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京城三害之一的段钧段小爷,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一家子夺爵的夺爵,罢官的罢官,交了家产夹着尾巴灰溜溜回乡了。

    可谓是大快人心呐!”

    说书先生惊堂木那么一拍,大堂内茶客们掌声雷动,看来深受段家之害的人不少。

    宁真也在雅间内竖起耳朵听着。

    有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扬声问:“杨先生,说到这京城三害,另外两害的故事你可知道?”

    “这位郎君,正巧了,老夫今日要说的恰恰就是澄湖白蛟。”

    听了这话,萧景润便猜测那汉子也许是说书先生的托,不然怎么刚瞌睡就给递枕头呢,一唱一和的。

    白蛟的事他有所耳闻,无非是中都的东北角上有一片湖,天气转暖之后就有孩童结伴戏水,这几年里发生过几次溺水事件。

    久而久之就有传言说澄湖里有一条白蛟,专门吞食孩童。

    虽然京兆尹张贴告示解释了缘由,又加强了湖边的巡逻,但是家中有小孩子的都不愿意往那边去,渐渐地澄湖边就冷清了。

    萧景润没有兴致听说书先生夸大其词,只是低声与王樟议事。

    但宁真听得起劲,还回头问:“主上,你说世间真有蛟吗?三四丈那么长,若是盘在湖中定然很明显吧。”

    萧景润轻笑,眼尾微勾,“你平时不信这些,怎么现在却把说书先生讲的奉为圭臬了?”

    她冷哼一声,把碗中的橘叶熟水喝个痛快。

    自小就没什么玩乐项目,偶尔下山听一场说书便是她当时最大的乐趣了。

    那么自然对说书先生有着近乎天生的信赖感。

    一行人一直到深夜才往回走,马车上,萧景润拿了纸笔写了字递给宁真。

    “这么晚了,陛下就不要考我功课了吧。”

    她都有些睡眼惺忪了。

    然而纸上只写了一个字:鸮。

    “陛下,这是一种鸟吗?千字文里我学过鹍,但不认识这个字。”

    萧景润念给她听,她便知道了。民间俗称叫猫头鹰,或者干脆叫夜猫子。

    “鸮羽卫,朕打算新成立的亲军卫就唤这个名字,捻儿觉得如何?”

    鸮者,夜行猛禽也,喙爪皆锐利,飞行时无声。

    并且鸮字发音同萧,这支亲军卫又是直接受天子管辖的,实可谓天子的鹰犬,这个名字确实很适合。

    “陛下,希望他们能带来好消息。”

    她指的是寻找宁夫人的踪迹。

    萧景润颔首,又掀开帘子看了看,快到宫门口了。

    他状若无意地问:“今晚你想宿在哪儿?”

    宁真当然想说绮华宫,但是才承了他替她寻母的人情,总不好就这样拂了他的意。

    于是她咬着下唇,慢吞吞地说:“拂云轩吧。”

    说完便不再看他,只希望他记得他的允诺,别再随随便便碰她了。

    萧景润不自觉地扬唇,“到平城门了,下车吧。”

    上一回也是平城门,那时候他可是怒气攻心,将她从马车上直直推了出去。

    他知道她不是记仇的人,但仍主动为她掀帘,让她先下。

    宁真搭着孙玄良的手,还没踩到地面上,便被兜头盖了件薄氅,随后腿弯一紧,身子失了平衡。

    萧景润将她横抱了起来。

    “陛下——”

    怎么出尔反尔。

    见她大半张脸都笼罩在薄氅之中,他腾不出手,便低头轻蹭。

    宁真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盖在脸上的衣物挪开了,视野开阔了。

    孙玄良连同王樟,一样没反应过来,皆愣怔地望着他们,甚至孙玄良的手还伸在半空。

    “陛下,放我下来。”

    宁真的双手无处安放,直推着他的胸膛。

    “嘘。”

    他再次垂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月事一月一行,你是不是忘了?”

    宁真眨了眨眼反应了片刻,这才红晕涌上两颊。

    她确实忘了,最近正是来月信的日子。

    但他这么说,难道是沾染在裙面上被他瞧见了?

    面颊绯红快要蔓延到颈部了,宁真扶额缩在他怀中,“快回宫,快回宫。”

    坐上肩辇,萧景润佯装忘了,仍抱着她不撒手。

    出乎意料的是,宁真没有挣扎,反而紧贴着他的胸膛,两耳通红。

    这不寻常,她虽会害羞,但比起羞涩,她应该更不愿意大庭广众之下被他这么抱着。

    “捻儿,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便借着宫灯的亮光看到他胸前洇湿一片。

    竟然哭了?

    萧景润心里一紧,伸手抚她的发丝,果然露出一张带泪的小脸。

    “怎么了?很疼吗?朕听说有的女子月信期间会腹痛腹胀,捻儿,你若疼,朕叫太医来。”

    宁真哭着摇头,直到肩辇到了紫宸殿,她仍攀着他的脖颈。

    这回不肯撒手的变成她了。

    但萧景润却得意不起来。

    抱着她一路穿过前殿绕过廊道,再迈入月门。

    他腿长步子大,后头跟着的孙玄良及一串小内侍皆被他抛在身后。

    进入拂云轩后,萧景润朝孙玄良说了句:“别跟了。”

    随后将宁真放在贵妃榻上,这还是前两天新添的,当时萧景润打的主意是能借此蹭睡一宿。

    此刻却无关风月心无杂念。

    拂云轩里只点了一盏灯,掌灯的小内侍还未换上烛火便被萧景润赶出去了。

    “捻儿,到家了。”

    他轻轻掂了掂她,又跟哄小孩似的晃了晃,重复道:“到家了。”

    宁真的模样生得好,落下泪来那双纯然的泪眼看得人心颤。

    更何况他有意于她,见她这般模样更是在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一路上她不理他,只顾闷头哭,萧景润轻叹着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惹得她不高兴了。

    “捻儿,擅自抱你是我不对。”

    他说着,又觉得自己现在仍然是抱着她的姿势,很没说服力。

    于是他松开手,“那你自己躺着?”

    宁真耳朵一动,抓过他的广袖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不要。”

    按说她这样依赖他,他理应狂喜的,至少也是喜不自禁的,但他喜不出来。

    想替她擦去泪水,又不敢轻举妄动。

    萧景润忍不住自嘲,自己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宁真小声抽泣,微动了动身子。

    她今日穿的裙子是藕荷色的,这颜色温柔,可是沾染了月信的话有些明显。

    想到这儿,他心中一动,“捻儿,你是不是担心见森他们瞧见了?放心吧,就我看见了,不是给你用氅衣遮了吗?没事的。”

    “陛下。”

    “你说。”

    “谢谢你。”

    宁真嗫嚅着,终于肯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眼圈通红,蕴着的泪摇摇欲坠。

    萧景润终于明白什么叫“哭成一个泪人儿”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哭,但现在肯和他说话了,就是好的。

    宫女被唤进去侍奉宁真换洗,萧景润站在院中天井,仰头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思绪万千。

    再进门时,宁真抱着膝靠在床上。

    萧景润识趣地搬了张绣墩坐在她跟前,双手放在膝上,活像个守夜小宫女。

    宁真破涕为笑,“陛下难得这副样子。”

    月光投进屋内,和微弱的烛火交织在一起,照在萧景润脸上,让他显得格外可亲。

    宁真忽然有了倾诉欲,偏过头缓缓道:“我快十六的时候才来葵水。那一天跟师姐们下山采买,我溜去听说书,结果……”

    萧景润心里一沉,不管是露天支摊的说书,还是像方才茶楼里听的说书,听众很多,鱼龙混杂,尤以男性居多。

    宁真继续:“好多人围着我指指点点,我都不敢动,只能僵坐在原地,接着连店小二都来赶我,说我弄脏了他们的凳子。

    还有七八岁的小孩,什么也不懂,但见大人们笑我,便也朝我做鬼脸,嘴里喊着脏。”

    这样的回忆真是糟糕,萧景润冒着被骂的风险,上前揽住了她发抖的身子。

    “我抱着头离开,或者说是落荒而逃。直到被师姐撞见,我才获救。”

    宁真用了“获救”这个词,萧景润却觉得并不夸张。

    她的生长环境单纯,其他女子十五岁及笄,十六岁估计都嫁做人妇了,她却仍在庆云庵的一片小小天地里,青灯古佛为伴,简单快乐无忧。

    他不知道慧慈师太有没有和宁真说过月信是怎么一回事,但当时她成了众矢之的,不难想象她慌张无措的样子。

    那时候,要是有个人能给她披件衣服,告诉她“没事的,只是女子的葵水罢了,很正常的,不要怕”,那该有多好。

    萧景润指腹抹过她的眼,虽然长睫仍湿润着,却止住了哭。

    “捻儿……”

    他张了张口,却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他是男子,针对这一话题贸然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反倒可能引起她的不适。

    “陛下不用安慰我,我已经长大了,自然知道葵水是什么,也知道葵水不脏。

    如果换了现在,我可能还会自如地给那店小二将凳子擦了再走。”

    宁真已经放松了下来,只是说话时仍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他腰间玉带上的小扣。

    她继续道:“方才那样,只是又想起了那日的事,一时间眼泪就涌了出来。陛下,我没想哭的。”

    萧景润当然知道她不想哭。

    她这个人,他没有摸透但也可以说有所了解。

    良善是她的底色,骨子里却透着坚韧,听宫人说当初她被张氏拖到院子里当着那么多人面打骂的时候,她都没哭。

    有时候情绪就是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点,瞬间宣泄。

    他猜的没错的话,也许正是他随手给她遮上的氅衣戳中了她的心田。

    那件衣服,同样盖在了未满十六岁的宁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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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后我嫁了新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酒酿酿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亡国后我嫁了新帝,一本书并收藏亡国后我嫁了新帝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