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日本是个岛国,处于亚欧板块与太平洋板块交界地带,也就是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由此也可以知道它的火山、地震活动极其频繁。
后来新闻上报道那一天是这样说的——当地时间2011年3月11日14:46:21,发生在日本东北部太平洋海域的强烈地震造成约16万人遇难,福岛发生严重核泄漏事故,震中位于日本宫城县以东太平洋海域,震源深度20公里,此次地震引发的巨大海啸对日本东北部岩手县、宫城县、福岛县等地均造成毁灭性破坏。
但那其实是特别平凡无奇的一天,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羽生结弦依旧起得很早出门,我卡着时间打开门堵他,后者除了一开始略微有点不自然以外依旧挂上了那种熟悉的,带着无辜意味的笑:“早上好”
这下反倒是我瑟缩了一下,打了一晚上的腹稿一下子失去作用,最后只能在大脑极度混乱的情况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眼睁睁看着他绕过我离开。
纱绫姐姐今天也要去冰场打工,得知我下午两点的航班信息后为难地皱皱眉,最后轻叹口气:“小结绫……我是真的不想你离开”
相比之下,由美妈妈和秀利爸爸倒没说太多,只是由美妈妈又给我检查了一遍行李,语气依旧温柔:“怎么都是训练服啊,中国最近还处于比较冷的时候呢,回去之后小心一些不要感冒了……诶,收拾的很好呢,不像结弦那孩子,让他收行李每次都收的乱糟糟……”
我蹲在旁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话,时不时应和两句,讲两句无关紧要的话逗她开心。
“说起来,你第一次来的时候真的好小啊”她合上行李箱,笑着叹了口气,“还不怎么会说话呢,见到谁都是怯生生的,特别怕秀利,搞得他有一段时间一直都在思考怎么能跟你亲近一点呢。”
“纱绫很讨小孩子喜欢,不止结弦,你那时候最喜欢的也是姐姐抱,像只小考拉一样圈着纱绫不放,一开始还没有收拾出房间的时候和结弦睡一起,晚上还会互相抢被子”
“居然这样吗”我惊奇地诶了一声,“没什么印象诶……”
“本来还说再过两年就可以和结弦一起办成人礼了”由美妈妈把行李箱的拉链拉好,静默两秒,又轻轻叹了口气,“喜欢那个臭小子,会很辛苦吧”
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头重重一跳,几乎是迟缓到无法运行的地步:“……什么?”
“一直都在犹豫这件事,一开始总觉得还是让你少和那个臭小子在一起会比较好,他都十六岁了,有时候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点都不成熟,而且还时不时耍脾气,又喜欢钻牛角尖,一根筋直的要死拽都拽不回来……”
由美妈妈顿了一会儿,温和的笑起来:“第一次察觉到的时候觉得好不可思议啊,突然就发现原来两个小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当时你妈妈快临产的时候还和我开过玩笑,说中国有一项民俗叫娃娃亲,如果生的是男孩,就可以让他保护纱绫”
“女孩呢?”我舔了舔干涩的唇,不敢抬头看她,“妈妈她……怎么说?”
“她啊……”由美妈妈笑了起来,“她说,如果是女孩就让她自己选,全天下的男人这么多,总不能就这样白白便宜我们羽生家的臭小子”
“真的很不留情诶,但是……她也真是一如既往,洒脱而又坚定的人啊”
“小结绫,我希望你可以多看看别的人,再想想那个臭小子究竟值不值得”由美妈妈摸了摸我的脸,像是无声的鼓励,“而且,总得给那个迟钝的家伙一点时间,对吧?”
除了小部分衣物,大部分衣服和物品我早就陆陆续续邮寄回国了,其中一大部分都是过冬用的厚衣服,更何况今天还下了小雪,导致我一出门就被冷风夹着小雪扑了一下,好在冲锋衣还算御寒,再加上坐车的缘故,前往机场的路上竟也没觉得有多冷。
飞机规定是要提前两个小时去候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磨磨蹭蹭拖了半天才到仙台机场,期间还玩了一把游戏,得了个全场p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
下午一点半出头,我呆在休息处百般无聊,开始猜想羽生结弦现在肯定还在冰场——由美妈妈没说错,他的确很孩子气,总是别扭着不敢跟我道别。
脖颈上的法藤总觉得在微微发烫,我想起那天向他讨要,从小到大不怎么离身的地球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在我手上,原主人看上去有点小小的舍不得,像极了可怜兮兮的小狗。
他们说他有很多坏习惯,但是真要说起来我也有很多毛病。
虽然从小生活在日本,但是总是跟日本的女孩不怎么一样,小时候学跪拜礼,经常跪着跪着就坐在地上耍赖皮不起来,上国小的时候还和男孩子打架,等到国中年纪了干脆自己在家学习,堪称无法无天。
听说日本女孩子腿短且粗的原因之一是冬天穿裙子之后每逢冬季我就喜欢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成个球,并且从国中开始就拒绝冬天穿裙子,导致老师每次见到我都要教训两句——这也的确是我后来不去上课的原因之一。
人怎么可能会完美无缺呢,坏脾气,孩子气,骄傲敏感又任性,他有的毛病我也一件不落——也许由美妈妈说的对,我们都还没有成为最好的自己。
但是,不管怎么样也要道别一下吧。
毕竟,认真说了再见的人才会再见。
花了十几分钟更改机票,坐上返程车的时候我突然惊觉自己有点发疯,好嘛,不沉稳,这又是一个缺点——一个属于十六岁,勇敢而又无畏的年纪的小缺点。
下午两点,我让司机把车停在了冰场附近的商业街,拎着行李想买点东西再从这里走过去找他,顺便看看射箭馆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可以带走,这样也好跟父亲解释没有按照约定登机的原因。
察觉到脚下的剧烈晃动时我正在等章鱼小丸子出炉,在日本,地震一向是很平常的事情,这就导致一开始大家的反应都还不算大,直到察觉震感的异样时才惊慌地开始寻找最近的避难所。
做章鱼小丸子的店主迅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稳住身体随着人流走,面上沉稳,心里却不由得慌了一下——这个时间羽生结弦好像还在冰场。
建筑物坍塌的那一瞬间才是真正动乱的开始,哪怕是日本从小就训练小孩如何应对地震,可是人类在巨大危机来临面前就无可避免感到惊慌。
无奈之下我只能丢了行李箱保护好自己的包,孩子的啼哭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关心了,只不过那声音穿透力太强才引得我不由侧目。
是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向着坍塌的建筑跑,在我捞起她的那一刻才听见她喊的是“爷爷奶奶”,那只不过一个回头的时间,街边商铺的门框就轰然倒塌,我下意识把小孩往自己怀里摁了摁,腰部传来巨大的痛感。
完蛋,这个时候总不能是断了吧……倒抽一口气,反手一摸才发现是门框上的钉子和尖锐的木头在我腰侧划了个口子,鲜血不断向外渗出。
那小姑娘本来还在我怀里哭闹,摸到我的伤口时呆了一下,直接给吓惨了,哭噎了一下,颤巍巍抓住我的衣领,声音都在发抖:“姐姐……”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拼命地向前跑,心里却开始纳闷我怎么还没掉眼泪——
我记得我以前是真的很娇气,一开始训练的时候因为姿势不对总是把自己的手臂搞得青青紫紫,脾气一上来就一边哭一边练。
那时候父亲还有时间陪我,有时候看了觉得好笑,便哄着叫我停下来休息,当然每次我都是抹掉眼泪硬撑下来,在结束的那一刻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眼泪止都止不住。
还有学花滑那会儿,虽然的确是故意摔倒,却没忍住哭得鼻涕眼泪横流的也是我,不止由美妈妈担心,连带着把羽生结弦给吓了一跳。
我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跨着步子疯狂往前跑,腰侧的伤开始感觉不到疼痛——更准确的说,是我也不知道哪里在痛,反正全身上下都挺痛的。
这种时候我真的很感谢我平时有锻炼的习惯,才让我不至于腿软气短跑不起来。
射箭运动员更加注重的是身体的协调能力,体能方面则是注重手臂和腕部力量,像是跑步这一类的体能训练,对并不注重腿部肌肉力量和身体美感射箭运动员来说……似乎是没有必要的。
震感稍稍平息之后有几个女孩冲过来扶住我,小姑娘埋在我怀里一声不吭地掉眼泪,我感觉头重脚轻的,只听见她们在讨论最近的避难所在哪里,一会儿说去中学一会儿又说去小学,脑袋发晕之后我几乎站不稳,勉强抬了抬头,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这时候就开始感觉伤口火辣辣的疼。
腰侧还在淌血,不过已经差不多凝住了,黏糊糊的搞得人难受,促使我不得不开口:“那个……好像余震要来了哦”
雪越下越大,生命力的流失让我的手脚逐渐发冷,这几个女孩子似乎还是初中生,轮流两个人架着我往最近的一所学校走。
大大小小几次余震过后街道上已经不成样子,我感觉脑袋越来越重,小姑娘缩在我怀里不停给我擦脸上的冷汗,柔软的手是温热的,勉强让我回过神来不至于栽倒下去。
“虽然会远一些,但是那边有校医室,你伤的有点严重,现在必须马上清洁伤口”一个女孩子气喘吁吁地架着我,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话,“姐姐,别睡啊,你怀里这个是你妹妹吗?多大啊?上小学了吗?”
我勉强低了低头,感觉自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小朋友,你多大啊?”
那个女孩诧异地看了过来:“啊嘞?不是妹妹吗?”
“路上捡的”我深吸一口气,腰间的伤口就狠狠一抽,“她在哭,我就跑过去把她抱起来了”
“看你护的这么紧还以为是妹妹呢……”
天色越来越暗,街上的电线杆倒了一地,一片混乱。
我已经痛到眼前都是模糊景象的地步了,经过这些障碍物的时候时常会被绊两下,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往雪里栽。
几次下来我只能被另外几个人联合拉住,才勉强让我站稳——我猜老天爷一定觉得我还不该死,不然我可能早就躺在雪里死掉了。
死因通常很简单,或许是冻死又或许是伤口感染而死,也有可能是被砸死……大自然面前,人类一向渺小的可笑。
“快到了,我觉得你可能需要盘尼西林,不知道学校里有没有”那个话很多的女孩子喘了两下,一深一浅地踩在雪里,“如果伤口感染……真的会很麻烦吧”
她们怕我出事,每个人都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下来罩在我身上,自己穿着单薄的短裙行走在越积越厚的雪地里——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女孩的善意。
中学门口陆陆续续聚集了幸存者,消防员动作迅速地扶起受伤的人交给医生,远远看着我们就急急忙忙冲过来:“是有人受伤了吗?”
“是,这个姐姐衣服上全部是血,我们也不知道哪里弄伤了”那个女孩抹了一把脸把我交到消防员手里,又指了指我怀里的小姑娘,“小孩没受伤,不过缺乏安全感,可能暂时离不开她姐姐……拜托了!”
“请先暂时去里面躲避一下,以免又有余震”
混乱的声音杂交着闯进耳朵,我感觉自己颠簸了一下,就被人打横抱起,吭哧吭哧的往那所学校跑。
意识消散前一秒,我撑着最后的力气摸了摸怀里的小姑娘,她察觉到动作立马反握住我,触及到热源的那一刻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轻轻松了口气——太好了,原来没死啊。
“听说是海啸,机场那边好像被淹了”
“受伤人数也在增多啊,这样下去医务室的药可能不够用啊”
“昨天真的好可怕,一下子晃起来居然这么厉害……还以为只是小地震呢”
“今天早上送来的报纸看了吗?海啸和地震双重影响下福岛核电站泄露了”
“什么!这么严重吗?”
“别说了,仙台好像也被淹掉接近一半呢…”
我剧烈咳嗽起来,迷迷瞪瞪地就听见椅子在地上刮擦的声音,一睁眼就是两个医生凑在我前面,动作轻柔地把我扶起来:“感觉怎么样?”
“还行……”
不止腰部绑了绷带,小臂和小腿以及肩膀都捆了好几圈绷带,给我整得有点后知后觉的害怕:“这……都受伤了?”
“主要还是腰部那个划口太大,现在医疗物资短缺有可能会留疤,而且你要注意别让伤口沾水,如果伤口感染会很麻烦,特别是引起体温异常和呼吸困难这一类问题”其中一位女医生替我掖好被子,声音轻柔地说,“其余的就是一些轻微划伤,还有小小的玻璃渣也都取出来了”
“玻璃渣?”我人一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刺哪了?伤着手腕吗?肩膀呢?伤到骨头了吗?伤到筋了吗?”
“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伤到筋,就是皮外伤而已”她好笑的看着我,“你这么紧张,是模特吗?还是哪家公司的练习生?老实说我看你身材真的很好诶”
“是……运动员”我歪了下脑袋,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扒住了女医生的手腕:“那个……孩子呢”
“之前她一直守着你,小孩子还是太累了没撑住,半夜抱过去睡着了”女医生又给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如果是运动员就说得通啦,这个身体素质是真的不错呢”
她又给我换了一次药,把刚睡醒的小朋友抱到我面前就示意我往体育馆的方向走。
这时候门口又送进来两三个伤者,她几乎是一刻没停就开始治疗,顺便还冲我摆了摆手:“送你来的那几个女孩子今天早上被父母接走了,不过她们有留小卡片给你,在藤野先生身上——就是那个高高的黑黑的那个消防员先生,你记得找他拿哦”
门口的风有点大,几乎是一出门我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小朋友抱紧了一点。
她才刚睡醒,脸上还泛着红晕,又开始揪着我的衣领不撒手,软软的脸颊在我颈边蹭了蹭,像是某种初生的小动物。
我把她往上抱了抱,不小心牵扯到腰部的伤,龇牙咧嘴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松优奈”她怯生生地回我,瞳孔倒映着外面的光,看上去乖巧又可爱。
“那叫你奈奈?”我试探性地问,一边留意着前往体育馆的路。
腰侧的伤口开始痛起来,痛得我倒抽好几口凉气也只能堪堪弯下腰行走——该不会伤口裂开了吧。
几个风风火火路过的消防员在询问过后派了一个人把我连同小孩子一起抱起来,顺着原路往回走,找到了体育馆半敞开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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