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续鲜少用胆怯眼神看他,似有话要说,被他要笑不笑看了会,又偏过头不敢说了。
他生得好,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的事实。
从认识他到今天,沈商信见过他很多情绪,唯独没想到有一天委屈会出现在他那张堪称女娲最用心的脸上。
他冷笑:“你还委屈上了,我哪冤枉你了?”
“没有。”容续低声回答,他想,我真正想给你的礼物怕说了你不要,况且那礼物在现在的你看来说是赔礼更适合,为避免人更生气,他暂且将话压下了,一个劲认错,“你说的都对,往后凡事全听你的。”
“少给我灌这种迷魂汤,先把你知道的事交代清楚。”沈商信冷着脸,像一尊不近人情的雕像,“我告诉你,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再让我知道你骗我……”
他眼神更冷了,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这是比要容续命还绝的事,他心里酸酸的,喉间微动混着绞痛无奈道:“哥,请你来这里,我就没想过要再骗你。”
喝几口柠檬水的沈商信扯唇,指腹顺着杯口画圈,眼神透着无情:“你最好是。”
看出来前几次的事让他耿耿于怀,也是,如果将这些遭遇换到自己身上,再面对同个人的时候难免会生出不信任来,这不能怪他,要怪就怪自己作死好了。
容续压下内心苦涩,开始述说六年间自己所见所闻及调查到的线索,说话间推过来平板,打开的文件里有许多苦心收集到的资料。
这次谈话当真毫无保留,容续对他有问必答,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也会给出个说法。
先前见到容续无形间感受到迷雾般的隔阂渐渐消散,一个比六年前更真实鲜活的人渐渐展现在他面前。
两个小时后,沈商信面前的柠檬水又换了杯新的,他神色冷峻,往常像弯着畔春水的眼眸此刻满是冷意:“这是一条非常完整的产业链,涉及到的行业众多。一旦被证实,将不是简简单单几百万经济案件。”
“现在查到的水昭岭验证了冰山一角。”容续声音微哑,从小到大没说过这么多话,不太适应喝口水润润嗓子,“能建立起如此庞大的金钱帝国,其中难免会碰上阻碍和麻烦,你猜他们如何铲平所谓的绊脚石?”
沈商信眉心微蹙:“看来我该回去将虎刺梅涉案案卷重新翻阅一遍了。”
容续道:“虎刺梅第一次出现是在桦乡市,恰巧那是蔡己老家。”
那还真是不巧,沈商信想,正好过几天他要去一趟,将这桩案子细节再探探。
“蔡己自杀那把枪的弹道分析出来了,和那天伏击我们的是同一批。”沈商信说。
此事早在做蔡己自杀案案件分析时说过,为什么他要着重强调?
容续眸光微深:“我已经引起虎刺梅的注意了?”
沈商信露出孺子可教的赞赏眼神来:“我猜想你这几年东一榔头西一棒的调查触及到他的不安,尤其是你秘密回云潭,先去水昭岭打探消息,更是让他意识到不能由着你继续查下去。”
“那那个修理厂……”
“修理厂的问题被翻来覆去得查也就那样,我怀疑那晚的摩托党里有他安排的杀手。”
沈商信说完又觉得可惜,那帮人穿着太相似,连头盔都是防窥的,厚重得跟城墙似的,连画像师看见了都无从下手,否则多少也有个调查方向。
“没关系。”容续说。
沈商信看他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冷淡模样,心剧烈一跳:“你别给我想有的没的。”
容续抬眼,眸光里有着笑意:“哥,我想什么了?”
“你老老实实和我一起调查,事情过去那么久,也不在乎我们多花点时间追踪。”沈商信疾言厉色道,明知道被盯上,还要做出随时可以牺牲的姿态,这谁放心啊,他语气很急,“有任何事、任何不明来历的人找你,你都得第一时间向我汇报,明不明白?”
他太凶了,凶里藏着点对容续的紧张和关切。
这触动人心的感情很难让容续管住嘴,他低笑道:“哥,什么都得向你汇报吗?”
沈商信生怕他一时想不开,以身做诱饵钓虎刺梅现身,还没读懂他话内意思先发制人:“是,从今天开始,我管着你。”
“从工作到生活吗?”容续唇角抿着笑看他。
沈商信脊背绷紧,无端从四肢百骸生出了控制不住的麻:“你还有意见了?”
“没有。”容续收回视线,唇角的笑并未散去,轻声说,“哥,我很开心。”
“我可一点不开心。”沈商信回答。
六年。
他查到他母亲案卷的不符合实情,那时他什么心境?
查到那支叫做虎刺梅的花所蕴含的寓意、对现实及可能杀害他母亲的程泓盛又该作何态度?
他没人可说,容震年事已高,要知道一切的一切起源是因华兴集团树大招风,继而害死唯一的掌上明珠,又让仅有的继承人好几次陷入生死,该是何等的难过?
这些年来,他兼顾学习的同时要调查虎刺梅,还要躲避危难,他…怕是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吧?
沈商信瞅着似卸下重担轻松不少的容续,嘴里的话打几个转还是没能说出去。
他想问,你为什么不联系我?觉得我势单力薄帮不上忙,还是从始至终没把我当过朋友?
思虑再三,他还是没问,今天这场谈话最终让他两走上同条路,信任与否早在容续愿意开口的那刻有了答案。
“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桦乡市?”
“嗯?谁和你说我要去……”
沈商信见他安安静静看着自己,否认说不下去,叹气道:“要一起啊?”
“你刚还说管着我,把我单独放在这,你放心?”容续轻描淡写地问。
或许是将事情摊开说明白的缘故,容续抛开伪装冷漠的假面,渐渐能言善辩起来,颇有心理医生洞若观火的架势。
“还是说你刚那番话是单纯哄着我说的?那我知道了。”
“一起一起。”沈商信没得办法,人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达成目的的容续微敛眼眸,遮住满足的眼神。
“事先说好,到地方要听我的。”沈商信看出这小子冷漠外表下不服管教的劣性,想当年他不听他劝干出的破事一箩筐,自己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的时候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出趟差又梦回六年前。
容续双手交叠,神色温软道:“好。”
太阳正烈的时候,沈商信裹着一身热气进了办公室。
燕初夏抬头:“沈队,冰箱里有水。”
已经摸到冰水的沈商信拧开喝了几大口:“蔡己家乡具体地址发我,还有…盛绽还没回来?”
“他被检察院抓去配合做案件梳理了,哦,他说东西放你办公桌上。”燕初夏说。
沈商信点点头,拎着半瓶冰水进了办公室,桌上果然放着个黑色文件夹。
当年蔡己暗恋人告白不成想对情敌下手,结果被情敌发现报警,他仓皇逃走。根据购票记录来看,他最初想要买票,后来发现自己成为了被通缉人员,换了私家车出行。
这位私家车司机不算陌生人,正是八年前在高速路段意外撞上容姝的大货车司机。
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沈商信眉头紧锁,案子串联上了。
既然如此,那水昭岭的存在肯定还有别的用意,不单是敛财及洗钱。
他伸手取过装有水昭岭资料的文档袋,建立至今六年前经历过一场大换血。
又是六年。
这个时间点太微妙了。
是容续被迫出国的那年,也是水昭岭重生的那年,具体到月日再看,是否是这个时候的容续就引起虎刺梅的注意,让他不得不剔除部分太容易被抓到把柄的生意?
还能是什么?
他捏着文件的大拇指无意识摩挲,据何桐和吴经理交代,水昭岭开创初期有一个戴着面具看不出性别的人帮助蔡己,那是没被他们捉住的花鸟还是另一位无人知晓的当事人?
以虎刺梅的严谨程度,是不可能亲自出马的。
花鸟……
他在白纸上将这个名字写出来,如果能破解花鸟的身份,那水昭岭六年前在做什么就能水落石出了。
可太难了。
还有最初纪今律怀疑过水昭岭非法售卖毒品,掘地三尺没查出有这方面的交易,店里工作人员也咬死说没有。
到底是纪今律情报出问题还是这些人不知道?
水昭岭的案子看似破了,实则仍旧迷雾重重。
沈商信捏捏眉心,片刻后燕初夏抱着堆案卷敲门进来,东西太多累得她俏脸通红:“沈队,这是你要的文件。”
“放这吧。”沈商信勉强把桌子清理出个空位,协住她把半人高的文件放下。
燕初夏拍拍手:“这是新的调查方向吗?”
沈商信说:“还谈不上,你觉得刘琴娟的案子有疑点吗?”
案子都结了,也走过检察院程序,这时他问出这句话来,让燕初夏略吃惊:“我、我没有。”
“没事,有就说来听听。”沈商信鼓励道,“是一盆花还是细枝末节的东西?”
对于刘琴娟家里出现的那盆花,他问过容续,容续打包票说那不是他放的。
那就有点奇怪,虎刺梅不是多热门的花,娇气还难打理,初入门的花草新手不可能选它。
是什么契机促使刘琴娟买了它呢?
记得当初他有过此疑问,多次调查说是突然迷上的。
这不符合逻辑,没人会无缘无故迷上个东西,一定有原因。
燕初夏鼓足勇气说:“是周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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