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只留了一盏落地绛纱灯,灯架外的轻纱是水红色的,飘带亦是同色系,透出来的光亮温柔缱绻。

    萧景润以前说过,他还记得当年云雾后山小竹屋里的佛香,宁真原本不信。

    但那件海松氅衣以及萧景润的怀抱,都给她一种熟悉又安心的感觉。

    原来通过嗅觉留在大脑中的印象真的会很弥久。

    “我一直想做一个勇敢的女孩子,不想流那么多眼泪的。”

    “不过是哭鼻子罢了,我又没笑话你。”

    她原是枕在他臂上,闻言将怀中手炉塞到他胸前,背过身去,没好气地说:“陛下就没哭过吗?”

    “捻儿,流泪并不意味软弱。勇敢背后要付出的也很多。”

    萧景润将手炉放到一边,侧身环抱着她。

    “今天刑部递上来的公文里,我就看到了一个勇敢的女子。”

    “刑部?”

    宁真疑惑,刑部掌天下刑罚政令,能递到天子面前的必然是大事。

    “嗯。”

    萧景润简单讲了程妙圆的事。

    “她服毒了?”

    “程妙圆家里行医,她对毒物也有所了解,所服正是当地的一种毒草,名为金泥。

    此草根茎有剧毒,服之四肢无恙,但会致肠穿肚烂,消磨近两个时辰,最终……”

    “如此决绝……”宁真喃喃道。

    宁愿疼痛气绝,也要将这世间的不平公之于众。

    “陛下,”她忽然转过身看着他,杏眸熠熠生辉,“陛下定要为程姑娘主持公道,她远道而来为的就是这个,万不要辜负她的拳拳之心。”

    “当然,这一桩案子不光在刑部手里过,给罪魁祸首定罪之后大理寺依例复核,御史台也会进行监督,自然不会糊弄过去的。”

    他看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笑:“话本里的皇帝总是被各路人马蒙蔽,我争取做明察秋毫的那一个。”

    “好,我信陛下。”

    萧景润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嘴角微扬。

    他忽然发现抛去那些珠光宝气的物什,她素净的面容更加动人。

    “别人的事你都如此操心,我们小捻儿真是心怀天下。”

    这还真是发自肺腑的感慨。

    宁真却摇头,“从岭南道一路北上入京,再女扮男装冒籍参加春试,我难以想象程姑娘经历了多少坎坷。她定然是一个极聪慧极有主意的女子。”

    不止,程妙圆写得一手好字,又精通医理,若是没有这一场祸事,她合该有着光明璀璨的未来。

    萧景润抿了抿唇,将她揽入怀中。

    “民情上达如此艰难,希望我的子民日后可以伸冤有路。”

    他轻叹一声,“我还需要努力。”

    皇宫之外,擦肩而过的大多是普通人,勤恳向上地生活着。

    而身为上位者,随随便便的一个决策就可能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

    萧景润觉得沉重。

    今晚不仅她有倾诉欲,他也有。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萧景润在她耳畔喃喃道:“有时候遇到混账东西,真想如切瓜砍菜般了结算了。

    就像处理段家,老师劝我,韩相劝我,连那些老是板着脸的御史们也盯着我。

    侯爵若非谋反叛国,还得留他们一条命。

    我当然知道,但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

    在卢枢相面前他没有说,在王樟面前他也没有吐露,今夜不知怎么了,想告诉宁真。

    不为乞怜,只是单纯地吐诉。

    宁真的手徘徊了许久,终是抚上了他的背脊,学着他安慰她的样子,轻轻拍着他。

    “我在御花园洒扫的时候学过剪花枝,陛下,初学这个的时候没有人不会伤到自己。磕磕碰碰,跌跌撞撞,总归都是要往前走的。”

    “那捻儿——”

    他欲言又止。

    “什么?”

    “你愿意陪我走吗?”

    话音落下,萧景润明显感觉到她的手一顿。

    “我……”

    果然,又让她为难了。

    生怕她直截了当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他先开口了,“没事,我随口说说的。”

    接着他握住她的手腕,小心地放入锦衾之中,又把那个手炉找出来塞给她,“月事期间当心着凉,睡吧。”

    他自己则是侧过身去,勾起的唇角缓缓放下,眼中也多了一丝落寞。

    “嗯,陛下也早些睡吧。”

    可能是今晚哭累了,很快就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萧景润心里浮起一丝庆幸,还好他打断了她,不然当下的和谐岂不是一戳即破了。

    -

    翌日,宁真是被孙玄良的声音吵醒的。

    “陛下,该起了,韩相公已经候在紫宸殿了。”

    隔着姜色幔帐,孙玄良听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些无奈。

    今日天子难得起晚了,小内侍叫了两遍就不敢再叫,慌里慌张来寻了他这位内侍大监。

    帐内依旧没有动静,孙玄良使了个眼色,内侍们便去将窗子支开。

    “陛下——”

    “知道了知道了。”

    光亮大盛,萧景润捂着眼,仍有困意,“今日不上朝,韩相怎么来得这样早?孙翁,你问问他吃早饭没有,没有的话就先吃,朕一会儿就去。”

    “陛下是知道韩相公的,自然是用过早膳的。”

    “行啊,比朕还宵衣旰食。”

    萧景润见宁真也醒了,眼角便勾起一丝散漫撩拨,“美人在怀无人想早起呐。”

    听他又不正经起来,宁真有些恍惚,开始怀疑昨晚呢喃示弱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本人。

    “陛下快去吧。”她推了推他。

    萧景润伸着手等她给他穿衣,一副无赖到底的样子。

    她学得还是挺快的,给他穿了几回衣袍便很熟练了。

    她低眉垂目给他系衽带的样子映入眼帘,他淡淡问:“捻儿会等朕回来的吧?”

    宁真一怔,手下却未停,把衽带系好又将衣袂掖平。

    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松香味,想来这一身是宫娥们早上刚过了熏笼的。

    敛了心神,她低低地说:“会的。”

    见她回身去取宫女捧着的革带,萧景润随手一扯,微微用力便把她拉到身前。

    一丝慌乱闪过宁真黑亮的眼睛,昨夜自己缠抱着他的画面浮上心头,她微微吐息,低着头扯开话题,“革带移孔,陛下清减了。”

    萧景润握着她的手,一同调节革带孔位,“寤寐思服,自然就衣带宽松了。”

    相对而立,他带着她的指尖滑过腰线,转而摩挲起龙首玉带钩,缱绻深笃。

    原是温润的玉质,宁真却觉烫手,匆忙将手抽出后退一步道:“陛下莫要让臣工久等。”

    萧景润不做声,绕过她走了几步,复停下对芦桦吩咐了几句,随后施施然离开了。

    宁真用着早膳的时候,听到月门处有响动,便放下勺子探头去看。

    “娘娘!”

    小泉子和春姚一脸喜色地扑过来,不管不顾地抱着她的腿,恨不得哇哇大哭,“好久没见到娘娘,陛下也不和我们说娘娘去哪儿了。”

    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虎子,此刻早已蹭的跳到宁真怀里,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自己的小爪子。

    这可真是拖家带口入住拂云轩了。

    “好了好了,快让娘娘用膳吧,奴婢瞧着娘娘瘦了一小圈呢。”

    春姚把虎子抱走,又用脚尖戳了戳赖在地上的小泉子。

    余光瞥见一脸凝重的芦桦,春姚行了个礼。

    “多谢芦桦姐姐,不然我和小泉子哪里有机会过来侍奉娘娘。只是我们俩没规矩惯了,让芦桦姐姐见笑了。”

    芦桦侧立一步,她们是平级,哪有好端端站着受礼的道理。

    “没有没有,都是陛下的意思,我也是奉命行事。”

    春姚和小泉子退到一边,身板挺直目视前方,努力不给绮华宫丢人。

    用过膳食,芦桦给宁真梳头,春姚则是立在一旁观摩学习。

    “芦桦姐姐的手真巧,惊鹄髻梳得真好。”

    春姚致力于拍马屁,静谧的拂云轩单靠她一人就能热闹起来了。

    这种双高髻很适合宁真,此刻将鸦发梳起,恰恰好露出细腻如瓷,洁白丰润的脖颈。

    芦桦原先心里还有些疙瘩,明明她才是被陛下指给昭妃娘娘,在拂云轩里伺候的。怎么今日陛下又要让她去把绮华宫的宫女唤来。

    难道是嫌她手脚粗笨吗?

    结果见了春姚与小泉子,芦桦又放下心来。

    娘娘纯真,她手底下用惯了的人自然也是胸无城府的。

    是以,替宁真选了配饰之后,芦桦便后退两步让渡空间给他们主仆叙旧。

    春姚拿起一支鎏金穿花戏珠簪,稳稳地簪入宁真发间。

    对着镜面瞧了瞧,春姚面上浮着笑意。

    她家娘娘虽清瘦了些,却还是有着一副芙蓉面,她身为女子看了都难免心动,怪不得陛下金屋藏娇了这么些时日。

    “娘娘,你说咱们要不要行个聘猫礼?”

    宁真纳罕,“聘猫?你是说虎子吗?”

    “是呀娘娘,陛下吩咐奴婢去御花园把虎子找来的呢。不是娘娘想养虎子吗?”

    春姚看得出娘娘喜欢虎子,但不懂为什么之前不抱回来养。今早接了旨意,她还以为娘娘想通了要正式开始养呢。

    宁真揉了揉虎子的小爪,听着虎子细小的喵喵声,沉默了许久。

    不知何时,孙玄良过来了,见她坐着出神,轻咳了声,“娘娘,陛下请您往前殿去。”

    “前殿?陛下不是和韩相公在议事吗?”

    “正是,还请娘娘随老奴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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