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腊尽,又是一年。老爷从任上回来,带了些土物玩意儿给嘉章,一对梳篦,嘉章赠了令仪一把。夫人还怄着去年那口气,由着他涎皮赖脸,并不怎么理他。令仪看到月容时,只见她个子蹿得高了,面孔也养得白胖了,笑容却少了,人也显得老了。抬头看到令仪,她才勉强做出个笑脸儿。

    没人时,月容才向令仪说起别后情况。“老爷还是打你?”她包着眼泪点点头,“你看,新痕叠旧痕,在家时爹爹母亲都舍不得下这样重手,他又是咬又是拧,好在现在也挨得惯了。我不怕他。”

    “他不许我笑。那天郑贵进来同他说个什么事情,我不合笑了出声。其实那时为什么要笑呢,我也弄不明白,只觉得好玩儿有趣儿。他过去爱看我笑,把我比作什么‘元宝儿’又是什么……嗳,他们做老爷的说出来的话儿我从来听不懂记不住的。那天我笑了,他偏容不得,当时便阴下脸去,说我没些廉耻,还有许多难听的话儿,说我趁汉,说我贪着郑贵年青,说我坏了他的体面……打了我不算,连郑贵都吃他罚了,倒弄得我心上过意不去,好像是我害了他似的。”说罢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令仪本来要宽慰她,见了这样,反不知怎么宽慰,只能顺着说:“老爷这样是有些儿不对……”

    “有些儿不对?那日我母亲为着念我念得紧,病得沉重不能起身,叫兄长给我带个信儿,捎了些我爱吃的蔬食。他倒好,偏说兄长是我娘家偷来的汉子,好说歹说他不肯听,反被他叫人一顿大棒赶了出去。我要回去望望母亲,他也不许,说我定是与先前那汉子约了私会。还酸文假醋地姜太公啊周文王啊说了一堆话……”

    “是文姜?”

    “像是这个?理他去呢。人非禽兽,我和兄长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呸,说出来我都替他寒碜。不知他心里都装了些什么禽兽之想,偏只有他才能想到这上面去。”令仪忙掩了她的口,抬头见四下无人,才由她说下去。

    月容撇撇嘴:“怕什么?我才不怕呢,这样的好日子,我早就不想再捱下去了。我恨他,母亲要见我最后一面都没见成,他还不许我戴孝,尽尽做儿女的意思。叫邻里人家怎么看我呢,都说我做了官老爷的小老婆,飞上枝头,忘了根本,翻转了面孔,一味拿乔不认人……”她没能说下去,便哭得哽住了。令仪想到自己的母亲,也哀恸起来,她拿起帕子替月容揩了眼泪,又问月容是怎么个打算。

    “我是不怕的,他说我偷汉,我便当真偷来给他看又有什么要紧?他不许我笑,我偏要笑,只不对着他笑便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眼泪还没干,不住地流着,声音还嘶哑着,笑声凄厉,好像天边惨白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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