老太彻底炸了,被气炸的!

    村口公房门上,正在上演哭闹大戏,只能听见这村里第一大泼妇一声又一声的怒吼:“你真敢啊卫孟喜!”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你个丧门星,老娘今儿打不死你!”

    陆老太气是气,可就是气过头了,都说大怒伤肝,她这一气忽然手脚无力,空有想要杀人的心却无杀人的力,只扯着喉咙干嚎,老头子倒是还有力气,想打但让队长书记拦住了。

    公公撬儿媳妇门不算,现在又要公公打儿媳,说出去不得臊死人?

    社员们正议论纷纷,不知道这闹的到底哪一出,都对着紧闭的房门劝:“小卫你甭怕,有啥误会出来说清楚就行,别把老婶子气坏咯。”

    毕竟是四五十的“老人”了,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真怕她下一秒就一口气上不来。

    这儿媳妇气死老婆婆,说出去也道义上站不住脚不是?

    门是从里头插上门栓的,炕上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有人躺着。屋里脸盆和那几只破碗都还在,她今儿又没去上工,不是在这儿装死还能去哪儿?

    陆老太扒窗看了一眼,手叉腰的骂:“你个丧门星给老娘滚出来,别以为躲炕上装死就能糊弄我,我都看见你的狐狸尾巴了!”

    对于卫孟喜的“不吭不声”,她还挺得意,对外头看热闹的社员显摆道:“你们就等着吧,今儿我也不碰她一根手指头,不动她门,我要是不把她臊出来我就不是人。”

    以前哪一次不是她用嘴将她臊哭的?

    她今儿就要让大家伙看看,她卫孟喜疯狗又怎么着,最后还不是得乖乖自个儿开门,灰溜溜的走出来,最后还得跪她跟前磕仨响头!

    当然,小孩可以恐吓,但这俩熊爸熊妈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卫孟喜懒得跟这种横不讲理的垃圾人浪费时间。

    转头,她想到了一个人就可以。

    作为县团委里的青年骨干,中流砥柱,陆广梅比谁都清楚如果自己家庭成员中有谁被定性为“反动派”,对她意味着什么。

    虽然现在不兴讲究成分啥的,可耐不住县团委是风光无两的存在,别说在朝阳公社,就是红星县城,哪怕是整个阳城市,那都是响当当的旗号。每天想要加入他们队伍的,没一百也有八十,为了加入他们,很多人都是千方百计挤破脑袋。

    她陆广梅要是因为自己这样的“污点”被人抓住把柄,还不得被人拉下马?

    陆广梅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所以,当天晚上,当几个孩子说起白天村口的事,绘声绘色形容铁柱的恶劣事迹时,其他人都只当小孩玩闹,唯独陆广梅听进心里去。

    “爸妈,你们要是不好好教育铁柱,以后有你们哭的。”

    “嗐,你这丫头咋说话呢,又不是咱们家的种,我干嘛费力八斤的教?”教好了也不会孝顺我,学坏了也跟我没关。

    见他们居然一点人话也听不进去,陆广梅气哼哼念叨半小时,咚咚咚跑二房去了。

    “二哥二嫂开门,我知道你们在。”

    两口子正谋划着以后有了工作该怎么享受人生呢,“你个小姑子可好意思,咱们两口子关门自然是有体己话要说,咋地,要是喊你一声你还想上炕?”

    陆广梅嘴巴厉害,思维敏捷,可还没遇到这种不要脸的人,说话简直是荤素不忌,让她一大姑娘臊红了脸。

    “二哥二嫂,你们就这么惯铁柱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谋划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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