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直起脑袋, 她还没想明白时又听方觉说:“去给盛浔做面了?”
“做了,”阿夏捂脸,“我做的面全是糊味。”
方觉差点没笑出声来, 借着整理纸卷时遮住自己的脸,又问道:“盛浔吃了吗?”
“吃完了。”
阿夏拿手指抠着石桌壁,“反正后面他自己再煮过是吃完了,还给我做了一碗葱油拌面, 味道跟阿爹做的差不多。”
方觉哑口无言, 说实话他自个儿都吃不完阿夏做的东西, 这么一想到对盛浔有了微妙的同情和改观。
他无意继续谈论这件事情, 转口道:“明日早点起, 送春会跟我一道去课舍里。”
“我去课舍里做什么?”
方觉把所有学子的纸卷收起来,不紧不慢地说:“去见见这群小子,他们听我老是夸你, 一早就想见你。昨日还跟我说, 带了好东西要跟你换, 左右去哪都是换,不如跟那群皮小子换。”
他只带一个课舍,从一群学子八岁时刚入书院起开始, 到现在也有一年多。虽说他一口一个皮小子, 其实早已把这些学子当成弟弟一样, 平时喊得亲热。
“那我去, 我都还没怎么见过他们。”
阿夏确实没怎么去过书院,前两年送春会要么在王家庄, 要么回老家去了。
她杵着下巴问, “是不是得带点吃的去见他们?”
“你要带的话就带。”
方觉很了解那群学子, 有的吃一个个嘴巴都甜的不得了。
“我去问问阿爹再说, ”阿夏站起来,抚平衣摆往里面走,越往灶间走越有股蛋饺的味。
等她踏到灶房时,方母正在弄蛋皮,方父把柴火塞进灶眼里后,看到她进来,连忙端着一盘蛋饺起身,并说道:“阿夏,正热乎的,赶紧尝一个。”
阿夏确实有点馋,不过她刚吃完葱油拌面没多久,肚子还饱着,犹豫半晌还是拒绝了,“阿爹,我肚子还饱,今晚这饭不想吃了。”
“咋就饱了,”方母转过头看她,语气惊奇,“吃啥了,我这蛋饺特意给你和你哥做的。”
“吃了碗葱油拌面,”阿夏很老实地回答,确实是挺饱的,不然她能拒绝做好的蛋饺吗。
方母无奈看她一眼,“你这孩子真是的,我做都做了,吃一只再走。”
“对对,”方父也附和,“吃一只填不了肚子的,你娘难得做一次。吃不下我先放着,明日还能做道汤。”
“那我吃一只就好。”
阿夏捏起一只蛋饺,皮是金黄的,中间包裹着肉馅,圆鼓鼓的一大只,大家都把它戏称为金元宝。
巷里人家少有不会做蛋饺的,方母更是其中的一把好手,拿个炉子来,底下的灶火燃到发红,却不见火苗。
铁勺子不直接倒油,挨到炉子上烤到发热发烫,再拿块带皮的猪肉来擦得锃亮,糊满一圈,停手还能听见皮肉滋啦的响声。
蛋液一早就搅好了,橙黄色,冒着小泡,往铁勺子中间浇,手腕微微晃动,勺子里就有一圈又薄又黄的蛋皮,边缘稍微泛焦。
肉糜是早早剁好的,讲究三肥七瘦,吃起来有汁水又不柴,筷子夹一团放到蛋皮中央,拿筷子尖一挑一按,蛋皮压在一起,再左右翻烤,蛋饺也就做好了,再上锅蒸 ,肉糜要蒸熟。
这样刚出锅的蛋饺最好吃,蛋香浓郁,阿夏咬开一个小口,包在里头的汁水流出,肉糜混杂着蛋味,很是鲜嫩。
蒸熟的蛋饺吃的是本味,其他做法的阿夏也爱吃,拿来跟菠菜做个菠菜蛋饺汤也很鲜,一只只肚子里灌满汤汁,蛋皮松软。要么下到番薯面里头,再加一把小青菜或肉丸,滋味别提多好了,尤其大冷天的吃一碗下肚,热乎
乎地舒服。
阿夏嘴里被蛋饺塞的鼓鼓囊囊的,还没完全咽下去她就问,“阿爹,明日送春会,大哥请我去见他课舍的小孩,我想带点吃的过去。”
方父知道那群学子,他时常空下来会去给方觉送饭,知道书院里的菜食花样算不得多。心疼儿子也心疼这群小童,每次都会多做点带过去分给他们尝尝。一个个叫得很亲热,又知礼数,路上要是远远见着都要问好。
他想起这群小孩,眼旁就起了笑纹,“明早我做点麻球,阿觉课舍里一共二十个小孩,多做几个让他们尝尝。”
“让他们甜甜嘴也好,大福,你明日多做点,到时候也分给巷里几个小孩。早之前晒在外面的东西,下雨都是他们给收的。”
方母还不忘叮嘱一声。
“行。”
阿夏又在楼下待了会儿,她今晚吃不下也就没留在那里,直接上楼,把明日要换的东西翻出来。
她有很多的小玩意要置换出去,比如自己捏的陶泥人,高矮胖瘦不一,还有烧的陶瓷碗筷,一堆的画,或者是纸扎的灯笼,很小的木质玩具。
地上全给摆满许多小玩意,让人无从下脚,她就坐在那堆东西里面,倒腾来倒腾去,偶尔还点个灯玩一玩,才把换给小孩的给收好,其他的东西全塞进另一个筐里,盛浔要换的话就全给他。
折腾到大半夜,窗外的光都暗淡下去才睡着。
第二日一早方觉就来敲她的门,阿夏捯饬好后和他一起把东西给搬下去。灶房里方父已经在忙活着炸麻球。
灶中央的小锅里倒了不少油,一边的砧板上糯米球裹着不少芝麻,投到还没有热的油锅里,拿筷子慢慢翻滚炸透。
炸麻球是简单的,但是要炸的好,里头空外头脆还不焦,真的不容易。首先油不能太热,炸时火候控得要好,最关键得在麻球膨胀起来后,拿锅勺反复压扁为止,到表皮金黄,沥油捞出。
麻球没什么太浓的香味,一个个又圆又大,里头只有点豆沙,脆皮外糊满了芝麻。
刚出炉的很大,阿夏拿筷子叉了一个,咔嚓的声响,筷子钻过脆皮,麻球里是软白黏的糯团,还会粘连拉丝,最里面是空心的,只有点点豆沙。
阿夏对麻球的表皮一般,最爱那层糯糯的,和尝到豆沙的甜。就这个她能吃上两个不停嘴,一点也不油腻。
方父还特意把炸好的装到油纸袋里,又怕他们不好拿,在外头套了个篮子叮嘱道:“等会儿让他们趁热吃,冷了味道差一些。要不是我今日得去给别人当帮厨,我总要送你们过去的。”
他这话让在后头吃麻球的太公吹胡子瞪眼,“怎么,你不能去,我还不能送了,今日送春会我正好拿夏扇去换。你忙你的去,我等会儿划船送他们过去。”
“行嘞,爹。”
方父耸肩,也没有跟这个小老头争,阿夏在一旁偷笑。
后头把全部要换的东西给搬到船上后,从明月河划到临水书院。走的话路算不得太远,可走水道没一刻就到了。
平日安静的临水书院,从过了桥开始到大门两侧都摆了不少摊子,大家也不讲究,直接拉块很旧的布头摊开,要换的东西摆在上面,诸如青布、旧纸、草鞋、草席子、布鞋等,颜色青的青,红的红,打眼瞧去都是各种色。大家还搬个小凳子坐着,也不关心有没有人来换。
陇水镇也不大,熟人满街跑,时不时能听到,“他三叔母也来换东西啊,哎呦,瞧你这春物可真是没用过,还崭新的呢,换了怪可惜。”
又或是,“小六他爹,你换的啥,我瞧瞧有没有用得上的,也换一点。早先换来的夏扇可好使了,愣是被我家那个小子给扔哪去也不晓得,再换一把来。”
桥上送学子来的大人相互寒暄,一个
个毛头小子背着笨重的书箱在人群里蹿,时不时猫着身子到别人的摊子上瞟一眼。
今日他们不上学,可不是得逛个够,哪都有他们的身影,渐高渐起的笑声像沸腾的水。
阿夏才刚从岸边走上来,就对上桥边几个学子往下谈探的眼神,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看到方觉后,连忙收起来,作揖问好。
“先生好。”
方觉瞧了他们一眼,问道:“怎么,在这里侯着我?”
里头有个高大壮的学子摸摸脑袋,嘿嘿直笑,“我们不是听先生你说,要带妹妹过来,怕你们东西太多,我和大潘几个就想等在这里帮个忙。”
他又凑近道:“先生总不介意吧?”
“几个滑头,”方觉无奈笑笑,对阿夏道:“好了,东西也不用自己拿了,几个小子有力气没处使。”
阿夏也笑,挤出两个小酒窝,“那还得劳烦你们几个了。”
“不麻烦不麻烦。”
几个小子连声道,你推我我推你都有点不好意思,跟只猴一样的跳过去,把那两箱东西提起来就呼朋唤友地往里走。
方母和太公没跟着一道去书院里,而是在外头找了个地方准备换点东西。
阿夏跟在方觉身后进去,临水书院已经有百年之久,入门是一大块山石,上刻临水书院,后头是一排台阶。
书院的课舍建得高,每次都要走几十条石阶才能看到书院门楼,青砖铺地,绿树掩映。
之前只有朗朗念书声,眼下也摆了不少摊子,书院的先生也有拿书出来换,一个个高木桌上摆着不少古书。
几人还在摆弄时,看到方觉来,长袖一拂作揖道:“长明兄,怎么今日还招了你们课舍的几个泼猴来搬东西?”
书院的先生都相熟,彼此关系也好,相互打趣是常态。
方觉回了一礼,笑道:“别把他们给说的抬不起头来,我今儿还领了阿夏过来凑热闹,不与你们聊了。”
“行,你可赶紧领着阿夏进去瞧瞧,免得你们课舍的那群小子闹翻天。”
方觉摆摆手,没应他们,领着阿夏进去,还不忘说:“到时候可别被他们给吓到,一日日地念书不上心,玩闹最疯了。”
阿夏看着时不时路过的学子跟他问好,一个个神情正经,偷偷笑了起来。
方觉所在的课舍靠正中,还没进去,就能看见有学子半个身子从窗户探出来,叽哩哇啦的声音老远都能听见。
倒是见到先生过来,连忙从窗户外回头,还不小心磕到头,在那里嘶嘶呼气。
等方觉进去,原先乱糟糟的课舍,一排学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方觉气极反笑,“陈子乐,你那么大个脑袋当我没瞧见?还有王石,别念你那首诗了成吗?大老远就听见你在那里喊。”
被点到名的两个一个摸头,一个闭嘴,其他人还捂着嘴笑话他们。
“好了,今日也不是讲业之日,闹就闹点。还有你们不是说了不少次让我把家里妹妹带来,我今日可是带着你们阿夏姐过来了,她不仅跟你们换东西,还给你们都带了点吃食。”
方觉边说边让阿夏过来站到他身旁,阿夏低头看那些学子的脸,一个个都抬头看她,笑得可甜了。
“先生,阿夏姐姐当真好看。”
“对呀,要是阿夏姐给我们讲课业就好了。”
“我家里舅舅还没有成亲呢。”
一个小胖墩说完后,大家齐刷刷地盯着他,他乖乖闭上嘴巴。
“听说你们想见我,我也想看看大哥带的学子,一个个果真聪明伶俐。我年长理应称阿姐的,阿姐初次见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带的,就让我爹做了麻球给你们,一人两个吧,不要嫌弃。”
阿夏很喜
欢小孩,说话时嘴角带笑,轻声细语的,底下小孩连忙摇头,哪里会嫌弃。
方觉最知道这一群的德行,让他们自己过来拿,一个个果真是活宝,拿个东西又奔又跳,眯起眼笑还不忘跟阿夏道谢。
看得阿夏可乐了,都不知道自己大哥带的是这么一群顽童。
陈子乐平日最会来事,他一边往嘴里塞着麻球,一边举着手道:“阿夏姐,我有东西要送你,不跟你换。”
他把油津津的手随意在身上擦了擦,看得方觉额头青筋直跳。
从桌肚里拿出一大块用油纸包着的酱鸭,献宝道:“阿夏姐,听先生说你爱吃。我娘做的酱鸭一绝,送给你尝尝。”
阿夏听了不是欣喜,而是略带羞赧地看向方觉,怎么还在学子面前揭她底呢。
方觉干咳一声,摸摸鼻子,这事确实是他理亏,跟他们聊着时就说了出来。
“我承你的好意,我们也不客气,等会儿尝尝你娘这手艺。”
他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拒绝一个孩子的好意,怕到时候陈子乐会觉得下不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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