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真执笔写着,心里又在默念着,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两盏茶后,她忐忑地放下笔,将墨迹吹了吹,回头看时才发现萧景润撑着下巴睡着了。
莲花香炉里飘出的龙涎香悠远渺渺,聚而不散。此刻的萧景润褪去了杀伐之气,而像是沐浴在文雅熏香之中的矜贵公子。
他那双眼,时常藏着怒意或是凛冽,此刻闭上了,只留下疏密的睫毛以及睫毛投下的阴影。
“温顺”这个词突然出现在宁真的脑海中。
她连忙摇晃着脑袋,想把这个词抛掉。都是假象。
宁真半蹲着欣赏了一会儿龙颜,仿佛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温顺”了——她看出了他小时候的影子。
可惜她只见过当年他负伤体弱的模样,不知道其余时候是什么样的。应该是有着少年人的恣意通达?还是说满身矜贵更为明显呢?
检查功课的夫子睡着了,宁真没了办法,转头去看孙玄良,结果一个没站稳,趔趄了一下跌在地上。
这么一个动静,萧景润醒了。
宁真看着他突然睁开的双眸,连忙道:“陛下,我是不是吵到您了?”
久居军中养成的警惕心,让萧景润眉宇间多了些狠厉深沉。然而见到是她,他便松下了弦。
见她跌坐在地上,他伸手要去拉她,却见她撑着软榻自己站起来。
反正地上铺着毛毯,她也跌不痛。随她了。
那只手伸在空中倒也不尴尬,他行云流水地捏了捏眉心,问她:“写好了?”
“嗯,写好了。”
宁真转身取了纸张来。
正了正身子,映入萧景润眼帘的就是几大团墨点,他不由乜了她一眼,“这些都是朕刚开蒙的时候玩剩下的。小捻儿,你道行还不够。”
宁真本来是小心地觑着他,闻言只好讪笑了两声,“陛下英明。”
“还想不想出宫了?”
“想!”
她答得一点也不心虚。
萧景润将千字文放下,朝她招了招手,“给朕按按肩。”
按摩这事儿宁真此前没有做过,但是见过。
她跪坐在萧景润身后,依照着印象中的样子,给他捏肩捶背,殷勤得很。
“小捻儿,今日你见着温珣她们了?”
“见着了。温妹妹她们还带了礼来,可惜我仓促之间没什么好回礼的,就拿了陛下赐给我的玉梳和簪子送予了她们。”她想了想又补充,“陛下,你不会介意我借花献佛吧?”
他抬手点了点左肩,“这边力道再重一些。”
随后又说:“那些劳什子,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你爱给谁便给谁。”
“是,多谢陛下。”
“你们都聊了什么?”
这一问就把宁真问倒了,老实回答的话势必要提及那一碗被倒掉的牛乳茶。
于是她避重就轻地说,“陛下,我和温珣妹妹很投缘。只是她一人住在玉芙宫,我一人住在绮华宫,何不让我们俩住在一块儿呢?那样也有个伴儿呀。”
此话一出,孙玄良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
萧景润笑了,眼底带着一抹戏谑,“一宫之中只有一个主位,温珣虽为贵人,朕也让她住在了玉芙宫主殿。若是让她搬到你那儿,是你住偏殿还是她住偏殿呢?”
这一点宁真倒是没有考虑过,因为她压根都不知道温珣的位份是什么,只是听宫女们都叫她们娘娘,再加上崔姝和纪明琢同住长乐宫,她便以为她们四人都是一样的。
宫里总是有主次之分的,若是谁住在了偏殿,就要服侍一宫主位,做小伏低的很没意思。
但宁真不知道这一节,她不觉得住偏殿有什么不好的。在她看来,日常吃喝拉撒只要一小片地方就够了,甚至都不用呼奴引婢。
萧景润拍了拍她的手,“回神了。”
宁真应了声,试探性地问:“那我搬到玉芙宫偏殿?”
“怎么还在想这事儿?”萧景润没好气地道:“没戏。你给朕安安分分地呆在绮华宫。温珣年纪小,怕生,往日在西境村子里受了不少苦,你可管好你这张嘴,别招得她哭。”
“嗯?陛下,我说话很难听吗?”
“倒也不是难听,朕担心温珣被你气着了。”
“怎么会!”宁真不服,“我和温妹妹很有话说的,她还说要来找我玩。”
萧景润皮笑肉不笑,“你先把千字文搞定,再考虑玩的事儿吧。”
见又绕回了千字文,宁真心情很复杂。
若是好好地完成任务,萧景润说不定就会真的带她出宫。但是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难题等着她呢?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是奋进学习的料。
而且,如果陛下喜欢崔姝那样秀外慧中,出口成章的,那也没必要把她往这个方面培养呀。她又不想讨他喜欢,她只想回庆云庵。
正想着,孙玄良上前来请示,“陛下,时候不早了,是否需要老奴将后殿的耳房收拾出来?”
萧景润和宁真俱是一愣。
宁真不知道后头的东西耳房是做什么的,总不会大晚上的陛下还要处理公事吧。
而萧景润知道,两间耳房均是皇帝居于紫宸殿时后妃随侍的临时居所。
沉吟片刻,萧景润将手边的杏片塞到她嘴里,又捏了捏她的粉腮道:“这几日好好学,下回朕再考察你。若是又糊弄事,出宫就别想了。”
接着他对孙玄良道:“你跑一趟,送昭妃回去吧。”
宁真听了,便从榻上下来,行礼告退。
看她脚下生风表情放松,俨然一副下学堂的样子。萧景润真想抽空去国子监看看那些生员是不是也这副德性。
从紫宸殿回绮华宫的路上,坐在软轿里的宁真和在边上步行跟随的孙玄良皆是一肚子心思。
宁真琢磨着既然陛下这么忙,那她学习的时候如果有不懂的是不是可以去问问崔姝。不过陛下也说了千字文是孩童开蒙时学的,她要是拿这个去找崔姝,崔姝会不会笑话她呢?
孙玄良则是回想着刚才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孙大监。”宁真忽然开口。
孙玄良嗳了一声,“娘娘折煞老奴了,叫老奴名字便好。”
宁真不太好意思直接叫他全名,毕竟他都四十多岁了,年纪够当她爹了,直呼姓名总觉得不太好。“大监,玉芙宫在哪儿呀?”
抬轿的宫人脚步放缓。
孙玄良提着灯笼在夜色里望了望,躬身回答:“娘娘,您往东看,亮着灯的宫殿便是了。”
宁真掀开轿帘,探出脑袋看了看,又问:“那长乐宫呢?”
孙玄良依旧指给她瞧。
她微微点了点头。
大家住得离御花园都不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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