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宁真并未设想过萧景润的回答,并且从她的角度来看着实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然而她没想到他给予的回应是干脆没有回应,只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一种失望的感觉涌上心头,宁真将帕子摔到他身前。

    “原来陛下连敷衍我都不愿意。”

    是呀,她被他按着轻薄。事毕,他锦衣华服仍是光鲜,她却花了口脂乱了裙裳。

    而始作俑者连半个字都懒得搪塞。

    宁真最后看他一眼,撑着椅子想要站起身,却忽然被他拉了过去,按在怀中。

    “故态重萌,你这是干什么?”

    她当然挣扎着推他,愠怒得很,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与怨怼。

    然而下一瞬,他的话让她停住了:“你真要听,朕就告诉你。”

    “宁真,朕没骗你。那会儿朕确实想与你成为一家人,没有血缘羁绊但是可以互相依靠不会轻易抛弃离开对方的人。

    但是人都是这样的,有劣性,朕也不例外,朕也求索无厌。

    朕与你度过了冬天春天,朕还想与你度过夏日秋日,以及每一年的四季,朕想与你朝暮相见。”

    原来他刚才在算的时日是这个意思吗?

    宁真的手微松,抵着他的胸口,“你先放开我。”

    两个人里起码要有一个是冷静的。她现在听着他的一字一句,觉得他很不对劲。

    “我还没说完。”他单膝抵地,怀抱愈发收紧。

    将她以这种姿势禁锢,或许是他不敢当面看着她的眼睛说这么一番话。

    “捻儿,我未曾有过心仪之人,我也不知道其他儿郎都是怎么样与心仪之人相处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沾了丹色口脂的帕子上,不由自嘲一笑,“对,刚才有句话是骗你的,什么一时糊涂,我没有糊涂,我头脑清明得很。捻儿,我不想遮掩我的渴望了。”

    萧景润臂膀微松,但仍将她虚拢在怀中。

    宁真仿佛听到了他的心跳声,连带着他说的“心仪”“渴望”之词,风驰云卷般袭上她的心头,害得她也心跳如擂鼓。

    萧景润握起她的手,从她的脸颊上一一点过,蛾眉杏目,丹唇皓齿,皆不放过。

    “捻儿,这里、这里,以及这里,无一不是我钟爱的,无一不是我渴望的。”

    说这话时,他脸皮颇厚,但双眼却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蕴含着无限真诚。

    这下好了,宁真不光觉得心跳如擂鼓,还觉得有人拿了小玉锤,一直从她脑后的强间穴敲到头顶的百会穴。

    肯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觉得脑袋嗡嗡的呢?

    宁真微显迟滞的模样落在萧景润眼中,便是另外一番情境:

    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她咬着下唇在凝思。

    她没有反手给他一个耳光骂他登徒子,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有戏呢?

    萧景润自顾自地想着,口中言语便更加狂放直接,“捻儿,我喜欢你、钟意你、心悦你,我不单单想和你做家人,我反悔了。我言而无信,我居心不良两面三刀,你尽管骂我打我吧。”

    说罢,他是痛快了,她的一双眉却似蹙非蹙。

    萧景润狐疑地凑上去,却见她冒出了不少冷汗。

    “怎么了?”

    他的话再不中听,也不至于把她气成这样吧!

    宁真拽着他的袖子,面色发白,从口中溢出一个字:“疼。”

    -

    今日的书还真没听成,一是忽然飘起了小雨,到了午间雨势竟然渐大。

    二是宁真腹痛难忍,传了太医正过来诊脉。

    拂云轩外,萧景润抱臂在廊下站着,望着连着线的雨珠从眼前滑落,他的身心仿佛也随着这一场春雨降温了。

    方才那一番剖白,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冲动至极,身为天子的清傲仿佛都被他丢掉了。而他的炽烈情愫面对宁真忽然的腹痛也迫不得已戛然而止。

    无论是兴兵还是理政,他都是喜欢规划的。

    然而感情这种东西,没法规划,谈何布局。

    所幸,他们在此方面都属新人,大不了一起摸索着前行。

    至少,她没有推开他。

    遽然,芦桦从内间小跑过来。

    萧景润不悦地抬眼,“昭妃还在就诊,何事如此慌张?”

    “陛下恕罪,奴婢也是没办法了。太医说娘娘此症须得针灸治疗,但娘娘畏针,太医也……也无从下手。”

    芦桦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肉眼可见天子面上带了怒意。

    萧景润阔步走入内间。

    “到底何事须得针灸?”

    太医正跪着回话,絮絮叨叨了半天,萧景润才听明白。

    原来是月事期间着了凉。

    萧景润面色稍霁,刚才听芦桦那么说,还以为宁真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药石罔效的那种。

    他轻咳一声掀开幔帐,坐到宁真床头,大手一伸捂着她的双眼,朝太医正:“扎吧。”

    太医正不擅女科,又是男子,实在有所不便。

    是以,给宁真行针灸之法的是太医院的女医。

    宁真虽气若游丝,仍掰着他的手,“我不想扎针,喝些汤剂不行吗?”

    萧景润岿然不动,低头轻语,“捻儿昨晚还说想再勇敢些的。”

    “我怕。”

    她自儿时有了“小捻儿”这个名字起,便很少生病了。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多喝水闷在被子里睡一觉就好了,因此这扎针对她来说可真是陌生。

    “你当汤剂就好喝吗?不是苦得你吐舌吗?”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她圈在怀中,单手捂着她的眼,“朕在呢。”

    宁真呜咽了两声,妥协了。

    针灸完毕,见效不慢,宁真舒适了许多,只是躺在床上仍然觉得四肢无力。

    萧景润将她额间碎发拨开,从芦桦手中接过帕子给她擦汗。

    回身时他睨了芦桦一眼,“晨起是你伺候昭妃更衣的?”

    “回陛下,是奴婢。”

    萧景润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说:“自去尚宫局领罚吧。”

    芦桦一怔,咬着唇应了声是,蹲了礼便要退下。

    宁真听着了,锤了萧景润一记,“关芦桦何事?我着凉还不是因为在京师大营里吹了风?”

    芦桦连忙跪下,“是奴婢的错,奴婢照顾不周,甘愿领罚。”

    小泉子和春姚见状也跪了下来,心有惶惶。

    “行了行了,都出去吧。”

    萧景润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又对宁真道:“捻儿御下不严呐。”

    见她别过身去,他便软下声来,“是朕不好,你消消气,不行的话朕下个罪己诏?”

    还在调笑!

    宁真掀起被子蒙着头,“我要休息了,陛下自便吧。”

    处于黑暗中,宁真听着响声,应是萧景润出去了。

    她狐疑地探出头望了一眼,还真是,内间只余她一人。

    盯着轻晃的幔帐,宁真的鼻尖逸出一声轻哼。

    她颊边似乎还有他触碰后的余温,拿过帕子来擦了擦,她才安心睡下。

    拂云轩廊下,王樟过来时带了一身寒气。

    萧景润拍了拍他的肩,“见森,你出宫一趟吧,去昨夜那家茶楼看看说书的杨先生还在不在。这几天都盯一盯,坐在堂下附和他的人也要留意。”

    “微臣遵旨。”

    “彭锦这会儿在哪?”

    王樟称是,“彭大人事涉程妙圆案,如今正在刑部大狱拘着。”

    萧景润舌尖抵了抵腮帮,不悦起来。

    京兆尹彭锦当时被程妙圆求到门前,却没听她分辩一声,便将她打了一顿赶出去,因此如今也在彻查的范围内。

    然而萧景润这两日关注的澄湖溺水孩童事件正是从京兆府手里过的。

    沉吟片刻,他低声吩咐了王樟几句。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傍晚才歇,耳边只剩下积水从瓦上滑落的轻响。

    春姚守在床前的脚踏上,怀里抱着虎子,一人一猫扯着一根丝线玩得痛快。

    忽地衾被滑落一角,虎子蹭地往床上跳,被春姚眼疾手快地捉住。

    她压低了声音,“不许这样!咦,娘娘醒了?”

    春姚见宁真掀开被子,手抚着胸口似在喘息,连面颊都有些发红,她吃了一惊,“娘娘莫不是发热了?”

    将虎子放下,春姚急急地去探宁真的额头。

    宁真侧过头,“没有发热。”

    声音喑哑得很。

    “那娘娘怎么脸颊绯红一片?很热么?”

    虎子也甚为不解,小爪子扒拉着锦衾。

    宁真懊恼地捂着脸,“是啊,很热,春姚你去将窗户打开吧。”

    说完,她又将自己埋入被中。

    睡了一下午,她梦到了萧景润。

    如果不是这个梦,她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对他原来已经如此熟悉。

    他结实的小臂,骨节分明的手,以及清晰的下颌线,似笑非笑时的眼尾,当然还有……唇上的热度。

    白日里他在前殿说的那番话适时闯入她的脑内,似要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春姚开了窗,回身看时却又大惊小怪,“娘娘不是觉得闷热么,怎么还蒙在被子里?奴婢看看娘娘的衣裳汗湿没有。”

    宁真咬了咬牙,“不用,春姚,帮我把《金刚经》取来。”

    春姚咋舌。

    这样的天气里睡睡觉逗逗猫最舒适不过了,娘娘拖着病体却还惦记着念经,真是一心向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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