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指挥的煤嫂是谁呢?目前有8个煤嫂帮忙洗下水,  卫孟喜把她们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八个人都没什么明显的问题。

    加上送市里的,四百斤肉毁了,  按两块一斤,  就是八百块钱,卫孟喜心疼钱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这股风气。

    在商言商,  她作为老板,  就喜欢能按要求做事的员工,  自作主张的就是再聪明,她也会担心总有一天这种“聪明”劲儿被用到对付自己身上。

    既然暗地里问不出来,  孙兰香也不知道,  那就把所有人召集起来,  “今儿叫大家来,  是通报一个事,因为我们中的某一个或者几个人的疏忽,导致店里损失四百斤肉,  合计至少八百块钱。”

    “啊?!”

    “嚯!”

    煤嫂们大惊失色,这可不是小数目,“谁干的啊?我记着我有的时候肉还好好的。”

    “我也是,  我跟兰香一起走的。”

    “我第一个走,  大家都看着的。”

    “还有我,  我儿子中途有事我请了半天假。”

    ……

    似乎,  每一个人都能撇清。

    卫孟喜指指铝皮桶里码得密不透风的生肉,“我三令五申强调过,天热的时候,  无论生肉还是熟肉都必须装在箩筐里。”

    一瞬间,除了孙兰香,所有人的脸色都有点心虚。

    卫孟喜猜对了,这就不是单个人的问题,而是所有人,都在无意间犯了这个错。窝棚区条件有限,有些煤嫂的家庭卫生确实不怎么样,生熟不分,哪儿有地方就往哪儿扔。

    “大家伙来上班前,我就交代过,既然说不出是谁的失误造成咱们店里损失,那就一起罚款,所有人包括兰香在内,每人扣除半个月工资。”

    有人张了张嘴,“我……这不是我干的……”

    卫孟喜厉声道:“那你说是谁干的?”

    煤嫂不敢说话,因为她平时也犯过这样的错,她要是说谁,对方都能咬出她。

    说真的,卫孟喜还是有点失望,她们白干半个月是辛苦,那她开着全矿区独一份的工资,却平白无故损失八百块,她找谁说理去?这还是晓梅提前发现,要不然,她这两年起早贪黑汗水里泡出来的品牌,就要被毁了!

    她们难,难道她就活该蒙受损失吗?

    八个人,每人扣20块,也只是160块,离今天的损失还远得很!

    “我愿意受罚,如果有不愿意的,可以辞职。”孙兰香站出来,看向身后那群面有恼色的煤嫂。

    “我愿意。”

    “我也愿意。”

    其他人想了想,也说愿意,最终,谁也没辞职。

    卫孟喜却压根高兴不起来,她发现自己又走入上辈子的死胡同了——草台班子,无规则无纪律。

    好容易板起脸想要立规矩,别人还会觉得她不近人情。

    她回到家的时候,孟舅舅被孩子们带出去玩了,中午回家没饭吃,舅公请他们去矿区招待所吃的,只要钱给够,六个人也能上一桌席面。

    也就是孟舅舅这样的条件,不差钱,不然这金水矿就是书记和矿长家也舍不得带孩子下馆子点一桌席面啊。

    他们吃饱,也没忘记帮妈妈带了一份拔丝红薯回来,甜甜的,软糯糯的东西,他们妈妈最喜欢啦!

    卫孟喜就着热了热,黏糊糊的不怎么好吃,但孩子的心意,她忍着多吃了几口。

    “小喜有心事?”孟舅舅一直在旁边看着呢。

    他就像父亲一样,会关注到她的情绪,无论是高兴的忧愁的,这种被关爱的感觉太棒啦,卫孟喜也不瞒他,把自己今天遇到的难事说了。

    今天的事,她心疼是一方面,更发愁的是,以后这样的事还会层出不穷。

    做餐饮,安全第一,味道第二,服务都是其次的,她上辈子小心再小心,可能也是那个时代的老百姓太淳朴了,基本没遇到什么重大的食品安全问题,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在想,生意做得越大,面临的风险也越大?”

    “对。”

    孟舅舅捋了捋那一撮很有标志性的胡子,忽然道:“其实做生意嘛,没风险也就赚不到钱,你现在做得小,要调头很简单,如果后悔还来得及。”

    卫孟喜坚定的摇头,她肯定要做生意啊,难道真像别人希望的那样,找个百货商店售货员的工作过一辈子吗?或者像其他曾经看过的小说女主一样考大学一路开挂?

    她天生没那个智商,况且在最适合学习的年纪错过了,现在学起来真的很吃力,也很浮于表面。

    现在能做到的最大进步,就是能顺利拿到高中毕业证。

    孟舅舅看着她倔强不服输的模样,亦如小时候,怎么也学不会写毛笔字,卫衡和他都劝算了,反正现在年纪小,以后手上有力气就会写了,但小姑娘鼓着脸颊,就是不愿意!

    “既然你想摆脱草台班子的制约,那为什么不现在就做大,干干脆脆,一鼓作气。”

    卫孟喜一愣,她想要的“做大”,可不是几百块钱就能做出来的,至少储存食材的冰柜就必须买两个,因为有时候确实会卖不完,为了避免放坏,她都只能分给煤嫂们拿回家给孩子吃。

    倒不是她小气,而是她也觉着,一个成功的企业不应该这样公私不分,这些分发出去的东西,到底是算福利还是啥?如果是福利,那总不能毫无缘由随心所欲的发吧,今天每人发两斤是因为过节,那明天呢,不可能天天过节。

    福利也是要带点奖惩性质的才行,不然干得多干得少干得好干得坏都有,那就没意思了。

    这些耗损,也是成本啊。

    “你搞卤肉车间的思路不错,但规模太小,别怪舅舅说话直,无论车间规模还是操作流程,亦或工人素质,确实像草台班子。”一群家庭妇女聚在一起,无论奖还是惩都很难抹开面子去。

    “我在的时候,看见很多食品加工厂,有很多个车间,配备有生产设备,很多工作都是规范化操作,工人劳动强度不大,管理者也方便。”

    卫孟喜喜出望外,忙缠着他给仔细讲讲。

    她现在的卤肉车间,其实还是小作坊,孟舅舅三言两语就指出现在的问题,因为不规范,就存在卫生隐患,同时也有很多管理漏洞。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你是不是也拿不准到底是哪个煤嫂的失误?”

    “对,因为每一道工序都是大家一起干的,没有明显的分工,洗下水的可以去切制,拎着菜刀的可以去捞卤肉。”人多口杂,又没有监控录像,她要追究到底是谁干了哪一项工作,还真困难。

    大家都是煤嫂,故意要使坏不至于,她这么大动干戈的,煤嫂们会怎么想——主动帮忙也有错了吗?

    要说错,那刘利民也有错,他为什么不能第一时间尝出味道的问题呢?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他太累了。

    卫孟喜让他送货并学习,但很多时候煤嫂们有啥不趁手的,都让他去帮忙,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简直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一块砖,成了整个车间的勤杂工,哪还有时间学习?

    幸好现在是高考后,学习的事可以放一边,但精力被分散到零碎的工作中,反倒把最重要最需要把关的地方给疏忽了……卫孟喜不怪他,但心里也不是滋味。

    “现在最合适的解决办法,就是顺着这次的事,扩大规模,重新分工。”孟舅舅顿了顿,“钱有不趁手的只管说,我别的没有,本钱可以给你提供一点。”

    卫孟喜肯定不能要他的钱,他能跟自己推心置腹的谈生意经,就十分不错了,老爷子以前没出国前是石兰省有名的儒商,后来在也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能给传授这些知识都是看在卫衡的面子上。

    后世那些企业家想要请巴菲特吃午餐,还得拍卖呢,一顿上亿,要放在现在这个年代,谁敢信?

    贵的不是午餐,而是通过跟他吃饭能获得的东西,点化,或者抬高身家方便上市圈钱。

    有孟舅舅这个80年代石兰版的巴菲特,卫孟喜肯定要珍惜,当即又缠着他请教具体怎么个规范化。

    孟金堂呢,虽然有儿子,但老大已经跟他不来往了,老二在国外学的是西式那一套,也不喜欢他这种纯龙国式的经商模式,父子俩经常为到底哪个模式更符合当代价值观而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好容易遇到一个好学的晚辈,他当然要好好唠叨唠叨。

    一个爱讲,一个爱听,不知不觉太阳都落山了。

    卫孟喜给孟舅舅倒了杯水,吃晚饭的时候依然在聊建卤肉厂的事儿。

    陆广全和五个崽:你们在说啥?

    唯一让她觉着举棋不定的就是菜谱的事,现在只知道是聚宾楼的邱老板想买,但她悄悄去省城跟踪了两天,也没看见他去见什么人。

    孟金堂那边得到的消息是,拥有菜谱的人现在举棋不定,似乎又不想卖了,邱老板不确定那人是想趁机提价还是真的不想卖,也寻思晾他几天,最近都没再谈菜谱的事。

    卫孟喜手里的一万三千块钱,她只想留着买菜谱的,鬼知道那边会要价多少,万一邱老板和她一起竞价,那她得多做点准备。

    孟金堂却拍着胸脯保证,如果真要花钱买,他来想办法,可以先借钱给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卤肉厂建起来。

    卫孟喜本来想问问陆广全的意见,谁知他最近都有事,气肥煤开采正处最关键的时期,他吃过饭就要下井,每天都是半夜两三点才回家。

    就这样,他都不在家,他同事还来门口“陆工”“陆工”的叫,也不知道找他啥事。

    卫孟喜是真的能理解啥叫大忙人了,自己再忙,那也是能自己决定行程的,去不去干不干自己能做主,陆广全这是放学都张劲松派车去接的,到矿区第一件事是下井,不是回家,连饭都是矿上小食堂单独做了送下去的。

    明明当时一起学回来的是三个人,但张劲松只信任他,严明汉和杜林溪,专业确实不如陆广全,更何况这俩现在也在矿业中专上学,沉迷于省城的花花世界,顶多一个礼拜回一次家,回来就不出门,张劲松就是想拉也要拉得到才行。

    卫孟喜埋怨,男人太上进,她心疼啊,还不如就像人家那俩一样,直接不回来,小陆同志这肉眼可见的都瘦了。

    第二天一大早,货是卫孟喜自己去送的,毕竟刘利民“受伤”了嘛,因为昨天解释到位,今天也没客户埋怨,还关心小刘伤得重不重,哪天能回来上班。

    送完货,又拿货送回矿上,她正在家收拾孩子扔了一地的玩具小东西,正巧张母居然来了。

    “婶子您咋来了,赶紧进屋坐。”张雪梅的妈妈今年五十出头,以前在后勤处当主任,后来因为身体不好提前退休了,顺便能给闺女带娃。

    就是她退了,姚永贵才从副主任升为正主任。

    张婶子打量着这栋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心里也很是羡慕,他们虽然住小红楼,但那可不是自己家的,等哪天老张要是退休了,房子还得退还给单位,更别说他们闺女,雪梅和小杨,现在还住着筒子楼,分居两地。

    但她并不嫉妒小卫和小陆,因为这是他们自己奋斗来的,他们值得。

    “我今儿来,是你张叔让我来问问,矿上后勤处有一处资产要处置,准备租或售,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他们会优先考虑你。”

    矿上最近因为开采气肥煤,采购了一批大型设备,资金紧张得很,领导班子就在矿上扒拉,看哪些东西能卖掉或者租出去换钱。

    矿上有两个能买东西的地方,一是窝棚区,一个是前头电影院一条街,那里有全矿最大的百货商店、菜店肉店、电影院、邮政所、信用社,以及各种粮站油站澡堂子……可以说,那里是金水煤矿当之无愧的cbd!

    而张母说的,就是电影院旁边的两间空门面,以前是矿区粮站,最近各种票据管制不像以前严格,农民自己拿来卖的粮食比粮站便宜多了,很多人买粮都不需要凭票兑换了,所以粮站生意不行,整改后给撤回区里了。

    空出来的不仅是两间门面房,还有楼上一层打通的大通间,以及后面的一座粮站仓库,光算门面和楼上就有三百六十多个平方,后面的仓库则是足足八百多个平方,真正的“大”啊!

    卫孟喜当时买姚家的房子还觉着大,跟这比起来,那简直都不够看的!

    “你来得晚不知道,这栋房子以前是鬼子的枪械库,建得十分牢固,还是独门独栋,独立的上下水,旁边的电影院跟它都不在一栋上。”

    卫孟喜还真不知道,上辈子这栋房子好像也是卖掉的,当时主事的是杜矿长,到了九十年代后期,金水煤矿被省煤炭集团收购,这些私人的资产都要进行并购,据说购入价高达七位数!

    七位数是啥概念哟,当时卫孟喜所有身家加一起都没这么多!

    但省煤炭集团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听说后来被人举报,这栋楼的归属问题成迷,一往上溯源发现当初杜矿长卖给私人的时候是以极低的价格出手的,涉及到低价贱卖国有资产的事,杜矿长因为国有资产严重流失被查,买主也被牵连其中。

    当时她虽然有钱了,可这么大一栋楼,也只能望洋兴叹。

    “矿上的意思是,这楼连带着仓库,都要卖,但考虑到金额巨大,允许分开买卖,就连门面也能分开,到时候会将楼上一分为二,匀匀的,你张叔的意思是,你不如想办法盘下一间一楼的门面,以后也能开饭店。”

    张劲松一直记着,自己第一次见小卫的时候,她闺女可是信誓旦旦说他们妈妈要开大饭店哩!

    既然现在国家都鼓励干个体了,她又有这手艺,为什么不试试呢?

    卫孟喜心动极了,她是真的想开饭店,只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机会,现在煤矿的命运跟上辈子不一样了,有张劲松许军陆广全这样越来越多的人才愿意留在金水煤矿,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她是想留在金水煤矿的,至少在这几年不会想到外地去。

    所以,在这里置办点资产,也不是不可以,更何况——那么大的仓库,不正适合她做卤肉加工厂吗?

    “不知道是怎么个价格?”

    “如果是承租的话,为了照顾咱们煤嫂,半套的租金是五百块一年。”

    一套就是一千块,相对于位置和面积,这个价倒也公道,不算贵,但也绝不便宜,毕竟她买那一套,差不多位置和面积的,在时隔一年之后市面上的年租金也只刚到四百块。

    见她没一开始心动了,张婶子又忙道:“那是对外的价格,对内优先考虑咱们煤嫂,尤其是有贡献的,按照你家小陆的贡献,估计能给你到三百块。”

    卫孟喜有自知之明,知道这种“优待”完全是沾了小陆同志的光。张书记总是带着陆广全跑上跑下的,让小两口面都见不上,心里也过意不去,想给她一点实质性的补偿和奖励,这无可厚非。

    她当然不会拒绝。

    “那如果是买呢?”

    张婶子为难道:“买的话就不能隔开了,只能整栋一起连着后面仓库,矿上商量的价格是一万五。”

    这时候有钱的暴发户不叫暴发户,叫“万元户”,足以看出一个家庭如果能拿出一万元该是何等的富豪体面!别说小卫小陆这种普通家庭,就是她跟老张,辛苦工作了一辈子,吃饭住院不花钱,就连生活用品也不用自个儿花钱买的家庭,要拿出这么多也得东拼西凑才行。

    卫孟喜也是心头一突,这也太贵了!

    不过也是,如果能把租金谈到全套五百,一万五就是三十年租金而已,相对于以后的通货膨胀和物价上涨,现在买绝对是占便宜的。

    她想了想,“这样吧婶子,我和小陆谢谢您和张叔,但这事不小,我们先商量一下,明天给您消息成不?”

    “成成成,你们年轻人忙,我不着急,主要是怕被人抢了先机。”

    卫孟喜知道,金水煤矿藏龙卧虎,不像表面看起来的简单,很多人看着普普通通,说不定后面有靠山,手里也有钱,一旦消息发布出去,前来承租或者购买的人肯定不少。

    矿上优先考虑职工和家属承租是不错,但也优先考虑购买啊,那可是一次性付清,能给煤矿创收的。作为称职的后勤资产管理者,就应该把煤矿利益最大化。

    张婶子以前干这个的,清楚门道,所以第一时间来通知她,确实是不错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卫孟喜把孩子们支出去,将事情跟陆广全和孟舅舅说了,本来是想听听他们意见,结果二人一致赞成:“买,肯定得买!”

    “哎呀你们咋回事,我还没说要买呢,一年只要六百块,我有信心能谈到五百,租着多划算呐。”

    孟舅舅老狐狸似的看着她笑,“小喜啊,你就别欺负小陆不懂生意经咯。”

    陆学神就是有这种能耐,能让长辈在最短时间内喜欢上他。

    “要是钱不够,我来想办法。”

    卫孟喜哪里好意思让舅舅付钱,“没事,我自己能解决。”

    她现在手里虽然只有一万三,但明天只是先递交申请,等后勤处完成身份核验后逐级审批,免不了还要一一找有意向的买家谈话,了解他们买下来打算干啥,煤矿单位的特殊性,肯定是不允许他们干易燃易爆危害公共安全的事。

    这么一道道的下来,要真付钱,那也是两三个月以后的事,到时候卫孟喜手里可就不仅仅是一万三了。

    孟舅舅见她实在拒绝,也就打住话头,“我在这边也待半个月了,是该回朝阳看看了,趁孩子们放假,让他们跟我回去玩几天咋样?”

    这是老人家的心愿,他在这边,无论孩子还是他老人家,都比平时开心。

    这距离不远不近的,要是稍微再近点,她立马就同意了。

    陆广全想了想,“可以。”

    卫孟喜眨巴眨巴眼,这可是回老家啊,虽然不是菜花沟,但也是朝阳县,离他们好几百公里路程呢。在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水土不服感冒发烧毒蛇咬伤溺水等无数种潜在危险,脸上的焦急就藏也藏不住。

    孟舅舅心疼她,“你不能老想着孩子,我看他们很懂事,也不像你说的那样,跟我回去我会督促他们功课,你就放心吧,你舅舅我还没老不中用呢。”

    陆广全捏了捏她的手,“我们自然相信舅舅,是怕您老人家太累。”

    “哼,我这几天在你们这儿也没累垮。”每天跟着他们山上山下的跑,老爷子精神都更好了,每顿能吃下两碗米饭,脸色也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卫孟喜只能答应。

    跟她的忧心忡忡恋恋不舍比起来,五个崽可真是太高兴了,拽着舅公问啥时候走,天不黑的话现在就可以动脚。

    卫孟喜:“……”原来是我一厢情愿了喂。

    就连最小的呦呦也跟着起哄,居然一点留恋也没有,哒哒哒跑房间里收拾她的小衣服小熊猫小枕头,“妈妈不要想我,我很快就能回来哟!”

    真是一群小白眼狼!

    老人带这么多孩子坐火车是不行的,第二天是星期天,陆广全干脆借了煤矿的车子,直接把他们送到朝阳县,安顿好一切,小两口才转回家。

    反正该交代的也交代清楚了,山高皇帝远的,孩子要是不听,卫孟喜也没办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仇大叔家和艺术团帮卫东卫雪请假。

    他俩长时间练篮球和舞蹈,寒暑假比别的孩子都累,能去放松一下也不错。

    回来路上,小两口就在商量,既然孩子不在家,那以后都不做饭了,省下来的时间看书正好。卫孟喜那边的成绩出来了,文科稳定发挥,理科除了数学刚刚及格,其它都在五十分上下。

    她倒是能想得开,但陆广全纳闷极了,寻思以后要好好帮她补补理科,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真就是学习。

    “行,中午我在家那顿也不做了。”

    以前煤矿食堂不是有一胖一瘦俩大师傅嘛,今年胖师傅退休了,瘦师傅又收了两名徒弟,小炒做得还可以,价格虽然贵了点,但顿顿下馆子也不是下不起。

    谁知他们刚把车子还回去,走到石狮子那里,就遇到许久治没精打采的过来,“陆叔叔卫阿姨,呦呦妹妹呢?桂花姨说他们回老家了,是真的吗?”

    陆广全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这么喜欢跟呦呦玩,面上淡淡的说“是”。

    许久治一张极有特色的小帅脸立马就皱起来,“妹妹真回老家啦,我……我……”他摸了摸胀鼓鼓的小兜兜,那里是他带来准备送给妹妹的巧克力。

    许军的战友有好些就在石兰省军区,官职不低,家庭条件也比许家好,每次来串门儿都会带些稀罕零食,凡是许久治觉着好吃的,都会给呦呦留着。

    卫孟喜瞪了陆广全一眼,看你把孩子吓得,“乖啊,他们只是去舅公家住几天,最多一个礼拜就能回来了,走得急,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哦。”

    小伙子腼腆的笑笑,带着鼻音说:“嗯呐,没关系哦阿姨,那我给他们留着。”

    小家伙乐颠颠的回家去了,卫孟喜心说,能在矿区交到这么好的朋友,也是孩子们的运气。离开了讨人厌的菜花沟,身心愉悦啊。

    ***

    当然,崽崽们不在,家里瞬间安静百分之九十九,小两口的日子很简单,卫孟喜这三个月都习惯了睡到自然醒,起来的时候发现陆广全已经从食堂打了早饭回来,包子稀饭油条换着吃,偶尔不知道吃啥就家里随便做点,省事。

    吃完早饭,他去学校,她继续学习,抽空去窝棚里看看,自从出过臭肉被集体罚款以后,煤嫂们干活都打着十二分小心,一点不敢马虎了。

    午饭她直接去刘桂花家混,反正人家做啥她吃啥,晚饭陆广全回来,他们也很少做,现在的食堂可以点菜,随便两个小菜就能吃饱,省得还进厨房烟熏火燎的。

    这时候,卫孟喜就想,要是能在矿区开一家味道不多的饭店,生意肯定好!

    因为跟他们一样懒得做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呀!

    晚饭后还能去后山散会儿步,山清水秀陶冶情操,要是遇到好看的电影,钻进电影院里坐一两个小时,也是一种享受……更别说“自由过火”,以前还顾着孩子,现在就是自由发挥的。

    小两口一致觉着,如果能给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绝不会那么早生娃,只有体验过鸡飞狗跳后再来体验二人世界的人,才知道这份美好有多么珍贵,多么不容易。

    说曹操曹操到,那天她刚想到菜花沟,一个礼拜后,小两口刚从后山散步回来,忽然听见一把极其浓厚的菜花沟口音——“三哥三嫂!”

    陆广全没反应过来,依然大步往家的方向走,卫孟喜回头,看着眼前这个黑西装黑裤子的短发女孩,“广梅?”

    陆广梅这身打扮,要不是口音还像,卫孟喜都差点没认出来。

    陆广全也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陆广梅走过来,“我怎么就不能来,上次你说搬新家让我来做客,我这不一有时间就来了。”

    兄妹俩都在书城上大学,还是同一届,虽然是不同的学校,但广梅才刚入校就加入他们师范学校的校女子篮球队,代表学校去了好几个学校打比赛,到矿大听人说“状元”“青桦”的,她当时还很意外,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自家三哥。

    但这兄妹俩也是怪人,彼此之间客气有余,亲热不足。

    卫孟喜不想让自家男人尴尬,于是让他先忙他的事去,自己主动挽住小姑子的手,“上次你三哥就说要去学校接你来家玩几天,是我说怕影响你学习,怎么样,大学生活满意吧?”

    陆广梅皱着鼻子,“三哥才不会这么热情。”

    卫孟喜苦笑,这兄妹俩绝对是亲生的,“吃饭没?”

    “吃了才来的,你们住这里了?”陆广梅看着眼前这栋崭新的三层楼房,嘴巴张大。

    去年她和老五来的时候,三哥三嫂还挤在低矮的小窝棚里,连肉都吃不上,咋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就鸟枪换炮……难怪刚才她找到窝棚去的时候,发现里面早没了他们一家子,而是几名煤嫂在洗下水。

    她下意识摸了摸兜里的三十块钱,这点心意再“补贴”三哥三嫂,总觉着拿不出手。

    卫孟喜一看她动作,就想起去年她随信寄来的三十块钱,“你的心意我和你三哥都知道,你自己手里也没多少钱,自个儿留着花吧。”

    陆广梅把脸一板,“我是看在五个孩子的份上,不是要什么回报,去年你塞给我的一百,我本来打算留着下次见面还给你们,但后来爸被你们气病了……我就拿出去看病了。”

    说起被气病的陆老头,广梅还有点生气,“爸的脾气就那样,他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让着他也没啥,三哥真是好样儿的,爸在乡政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原来,上次他们回去迁户口,陆老头还以为能赶在他们之前到达乡政府,从而以死相逼阻断他们迁户口的事……结果,两条腿当然是跑不过四个轱辘的,等他赶到,他们早就把所有手续置办妥当,都没看见他就直接走了。

    这一走倒好,老头子直接给当场气晕了,乡政府的人员又是掐人中,又是给送医院,忙半天人倒是抢救回来了,可跟老太婆落下一样的毛病——中风了。

    陆广梅还是挺难过的,卫孟喜忍住内心的痛快,“那现在恢复过来没?”

    广梅愁眉苦脸,“就是因为没有恢复过来,大哥二哥都要分家。”

    想来也是,以老二的鬼精,让他养好手好脚的爹娘还不愿意呢,更何况是俩中风半身不遂的老人,附带供老四老五上学,他连夜就能扛着火车跑老丈人家倒插门去。

    开玩笑,一直忍到现在才闹分家,已经很让卫孟喜刮目相看了。

    当然,更让她刮目相看的是,这一家子居然能憋到现在才乱起来,可真不容易啊。

    这一家子,除了陆广梅,上辈子有的把他们孤儿寡母往死里逼,有的冷眼旁观没有一句公道话,对这种狗咬狗的戏码,她真是喜闻乐见。

    没当场笑出来,都是在顾及小姑子的心情。

    边说边进大门,陆广梅的惊讶再也藏不住,“你们这两年都干啥了,咋盖这么好的房子?”

    光看院子,干净整洁,种着好些她也叫不出名字的花,还有一株半人高的葡萄,顶多两年就能爬藤挂果了。更别说进了客厅,窗明几净,沙发板凳茶几电视柜,各式家具一应俱全,还有一台彩色电视机……她至今见过最体面的家庭摆设就是大学老师家的,但跟这比起来,都压根不够看。

    这样的视觉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卫孟喜也不瞒她,挑着能说的,将这两年小家庭的变化言简意赅的介绍一遍。“我们去年把户口牵出来,正好这里村子看咱们家人口多,就给分了块宅基地。”

    ……

    半晌后,陆广梅喉咙又干又紧,端起玻璃杯“咕叽咕叽”灌下半杯水,这才能说得出话来:“那,盖房子的钱都是你卖卤肉挣的?”

    “对。”

    “我三哥工资……还不够你们一个月生活费吧。”广梅自嘲的笑笑,整个老陆家最出息最风光最骄傲的三哥,在三嫂这儿压根不够看。

    她刚才看过厨房,靠墙接近烟囱的地方挂着一溜儿的腊鸡腊鱼腊肠,就这些他们在老家别说吃,见都见不上几次,可在三嫂的言谈举止之间,好像这些东西侄子侄女们都吃腻了。

    这样的生活水准,别说菜花沟,就是她省城的大学老师,也不见得能有。

    “术业有专攻,你三哥就该好好读书,以后当高级工程师,总工程师,我这读书不行,就养家糊口呗。”

    可陆广梅记得,上次三哥面上稀松平常,实则骄傲不已的说三嫂已经拿到初中毕业证,今年就要拿到高中的了,哪里是读书“不行”哟?要是小时候没被耽搁,现在说不定都快大学毕业了!

    广梅看着眼前这个容光焕发,自信漂亮的三嫂,由衷的说一句:“三嫂,离开菜花沟是你做过最明智的选择了吧。”

    “我为以前对你的轻视感到羞愧,对不起,我以前不该那么挤兑你。”每次都把她当依附于三哥的菟丝花讽刺,每一次她回家,面对三嫂的好意搭讪,她都爱答不理。

    原来,一个女人只要真心想改变,是可以换一种活法,换一种人生的。

    卫孟喜安慰的笑笑,“没事,以前的我也确实不争气。”只有真正希望她好的人,才会恨铁不成钢,要是真想拿捏她当一辈子老黄牛,就应该是陆家人那样的。

    姑嫂二人相视一笑,算是泯恩仇了。

    顺便又聊起这两年老家的变化,“大哥和大嫂不顾爸妈阻拦,把两个侄子送进学校了。”

    卫孟喜点头,“是该这样,孩子不上学哪能行呢。”

    “但……只上了一个星期,又被爸妈给弄回来了。”

    卫孟喜:“……”

    “二嫂去年生下儿子,人都抖起来了。”广梅噘着嘴,“至于铁柱,被他舅舅给接回王家过好日子去了。”

    卫孟喜心说,这王家舅舅可真“大方”,把朋友的遗孤扔给老二家养,养这么多年现在又要回去,生怕妹妹妹婿有了亲生孩子对他不好,不知道的这才是他亲儿子呢!

    “老五上了一年补课班,今年照样是没发挥好,但家里没钱供他继续补课,现在已经卷铺盖回家了。”

    卫孟喜对这人实在没好感,也没问以后咋打算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招工没名额,大学考不上,那就只能回家种地咯,他要是能有魄力和胆量,现在卷铺盖南下倒是个好出路,只要肯吃苦,以后也有日子过。

    姑嫂俩聊了好半天,卫孟喜去洗了葡萄,切了西瓜来,直到太阳下山,陆广全终于回来了。

    也幸好,因为妹妹来,他没再加班,“走,吃小食堂去。”

    今天矿区小食堂对外开放,这可是平时领导们搞接待才有的规格,他私心觉着不想妻子劳累,又不委屈妹子,正合适。

    卫孟喜见他那得意的模样,在他背上拍了一下,“陆工厉害啊。”

    陆广全反手一把握住她,习惯性的捏了捏,于是俩人就这么自然而然旁若无人的十指紧扣了。

    陆广梅再次目瞪口呆:这还是以前那个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的三哥吗?从小到大,除了村口的许三哥,她还没见过他跟谁这么亲密过!

    金水煤矿是个神奇的地方,不仅三嫂变了,就连三哥也不一样了。

    卫孟喜先把红烧肉的狗食装上,其实也买不到狗粮,没那么金贵,早上孩子们吃剩的面条渣连汤带水的倒进狗盆里,它吃得贼香!

    锁好门,三人刚要出去,姚永贵小跑着过来,“小卫你上哪儿去,赶紧跟我去后勤处一趟。”

    “啥事啊姚主任?”

    “哎呀,当然是买原来粮站那栋楼的事呗,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竞争吗?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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