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子夜时分,方达身着黑色便服,领着几个同样打扮的侍卫抬着只大瓮往瑛王府。这点儿,瑛王府早歇了。但方达可不管,该叫叫。有了孟树生这出,除非瑛王有能耐篡位,否则此生是与那张龙椅无缘了。
啪啪……毫不客气地拍门。
门房听着声,原还想赖一赖就过去了,不料拍门声是一声大过一声。打着哈切,趿拉着鞋去瞧瞧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
“谁呀,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活了?知道这是哪位爷府上吗?”
他没走错门,当然知道。方达加大力拍门。
门房骂骂咧咧,门拉开条缝,伸头出去,惺忪的两眼看向来人。喝…御前的,一下惊醒,立马将门大开,双手去揉眼角的秽物。
“方公公,怎么是您呀?小的失礼…失礼,还请您原谅一回。”
方达没给好脸:“去通知瑛王爷,皇上让咱家给王爷送好东西来了。”
“是是,”门房瞄了眼侍卫抬着的大瓮,心里直打鼓。什么好东西不能白日里送?脚下不敢有迟疑,领着一行往主院去。
瑛王正抱着美妾酣睡,王府大管事来请时,还遭了一番训斥。美妾两腿缠着瑛王不让走。大管事无奈,硬着头皮再催:“王爷,方公公在正院门口等着。”
“知道了。”瑛王面色不好,御前首领太监而已,让他等一会怎么了?想是这么想,但还是一把拉开贴着的女子,下床展开双臂。跪着的女婢忙起身,去服侍。
正院门口,方达沉着脸,心情不甚好。二月初头,还冷得很,又更深霜重,几人眼睫上早已凝了露。大晚上的,先是直对皇上盛怒,心惊肉跳。再料理孟树生,送来瑛王府。身上衣都半湿,寒津津。
忍不住连着打两喷嚏,方达抽了抽发堵的鼻子,有些不耐烦地扫了眼周遭。瑛王怎还没来?他不会以为皇上半夜能给他送什么好吧?
又等了两刻,终于见着影儿了。
瑛王穿戴齐整,看方达盯着,脚下快了两分。只将将走了六七步,心头蓦然一紧,眉头渐蹙起。双目不眨地望着站立不动的太监,以前方达对他可不是这个态度,顿时大感不妙。
直待瑛王到了跟前,方达才拱手行礼:“王爷,皇上让咱家给您送样东西。”侧过身退后两步,“您请过目。”本来他是想见着人,放下大瓮就离开,回去歇息。但现在…哼,他要瞅瞅瑛王在瞧过东西后,会是什么表露。
瑛王心里突突的,不知为何看着那大瓮,他脑中竟浮现出孟夫子的模样。脚变得沉重,好容易才抬起,一步向前。
六侍卫面无表情地等着瑛王,等他到了尺外,利落地揭开盖。一双惨白的脸顿时显露。瑛王双目恰好对上孟树生暴·突无光的眼珠子:“啊…”被吓得连退步,脚跟踩着脚尖,差点摔倒。
方达轻嗤一笑:“皇上让奴才亲自动的手。奴才虽是个没根儿的玩意,但到底在御前伺候,手底下管着几个不中用的东西,好赖是个官身,也不算辱没王爷这位家臣。”
完了,原来是父皇拿了姓孟的。瑛王惊恐,嘴颤颤悠悠地磕巴道:“父父…父皇…”
“皇上动了大怒。”方达看够了,不欲再多留:“奴才几人不扰王爷美梦了,这就告辞。”
方达要走,瑛王急了,追上去:“方公公,这不关我的事,您一定要告诉父皇,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看他人老可怜,养他在府上几日…”
“这些话,王爷还是去跟皇上说吧。”方达避过瑛王抓来的双手,一步插身到两个侍卫中间门。
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不自省不想着补救,竟还妄想欺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瑛王那宽脑门后,脑浆子至多也就豆粒大。就这,拿什么篡位?
次日早朝后,瑛王进了乾雍殿。皇帝脸铁青,摒退宫人,走下殿去,抡起就是一巴掌。
头被打偏了的瑛王,眼里爬满血丝,下巴上的青色为他增了几分落寞。脸上生疼,但紧缩了一夜的心渐渐松弛,重叩首。
“儿臣罪该万死,还请父皇发落。”
“发落?”皇帝气极反笑:“你是打量着朕顾忌皇家颜面,不会拿你如何。”
“儿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皇帝抬腿一脚踹去,正当头。瑛王分毫不敢躲,头剧痛,两眼充血:“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息怒。”
“息怒?朕活剥了你的心都有。”皇帝压着不稳的气,咬牙一字一顿道:“但是不能,皇家丢不起脸,丢不起民心。不过你的罪不会就这么算了。孟树生是诚黔伯府引荐于你…”
瑛王气都不敢喘,瞠目等着。
皇帝却转身回了殿上:“海山岛是第一回。再有下次,量你是朕亲子,朕也能让你没的悄无声息。”
“父皇宽恕儿臣…”瑛王痛哭。
“退下。”
瑛王坐轿方出宫,熙和宫就得信了。
“皇上摒退了宫人,连方公公都没留。瑛王出了乾雍殿,都没去瞧贤妃娘娘,便坐着御前安排的轿子离开了。”在宫里伺候了多少年了,徐力一肚数,瑛王肯定是伤着脸了。
沐贵妃翻着年节时宫里的用度:“别打听瑛王的事儿了。”已经废了,但防还是要防着点。“皇上让本宫清查后宫宫人,你去内务府把记档拿来。”
“是,奴才这就去。”
徐力退出内殿,沐贵妃合上账本,端了茶小抿一口,幽幽自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来海山岛的事,皇上已经查明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单就瑛王算计她的那点儿,还不足以叫皇上大怒。
想要她的命…她不计较,可贤妃母子两也得有那命。
翰林院在如火如荼地筛选案例,朝堂看似平静,但仅是表象。冠文毅被夺了北角山大营总教头后,很是不服。在府歇了些日子,便开始往大理寺跑,早朝也不去了,还催着沈益派人往南泞收集证据。
沈益对人客客气气,对提议不理不睬,兀自带几个捕头调取文昭十年到谷晟十五年之间门,川宁、南泞两府所有在存的记录。
因此,冠文毅还上书告了沈益一状。
沈益被皇帝召进宫问了几句,回大理寺便遣守门的两侍卫下南泞。气得冠文毅吹胡子瞪眼,又不好发作。
另,瑛王府闭门了。诚黔伯不知因何,也告病了。文武都嗅到了不寻常,可皇上却偏偏风轻云淡,只令沐晨彬为北角山大营教头。
邵关府三泉县,三里街街尾左拐入巷子,走个半里路,便见七尺高墙。东南向正门开着,门上没挂匾,有两家丁一左一右守着。虽没挂匾,但经过的人都知,这是三元及第云崇青家老宅。
这会云家主院里,云忠诚、云忠恒老兄弟两,又把一家老少纠集在了一块。齐氏裹着抹额,颔首站着在榻的左下。
“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有个事要说。”云忠恒背在后的手里,捏着张写满字的纸,眼神扫过稻、黍、麦、梁四兄弟,又看向崇字辈:“京里来信了,青哥儿想拉拔家里。”
闻言,云粱来劲儿了:“爹,让崇礼去,他跑过不少回通州、津州,对京里要相对熟悉。”
“别争,老四有看重的。”云忠恒冷瞥云粱,警告意味浓浓。提到老四,云粱就把嘴闭上了。
云忠恒目光落在站于崇北身后那个脸圆唇红的侄子身上:“崇悌,你要是愿意,就收拾收拾上京。”
谁?云崇悌以为自个听错了,见叔伯兄弟都看向他,又觉准了。四叔挑了他?
站最后的女眷里,有位娇小脸丰润的妇人也愣住了,她家汉子不沾头不落尾,杵在兄弟中间门,爹娘不疼不爱。去京里的好事,能轮到他?
“我愿意啊。”不为自个,为两闺女一儿子,他累死无怨。不去看几个兄弟,旁的就算了,这机会他是绝不出让。
齐氏不愿意,崇悌不是她亲孙子,要择也要在崇西、崇仁几个里头。
“老太爷…”
云忠恒回头看向她。一对上那双没有生气的眼,齐氏嘴里没音了。坐在榻上的云忠诚内里很感激二弟,人虽是云禾择的,但二弟也认同,他这心就放下了。
“崇悌,祖父也没什么可交代的,只望你为着你生养的三个小的,别辜负青哥儿和你四叔。”
“祖父、叔祖父尽管放心,崇悌一定豁出命护十二弟周全。”云崇悌一笑,眉眼弯弯,配上一张圆脸,一团和气,叫人怕不起来。
“就是,娟娘他们…”
站最后的娇小妇人,气得都忍不住跺脚。管他们娘四个做什么,你先去了再说。
云忠恒知道他的担心。崇悌在小二房非长非幼,又不得多少欢喜。当初老四没青哥儿时,他就想为四房过继崇悌。崇悌媳妇李氏,是邵家筠州府一个庄子上佃户的闺女。
崇悌去筠州府收皮子的时候,看上眼的。李氏是个伶俐人,嫁进云家三年,就在县郊置了个小庄计较,可贤妃母子两也得有那命。
翰林院在如火如荼地筛选案例,朝堂看似平静,但仅是表象。冠文毅被夺了北角山大营总教头后,很是不服。在府歇了些日子,便开始往大理寺跑,早朝也不去了,还催着沈益派人往南泞收集证据。
沈益对人客客气气,对提议不理不睬,兀自带几个捕头调取文昭十年到谷晟十五年之间门,川宁、南泞两府所有在存的记录。
因此,冠文毅还上书告了沈益一状。
沈益被皇帝召进宫问了几句,回大理寺便遣守门的两侍卫下南泞。气得冠文毅吹胡子瞪眼,又不好发作。
另,瑛王府闭门了。诚黔伯不知因何,也告病了。文武都嗅到了不寻常,可皇上却偏偏风轻云淡,只令沐晨彬为北角山大营教头。
邵关府三泉县,三里街街尾左拐入巷子,走个半里路,便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人是家翁选的,温愈舒可不会端着身份。
“弟妹,接下来的日子要打搅了。”
“哪有什么打搅,都是一家人。”温愈舒拉住六嫂的手,见了礼,眼看向还行着礼的三孩子,面上更是可亲:“这是惜媛、惜珍、喜峰吧,快起来。”
两个女孩儿还有些怕羞,最小的云喜峰中气最足:“十二婶康乐无极。”
李娟笑话道:“都叮嘱了几遍,行礼时祝贺。你这礼都收了,才想起来。”
“不碍不碍,咱们喜峰有这心,十二婶就欢喜。”温愈舒拿了早备好的见面礼来,不似在吴府,这回给的实实在在。女孩儿一只金镯,男娃子一枚小珮。
“让弟妹破费了。”李娟暗暗将三样东西计了价,想着等十二弟家有娃了,把礼还上。
“瞧六嫂说的,怎么就破费了,这不是我侄子侄女吗?”以后要长久相处,温愈舒也不拿李娟当外人:“咱们先去看看你们的院子,要是合适,就洗漱下,歇息一会。晚上,我们在乐和堂用膳。”
“弟妹安排的极妥当。”李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腼腆到:“我刚还在怕一身风尘去见四叔、四婶,不体面。”
温愈舒请六嫂并行:“府上没那么多礼。我来迎你们时,爹娘还交代了,让你们好好歇一歇。”
“多谢四叔四婶疼惜。”李娟心渐渐安宁,到了凯丰院,更是感激。院子不大不小,很干净,一看就知才收拾过。位置虽偏了点,但胜在四周没挨着,他们一家子住不用拘束。
“辛苦弟妹了。”
“六嫂觉合适便好。我这就不打扰了,待会婆子会将你们行李送来,你们先忙。”
“好。”
傍晚,云崇青从翰林院出来,见记恩和崇悌哥等在外,不由露笑:“什么时候到的?”
“快申时。”云崇悌已在云府外院洗过,换上娟娘给新做的袍子:“十二弟,你咋更俊了?”
云崇青摸了下下巴上冒出的硬茬,笑着摇了摇头:“六哥就别打趣我了,咱们回府吧。”
“可没打趣。”云崇悌是真觉这最小的弟弟,是越长越出众。说不出具体哪变了,但瞧着就是气派。
“是是,”云崇青请他上马车:“六哥会骑马吗?”
“会。过去跑商的时候,在外常骑。”
“挺好。”
在乐和堂用了晚膳,云崇悌一家收拾了两天,便安顿下来了。三月底,《汇思》编撰接近尾声,记恩得了信,北轲、邵关两府被盯上的铁铺,向商行买碳了。
“庆安严打私矿还不到半年,他们就没碳用了。”坐在主位的沐宁侯,心里算计着:“总不会是采一点用一点,肯定有储备。可这么快储备就见底了,看来类似焱冠、炎甲那样的铁铺不止在山北省。”
记恩也是如此想:“慢慢来吧。好在冠南侯府被皇帝盯着,暂时不会再铺排啥。”
“庆安严打不能放松。”云崇青浅笑:“买碳要银子,冠家又多了一项大开销。这于我们是好事。日后得机,咱们再剪了孟元山那处金窟,冠家的压力会愈大。说不定,江备那会提早动手。”
沐晨焕递了一杯茶给小舅子:“放心吧,大哥那下一步动作便是清理私矿。上奏的折子,估计三两天就送到御前了。”
“对了,”沐宁侯看向云崇青:“你外放的地已经定下,响州府,没什么事儿,大概五月初就要启程。俞不渝还有些意外,他以为你在翰林院待满三年会直接入六部。”
云崇青凝眉:“希望这次去南川,会有所收获。”转头向右,“你找的人该已经到响州府了。”
“算日子应半月前就到了。”记恩双手交叉搁茶座上:“都是常入深岭的机警人。”十一个中只要有一个被卖,他们就有“线”了。
钓鱼执法,云崇青深谙。下饵,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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