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远回来那天先站在门口仔细看了看, 先确定一下是自己家才进去,一段时间不回来,他都有点不敢认了。
被一堆小孩子围着的不是苏瑾还能是谁?
瑾哥儿穿着一身周鸿远之前买给他的青色布袍,他还特意把袖子挽了, 头发好像也比之前长了点。
“瑾哥儿?”
刚从山里回来脚下都是泥土, 周鸿远在门外清理干净了才进门, 里面的院子以前也不算拥挤, 围栏处种菜的是单独围起来的,就连喂小鸡的也是圈起来的,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人一多就拥挤起来。
一堆他眼熟的, 或者不眼熟的小孩子, 人还不少, 约莫看着有十多个呢。倒是都很听话,一排排坐着。
而苏瑾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块板子挂着, 正拿着一根烧了半截的木棍在板子上写着字。
明明看到他回来了,可瑾哥儿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先是随意扫看了眼, 仿佛没看到他这个人一般, 又继续回去开始写他的字,
一个字还没写完又飞速抬头直勾勾盯着他。
仿佛在确认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脸上的表情也从无动于衷到喜出望外。
“还真是你啊, 真回来啦,我还以为我又看错了。”
苏瑾前些天就老是看错, 总以为是周鸿远回来了,总以为周鸿远在叫他,结果仔细一看仔细一听根本没人, 很多声音都只是他自己幻听而已。
其中跟他学字的一个小孩子还笑他,挤眉弄眼的说他这是因为太想他家男人…
这话说的,苏瑾直接抬手给他敲到脑袋上,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
被打的小孩叫陈虎,本在村里本来就特别皮,捂着脑袋特别不服气的说:“本来就是嘛,而且又不是我一个人,他们都这么说啊。”
“他们是谁。”苏瑾眼神环视一周,没一个人和他对上视线的。“嗯?”
同时注意被他敲头的男孩那余光悄悄扫过其他几个围观的小孩,好家伙,基本上都看了一遍啊。
“上午我教你们的那几个字会写了吗,来。写给我看看?整天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你们几个才多大啊,嗯?”
“我不小了,我娘说我再过个三四年,我都可以娶媳妇儿了。”说话之间还特别骄傲的拍了拍胸膛,示意自己已经长大了,“”
而说话的只是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苏瑾在十一岁的时候连小学都没毕业,而在这里十一岁的小孩,再过三四年都就可以成家了。
而且十四五岁结婚并不是只他一个个例,这是一种常态,早早结婚早早成家早早生孩子,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苏瑾真的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最开始就只是几个孩子看着他写字,所以好奇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苏瑾也就随意的教他们,再后面又莫名其妙多了几个孩子,慢慢的又从三四个到十三四个。
也因为苏瑾用不习惯毛笔,那几个孩子的家庭条件也买不起纸笔,于是苏瑾便拿着烧过木棍削了削充当炭笔,拿木板充当黑板,没有教材就自己想。
院子的地就是泥地,底下的小孩们随便拿跟树枝就能划,写完踩平还能继续写。他们好像对写字有种特别的热情,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以后,一遍遍不停的写,写完又来问着家里大人的名字,说要回去给他们爹娘看。
越缺乏一样东西,越对这样东西更渴望。
虽然苏瑾更加习惯的是简体字,但是想到他们以后终究要看的还是繁体,索性繁体字他也不是不行,再加上他教的都是一些最基础的幼儿启蒙,他也教不了多么深奥的东西。
先教笔画最少的汉字,再慢慢教笔画多一点的,先教身边能看到的常见事物的字如何写,自己的名字,家人的名字等等,不仅方便他们记忆,他们自己也更有兴趣…
苏瑾以前的确没当过老师,在这个穷乡僻廊里又没有什么专业的教材供他参考究竟如何教学,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琢磨的。
索性不管他说什么,小崽子们还挺听话的。
哪怕因为苏瑾脾气好,除了讲课的时候他们偶尔和他开玩笑,但是只要苏瑾板起脸来说什么,都还是要听的。
后面连十五六的大孩子,以及一些成年人也跟着在旁边听,郑叔家那个已经说亲的翠姐儿还一边绣着鞋底子一边坐在最边上听他讲课,以及和他有过过节的陈二家那几个也厚着脸皮在角落里…
队伍就是这样逐渐壮大的。人多的时候连院子都挤不下了。
苏瑾就这样成了陈家村唯一的教书先生
“苏先生?”
见苏瑾直直的愣住原地,本来就已经快到他自己设置的下课休息时间。
“我刚才写在板子上的字,你们先自己写几遍。一定要注意笔顺啊。”
苏瑾迈着步子朝周鸿远那边走都不忘叮嘱。
今天来听课的也不是很多,也很少有每天都不缺席的,基本大部分孩子都得在忙完家里的农活才有空闲时间过来。
“你说几天回来,都十多天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苏瑾现在走路已经不需要扶着什么东西了,正常速度走路也看不太出来他腿受过伤,只不过他自己也习惯了慢点。
本来在屋外头看到的足够让周鸿远惊讶一回了,自己出了一躺门,结果一回来小媳妇直接摇身一变成小先生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这些东西是?”
“哦,那些小孩的家长让他们孩子送过来的。”
一些米啊小麦粉糖之类的,还有自己家腌制的菜,或者地里种的。大家日子都不是特别宽裕。所以给的东西也没那么丰盛,但是多了堆着还是挺显眼的。
其中两块风干了的腊肉,是村长送来的…
听课的几个孩子也知道苏瑾腿不好,所以还是他们自己帮着挂到房梁上的。
烧火做饭什么的也都不用苏瑾操心。包括厨房里的很多油啊菜啊大部分都是孩子们自发从家里带来的,也算另一种方式的交学费。
苏瑾起初还不想收那些,他觉得自己只是随便教的,实在是担不起什么先生的名号,后面还是村里的村长过来和他谈了一会儿。
陈家村里能认字的本来就不多,以前唯一一个读了点书的老童生还去镇上了,从那以后他们村平时要写个什么东西都要专程去外面请人…
现在突然来了一个外乡的书生,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事。
苏瑾能愿意教的话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他愿意,村里可以给他另外盖一间学堂,村里人一齐出钱的那种,苏瑾说要先考虑一下。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村长,那会儿可能因为他奇特的头发和不着调的言行对他有那么点偏见,周鸿远想带他上个户籍,拖了很久没都没答应,话里话外说要再看看…
但是他在知道苏瑾以前念过书,苏瑾会识字,并且苏瑾还是个读了十几年书的书生,苏瑾自己还说他无论算学还是文章都不在话下…
村长的态度又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脸色语气和一开始完全就是两个人,对苏瑾的殷切中还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尊敬。
一口一个“小先生”“小先生”给苏瑾整懵了。
后面越来越跟着孩子一起来听课的大人对自己的态度都差不多,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在他们的眼里,读书人的地位天然就要高一些?
“怎么样…还不错吧。”
苏瑾在那些小孩面前怎么也要有个老师沉稳样子,总是绷着一张脸,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关上门在周鸿远面前才终于敢嘚瑟一下。
“这些,可都是我的劳动所得!”
苏瑾略感慨的长叹了一口气,他还没穿越以前他妈妈就特别想让他考公务员或者当老师,可他那会儿打心底里不怎么愿意,为这事儿还和妈妈拌了几句嘴。
世事无常,没想到现在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他妈妈的愿。穿到这乡下地方以后,还自己给自己找了个铁饭碗。
“就是,瑾哥儿也太厉害啦!”
周鸿远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离开前还很担心苏瑾,毕竟那会儿的苏瑾看着没精打采的,心事重重的样子,但这会儿看着表情又重新鲜活起来。
瑾哥儿的精神头足了不少,周鸿远看着也觉得高兴,抬手摩挲着苏瑾那半长不长的头发。
“什么味道?”
先前苏瑾隔得远没怎么注意,这会儿挨得近了才闻到周鸿远身上有股很浓重的血腥味儿,苏瑾当即就要拉着他看看哪里受了伤。
“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我看看。”
“没事的,就一点点伤,早已经好了,而且那血也不是我的。”
周鸿远这次之所以会比预计的要晚那么久回来,也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大家伙。
虽然那头野猪本就已经受了伤,但是个头太大了,而且他也不能保证附近没有野猪群,所以周鸿远索性在附近蹲守了一会儿。
哪怕已经掉进陷阱里,可在挣扎过程中难免让周鸿远受了点皮外伤,他自己没在意,以前他还受过比这还要严重几倍的伤呢,
这本是就常有的,稀疏平常的事情。
以前他受了伤回到家也只是一个人,没人会关心周鸿远有没有受伤,或许有人会关心,不过关心的都是他这次的收获如何…
回到家是冰冰冷冷的房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清理伤口一个人睡觉,周鸿远一直都这样习惯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按住瑾哥儿试图想要掀开他衣服的手,
“我真的没事,我身上都是那头野猪的血。”
“真的?”
“真的。”
“那…那头猪呢?”苏瑾依旧不太信。
“在另外一个地方,等晚一点我再去背回来…”
这是周鸿远的一个习惯,每次从山上回来,明面上手上只拎着一点兔子或者野鸡,稍微大一点的就会被他另外藏起来,他其实并没有苏瑾想的那么被动被那家人欺负,不然也攒不出钱给苏瑾看病。
“太大了,我一次拿不了。”
周鸿远这样对苏瑾解释。
苏瑾看他好像的确身上没有能造成那种出血量的伤口,也没在纠结这个问题。而且他也没心思纠结那种小问题了,因为正被周鸿远抱得很紧。
“这几天…瑾哥儿有想我吗?”
对方胸膛扑通扑通跳的心好像会传染一样,苏瑾的心跟着像一起打鼓,空气都有点黏糊糊起来。
苏瑾咽了口唾沫,“肯定……想啊。”
话音刚落扣在他腰间的手愈发收拢,周鸿远的吻落再他脸颊上。
“我也是,也很想很想我的瑾哥儿。”
说句老实话,虽然好像在外人的眼里苏瑾就是周鸿远板上钉钉的小媳妇,可在苏瑾自己心里他和周鸿远的关系大概也就只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室友。
这个性格淳朴的‘室友’对他很好,好的有点过分的好,以前苏瑾觉得这是因为周鸿远是个热心肠…
可是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周鸿远不在的时候,他的确…想他。
两个人十多天没见倒比以前还要亲密些,不过这种变化是细微的,很难察觉到的,连苏瑾自己都没察觉到那细微的变化。
晚上他想去上厕所,下意识想拿床下的夜壶,稍微一动旁边的周鸿远醒了,然后就被他熟练的牵着手带去了茅房。
其实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
苏瑾低度近视的眼睛在白天的时候还好,在黑灯瞎火的环境下,他就是一个睁眼瞎。
于是之前每次上厕所他都像个瞎子一样紧紧挨着周鸿远。特别是以前腿上还有板子的时候他走路不方便,几乎是挂在周鸿远身上的,甚至也不是没被抱过。
对于苏瑾来说,那个感觉就是很羞耻!
对于周鸿远来说,他本就喜欢苏瑾这样亲近他这样依赖他,所以不仅没有提醒屋里有油灯,或者他可以准备夜壶,他反而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小心点,瑾哥儿。”
不知名虫子的叫声在夜里格外清晰,瘆人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苏瑾本来就看不太清,甚至还觉得晚上的路都和白天的路不一样了。
阴风阵阵,苏瑾靠周鸿远靠得更近了。
他小声嘟囔:“我下次晚上不喝水了。”
苏瑾保证他绝对听到了周鸿远的轻笑声。
“没事,这不是有我嘛。”
“说的好像一辈子都有你一样。”
男人沉默了一下,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如果瑾哥儿愿意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瑾哥儿有一点点开窍了…
關於繁體字:
簡體本來就是由繁體演化而來,那麽兩者自然有共通之處,比如我現在雖然發的是繁體,但大家都還是能看得懂一樣……
其實古代的繁體字各個地方各個朝代的都不一樣,
但這裏架空私設為現代繁體,不然瑾哥也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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