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上,巫璟柏从刑部司出来,便去了趟大理寺位于颂政坊的分院所。据他所知,高帆多在这里办事。

    他今日未着官服,门房站着的一名司事却认得他。先前在锦络街上打过交道,彼时巫大人不亢不卑,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冷贵桀骜之气,委实印象深刻。

    司事拱手施礼:“巫大人,有何吩咐?”

    巫璟柏负手睨了周围一圈,问道:“高帆可在,我说过要见见那受伤女子!”

    司事应道:“寺正已有交代,大人若来,便直接引去后院见人。请随属下去便是。”

    看来那天抓了绑票土匪之后,高帆的态度有所转变。

    巫璟柏颔首,自跟了过去。

    到后院一排矮房前停下,此地原是给打杂仆佣所住的屋子,高帆腾出一间安置女子,又请了官医每日给瞧着。

    那女子正半卧木榻上,喝完药,在轻轻咳嗽。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即便被伤情折磨得形消骨瘦,仍看出姣好的容貌。

    巫璟柏踅步进去,女子看见是一名锦衣高挺男人,顿然唬了一唬,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鸟雀,充满了提防。

    巫大人虽然英俊不凡,可不说话的时候,那凤眸冷鸷,气势沉定,再加一身青黑衣袍,看着是没啥亲和力。

    身后的廖青说道:“姑娘莫怕,这位便是当日发现你,并让高寺正带你回来医治的巫大人。大人素日忙碌,今日得空过来瞧瞧你,若有什么冤屈,尽管对他道来。”

    那姑娘听说是他救得她,眼中浮起感激,但即刻变作绝望:“救我做甚,却不如就让我清清白白地了断了。”

    因想到某些可怕的面孔,又道:“你们什么都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问多少次结果都一样。”

    一个被慢性-毒-药控制的女子,只怕有什么难言之隐。

    巫璟柏对付不同人有不同办法,便作一副并不准备打听的模样,只平淡启口道:“姑娘实是胆大,那院墙虽不算高,可也有九尺,姑娘从墙上翻下,就不怕被护院狗腿子抓着,徒劳添一顿毒打。又或是不给解药,逼迫你就范。”

    女子下意识抚了抚手臂,因见巫璟柏说得这般确定,不免疑惑他是否已经查到了来历。

    她便恨道:“抓住了早晚也是死,倒不如爬出来搏一搏。本小姐是宁死也不会屈从那群人的!”

    巫璟柏睇了眼她手臂,估摸着挨过打,便继续:“姑娘勇气让本官佩服,只怕逃出来也难免一死——姑娘体内的西域之毒,此刻只是叫官医制住穴脉,若无定时解药,必难捱多久。但既然出来了,便总要往好处想,背井离乡地冤了性命,却让家中如何惦念?把那群人抓了,得了解药,永绝后顾之忧,姑娘还可回家过自己的太平日子,不必留遗憾。是非权衡,你自己掂量。”

    连毒药是西域的,他都能知道。

    女子眼泪噙满眶,咬牙哽咽道:“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我什么也不会作证。不让父亲母亲他们知道,倒是好的,就当我死他乡,也总好过污了名节。”

    “名节是虚,性命是实的,姑娘连死去的勇气都有,活着的力量却没有么?那些人可巴不得你去死,也好不影响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做坑害女子的生意。且先好生调养,过几日再来看你。”

    巫璟柏见话已带的差不多,便走出去了。

    前院梧桐茂盛,清风微拂,吹着他墨色袍摆扑簌舞动。

    廖青心里疑惑:“这案子是大理寺主查的,大人终日忙于审复案卷,并未插手,如何知晓这许多枝节?”

    巫璟柏想起茗花阁的墙面上,沈珝珝挖苦的鄙薄眼神。他也不知如何这时想起她,那女人的字句珠玑如在耳畔:“巫大人这京官当的是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呀。都这般忙碌了,还要盯着街头上的案子,真让人钦佩。”

    他仰头对着阳光,戏谑平淡地扯了扯唇角。凤眸里噙着笑意,低下头看他:“廖司务若想知道,便多跟着看看。”

    廖青自愧不如:大人尽会说笑,这都一直跟着嘛。

    却说着,高帆回来了。一进后院,看到巫璟柏一袭对襟黑衣外袍,冷酷英俊的身影。

    高帆今天的头发还是有点乱,想来最近的事务让他焦头烂额,听说北狱的几个抢劫犯昨夜挖洞逃跑了,可能正忙于抓捕。

    看到巫璟柏,却是服帖的,拱手道一句:“巫大人适才见那姑娘,可有问出什么话来?”

    巫璟柏瞪他,看出高帆是个认真做事的,几次打交道下来,先前对自己的轻慢此刻已消淡了,应是个明大体识大局的。若大理寺卿和少卿都是四皇子一派,他不谄媚变通,想磕出门路只怕也得四面碰壁。

    但巫璟柏总须在大理寺有个照应。

    他便勾唇笑笑:“近日京中失踪的多名女子里,可有谁家凭痣来认领的?”

    高帆摇头苦恼:“没有谁家认领,她更问什么都不说。属下这些日子已经把附近的勾栏粉巷都搜查了遍,未发现有强买强卖之事。”

    长安城治安甚严苛,对妓艺场所管制尤其,强买强卖轻则下监,重则是要砍头的,一般楼阁不敢冒这险。

    巫璟柏便给他透了口风,梳理头绪道:“这姑娘口音像洛阳,言谈举止有方寸,猜测出自官门或者富庶人家。因入京寻亲,着人算计被拐,便传口信回去,也需要个把月时间,暂时未有家人知晓丢失。她中了需要定期解药的西域魅-毒,尚能安分躺在床上,应该被抓的时间不长久,还未失去礼仪与性情。寺正可去查查,东市附近可有西域人开的消遣坊,然后再打听下,洛阳周边可有哪家女子近一两月进京的。我另外从宫中请太医出来瞧瞧,你务必护着不让出事。”

    高帆一下子被点醒,只做服帖地抱拳:“属下明白。”

    巫璟柏便出去了。

    骑马行在街中,忽想起前几天茗花阁见到的那名女子,遂又拐去了光德坊。

    径自走去后院的湖畔,看到几名姐儿在调笑嬉戏,他便问:“请问这里可有姓柳名滨的女子,擅抚琵琶?”

    他今日未穿官服,墨发高束,玉冠清泽,一袭黑袍衬着笔展身躯,颇有几分冷鸷不羁的倜傥。

    姐儿们瞅着那白皙的隽颜,移不动眼神,只作殷勤凑过来道:“姓柳名滨的没有,姓柳名霏的姐姐却是有一个。”

    “怎么,公子可是来找柳姐姐抚琴的,她适才接了单子,刚巧带几名徒弟出去弹曲儿了,公子莫若换奴家服侍?”

    巫璟柏谦和笑笑,又问道:“她每次一般何时出去,来这里多久了?”

    那凤眸含光,熠熠生辉,并不看向谁却偏偏如在专注于你。姐儿们心花摇曳,答说:“这可不准,接到活儿便出去了。来多久不晓得,只奴家到茗花阁一年多,之前她就已经在了。”

    巫璟柏谢过,从里头出来。

    二人牵着马,迎街吹风,蔡政问道:“公子可是在问柳师姐的下落?当年柳先生走后,可也好些年头了。”

    柳师姐比公子大二岁,乃是公子的教书先生柳廷庆之女。后来柳先生因为开罪了州上的官吏,托巫家帮忙周旋脱身后,便举家离开了沧州府,没想到公子这么久了都还在惦记。

    ……他还以为公子对谁都无心无肺呢。

    巫璟柏凝眉思索,应道:“那日见到湖畔一女子怀抱琵琶,颇为神似柳师姐。”

    蔡政听他语气慎重,忽而后知后觉道:“哦~柳师姐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皆通,乃是清冷才女一个。公子莫非早年暗慕师姐,故而一直单着不娶亲事?”

    “……公子原来喜欢年岁略长的,难怪对那美如天仙的沈小姐一点不怜香惜玉!”

    巫璟柏回头瞥他,默了一默,悠然决绝道:“蔡政你这张嘴,有时候真应该调去田间当监工,一天不喊上几句你不闲着。又是午饭时间,想喝风你就继续。”

    饿什么不能饿肚子,蔡政紧忙捂嘴,主仆二人站在街边,预备上马。

    只巫璟柏余光一扫,却看到前面的冠军府谢祺了。谢祺将军一袭修身劲装,坐在一匹大马上,旁边是两辆华贵的马车,先下来雍容老妇人,再几名少夫人和姑娘小姐。他本以为是冠军府的女眷,结果最后一个下来的却是沈珝珝。

    只见她今日梳着娇美的堕马髻,肩后垂下一幕青丝,用浅绯的丝带系着,一袭云霏妆花长裙迤逦,在街头的人山人海中别样醒目。

    数数好几日未见了,没有缘由的,却莫名惦记在心。巫璟柏凤眼微挑,似笑非笑地瞅着这一幕,下意识凝住沈珝珝,并未上马。

    忽而沈珝珝也看向这边过来,就跟心有灵犀似的,亦瞥见了人群中一袭墨袍缱风的巫璟柏,玉树临风,龙姿凤表。

    他的目光里写着专注,那般好看,一点儿也不知遮掩。可她第一眼就瞥见了他身后高悬的“茗花阁”三字匾额。

    呵,好嘛,那日他与四皇子的对话她尚在耳畔,如何贤弟,案神,多少女子追慕。没想到他今日果然又出现在此处,扇子也没去退。烟花柳巷之所,对男人真是有瘾。

    沈珝珝桃花眸子瞥了眼,轻蔑收回来,将手递给莹兰,轻盈下马车。

    唯恐其不慎,忠武将军谢祺连忙在旁虚虚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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