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先生推说老朽衰残,要辞馆归乡。夫人再四地挽留,也留他不住,只得在束脩以外,又另赠了许多银两作谢仪。嘉章虽不爱读书,想到七年受学,豁蒙决疑,难免心中眷眷。连令仪都觉得有些不舍。

    夫人同老爷商量,要再请位先生坐馆,老爷只说女孩儿本不图她闻达显扬,书读多了也是无用,文章辞翰,原是末事,不如叫她习学些女红针黹,晓得些饮食厨馔,日后到人家去,也不做了那花木瓜空好看。这些话儿说过不算,还要叹几声风俗浇薄,教化陵夷,几乎叫裙钗做了冠带。士风不振,易弁而钗,妇学不修,易钗而弁,风教全坏……这话儿分明讥着夫人不能针黹,夫人知道他一向怪声怪气,扭了脸,也没好气理会他,自己却去另想主意。

    算起来,女孩儿念书念了七年,实在不能算少,嘉章不爱念书,请这样先生教她,还每常为着念书淘气。要另请先生,纵然嘉章肯依从,怕也未必有第二个人肯做这没指望的生涯。有个缘故在其中,课读女孩儿,不比课读生童。给那童子讲书,做东家的格外眼青不说,那学生将来还有个科甲之望,或在榜头,或在榜尾,做业师的脸上多少增些光彩。给女孩儿讲书,做的是个清淡营生。更兼女孩儿年纪大了,男女之间多有不便,瓜田李下,要避嫌疑。除了那极不成材的,却从哪里再依前去寻个先生来?思来想去,总没个良策。倒不如便叫嘉章学些针绣,也是本等正着。

    想到姊妹都住在一道的时候,也有教习教她们学绣,那教习却是山阴人,三十许人,身边还携了个女孩儿,同她们年纪差不多来去,也是十二三的光景。那女孩儿白净面皮,温柔端默,仔细想去,人品倒有三分似令仪。姊妹们有时同她耍笑,她只是红了面皮不出声。那时说是姊妹们一起学绣,倒不如说是女孩子们一起玩笑作耍,实在工夫学得少,笑话说得多。闺中女儿从来娇养,新鲜了几天,渐觉得没趣儿,隔天儿就有人托了事故,推了不去。自己爱的本来是诗书,欢喜的本来是筹算,梦的本来是文章策对,见了针线,神思昏倦,只是要睡。遂抛了针线,日日逃学。诸妹中有几个留心此道的,倒是日日叩问,夜夜揣摩。

    教习在家里略住了三五个月,便辞了主家往他处去了。也记不得她的名姓,母亲一回说她游荡无依,天涯海角,随处飘零,言语间有些鄙夷。不想她听后,反激起一片孺慕之情,竟也肯听那先生教诲了。奈何拈起针线,便昏沉欲睡,只好把一点向学之心,重撂在九霄之外。各人天性禀赋不同,或者令仪心慕此道,也未可知。

    计较已定,却从哪里找个这样的师傅?自己从来是不惯女红的,见了针线倒要费半天踌躇,令仪从小却会些,也称不上妙手高着,况且尊卑有定,总不能叫那小妮子做了嘉章的先生。正迟疑间,忽想起一个人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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