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葛被带上暖亭。
见那小从眉清目秀,看起来与自己年貌相仿。
便亲切招呼:
“多谢小哥哥带我过来,我叫小葛,你叫什么名儿?”
那小从弓着身体,不敢看她,只道:“小人贱名,不得入姑娘耳朵。”
小葛盈盈一笑:“都是当下人的,谁比谁高,小姐说相识就是缘,我总要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那小从迟疑半晌,才低声道:“小人没有名姓,王赐流儿。”
小葛甜甜唤了声“流儿哥哥”。
那小从立时红了脸,连称不敢。
小葛道:“还劳烦流儿哥哥带我去一趟凤翔台。”
那小从听闻,连忙拒绝:“那等地方,岂是小人能踏足的?”
小葛道:“只带到大道儿上就行,这儿我没来过,若识得路,哪会劳烦哥哥呢。”
说着从怀里掏出金凤牌。
“流儿哥哥有所不知,以前云娘娘在王城时,多吃我家的手艺,如今她孕中胃口不好,想要我常去教教厨子,煲些好入口的汤食,今儿正好来了宫里,若是贪懒不去,只怕得罪娘娘。”
流儿只是殷王的陪侍之一。
大王的陪侍常常换人,自不会叫他们知晓多余的消息。
但眼前金凤牌是千真万确的。
在此当口,什么事都比不上云娘娘的事要紧。
想来也就带个路而已,不至于犯了什么规矩。
流儿年小少思,当即领着小葛去往凤翔台。
其实小葛自己心里也是万般不确定。
她小姐明明赴着娘娘的约,怎么又叫她去凤翔台找娘娘?
说不通啊。
但既然吩咐下来,不办事是不成的。
只能先去了再说。
流儿将小葛带上宫道,不敢往前,只在原地留候。
这条路,小葛随着田夏往来好几回,早已记清了路线。
正匆匆走着,打横里冒出一人,将她当道截住。
小葛抬眼一看,却是个布衣结束的壮汉。
约摸三十来岁年貌,头裹布巾。
面骨棱角分明。
肤色如铁,脸上道道斜掠的深疤。
像被什么猛兽的爪子抓过。
他一只眼是灰白的,显然瞎了。
另一只眼则瞳色浅淡,隐透绿光。
看此人装扮,不是宫卫,倒像杂役。
但他腰上却挎着一柄青铜剑。
想来身份不一般。
小葛往后退了两步,施礼道:
“这位大哥,不知何故拦下小妹?”
那人道:“前方云夫人住所,不得擅自入内。”
小葛亮出金凤牌:“小妹是得了娘娘允准,也来过不少趟了。”
那人俯视金凤牌,冷声道:“这牌令,不是给你的,唯齐田夏可用。”
小葛道:“可娘娘准我出入啊,娘娘的话,也不作数吗?”
那人从鼻子里嗤出一声,未作搭理,只把手按在剑柄上。
小葛绕不开这人,便试着讨好攀话。
那人不理不睬,连正眼也不给她。
只管做他的铜墙铁壁,把前路堵死。
正当焦急之间,后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卫兄,好久不见。”
小葛一听,忍不住心上一阵惊喜欢悦。
回头一看,就见凤美踱步而来。
她小跑到凤美身前,轻唤一声“太子”。
凤美冲她微微一笑,满面春风和气。
“卫荆见过太子。”
那人挺直身躯,低头拱手,略施小礼。
凤美回过礼,望向小葛一眼,笑问:“齐家的姑娘是如何冲撞了卫兄?
卫荆道:“我奉命把守此地,不得叫外人随意出入。”
小葛拽着凤美衣袖摇了摇,小声抱怨:
“是娘娘准我过来调理膳食,可他不认,我只怕得罪了娘娘,叫小姐受累。”
凤美向卫荆请示:“有我作保也不成么?”
卫荆道:“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略一沉思,又道:“若太子随行,倒非我能过问。”
凤美见他有意退让,只能陪同小葛去了凤翔台。
送至院外,让她自行进去。
小葛直往鸾阁疾跑,半路遇到韩姬。
一问情由,当下了然。
只叫小葛先回去,她自会处理。
苏小妹孕后,殷王怕水湿影响胎气。
暂时封了鸾阁。
但小妹不喜欢幽密之室。
殷王又差人在避风处,搭起一座宽大透气的暖阁。
每逢天气好,小妹就在这阁里听戏消遣。
宫医、侍从全在周围守候。
只怕她出丁点儿意外。
这会儿戏班子正在演着。
小妹怀抱手炉,半靠在榻上,羽被至膝。
一名侍女跪在榻前,小心翼翼捧着莓果碟子,方便娘娘取食。
韩姬快步走过去,遣退侍女,在小妹耳边轻语:
“小葛来报,说是娘娘约齐家小姐在悦华亭相会。”
“想要人,直接传就是了,还要找我当借口,真够出息。”
“齐家是有些门底的,明面上还是要顾着点儿。”
苏小妹轻轻抚摸凸起的肚子,显然不甚在意。
“既要顾面子,又丢不掉心思,依大王性子,瞧上眼的,迟早要摘下来。”
“该怎么办?”
“大王爱喜欢谁,便喜欢谁去呗,大夫人都管不住,我能咋办?”
“她遣小葛过来,是向娘娘求助,想来也是不乐意。”
“哎哟,谁能乐意?”
小妹斜嘴一笑:“她那么尽心,是早算好有用我的时候,你说我帮是不帮呢?”
“娘娘与齐家小姐若成姐妹,只怕日后会惹苏大人烦忧。”
小妹一听“姐妹”二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想了想,便称头痛难忍,勒令宫医立时上报。
悦华亭内,门已被锁上。
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孤男寡女。
殷王对田夏招了招手,亲热唤道:“来,坐。”
田夏施了个礼,只跪着不动:“听说云娘娘有意一叙,怎只见大王一人?”
殷王咧嘴一笑:“怎么?有寡人在此作陪还不够么?快过来。”
田夏慢慢挪过去,坐在侧席。
殷王轻拍身旁席垫:“何不到身边?”
田夏垂首道:
“不敢越礼,身为臣女,当以身为教,谨守妇道,大王为臣表率,亦当遵循礼制。”
殷王听出她的意思,点头称赞:
“说得好,齐大人教女有方,可如今你已非新寡,王要见你,谈何失仪?”
田夏正思索怎么应答。
殷王却不给她多想的机会,探身握住她的手。
这一握,却感到疤痕浮凸。
托起一看,不由暗自惊讶。
田夏趁机缩回手,藏在袖里。
“污了大王的眼。”
“此伤何来?”
“不瞒大王,我曾随先夫行营,那儿人手不够,救扶伤员时,不慎被咬了。”
殷王略收轻浮之态:
“平日只见你贞静贤德,料不到有那等勇气,伤痕可敬,何来污眼一说?寡人颇看重你,见你今日未着丧服,岂非有意?不若随侍左右,封你个右夫人,位临众姬之上,再拜你父亲为卿士,赐一城,令你家族高居显位,食禄万代。”
田夏道:“嫁娶大事,当由父母作主。”
殷王闻言大笑:“是,是该先去找齐大人,今日,只想叫你作陪,来,替你的王满上。”
田夏十分顺从,叫斟酒就斟酒。
杯杯劝进。
最好能把他灌醉,醉死过去。
可是殷王并不怕醉,真能醉了反而更好。
他趁着酒性,直接连礼都省了。
一扑而上,想要纳佳人入怀。
田夏反身避开,侧趴在地上,道:
“大王恕罪,我之所以未穿丧服,是因,已寻得心慕之人,祈求大王垂怜。”
殷王扑了个空,不禁起了一丝恼怒。
但见她姿态柔顺,又吐露心意,按下未发作。
复又坐了回去,微微眯眼,面目森然。
“你心慕之人,可是苏卿?”
“对苏先生,唯有师徒之恩,友谊之情。”
“那是谁!”
“是……是学馆的一名客生。”
殷王微张了口,露出一种极为奇妙的神情。
像是若有所知,又难以宽怀。
但隐而不发,似在忍耐。
正僵持之间,吉庆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大王,宫医来报,云娘娘头疼难抑,疼得受不住,只想立时见到大王,若大王不去,她就不肯看医吃药!”
殷王禁不住嗤笑,剐了田夏一眼。
飞快起身,理好衣袍就往外走。
吉庆打开门,殷王匆忙而去,头也没回一下。
小葛赶来时,就见田夏背身跪坐在地。
双手捂面,肩头颤动不止。
“齐姐姐,你没事吧?”
田夏缓了一阵子,慢慢转过身。
只见眼角泪花闪动,目内却未见泛红。
依旧眸光清亮。
田夏用手指拭泪,欣悦道:
“小葛,你立了大功,日后,我必重重回报。”
“齐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没有太子帮忙,我根本就进不去,那个卫荆,好不讲人情。”
“卫荆?”
小葛正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述一遍。
瞥见凤美跨入门内。
也就噤声了,先扶田夏站立起来。
田夏向凤美欠身致意:“多谢太子解围。”
凤美脸色微窘,只道:“实是苏先生知会及时,不然哪里赶得上,唉!我先给你赔礼了!”
他抱起双手,折腰鞠躬,恨不能把头点在地上。
田夏道:“是我不知好歹,负了大王美意,与太子何干。”
凤美见她语气平和,并不避讳,稍安了些心。
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汗水,又难掩忧虑。
“父王万般皆好,唯独喜好美人,若是有看中的,定要纳为姬妾,他今日借云娘娘之名引你入宫,已是顾虑良多,倘若你当真无心,还需趁早找户合意的人家,若父王执意要行,必会下诏,到了那时,再无转圜余地。”
田夏道:“入苏府绝无可能,若当真有那么一天,避无可避,我定当竭尽全力回馈。”
凤美嘴皮子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面带难色,始终吐不出口。
田夏整了整衣襟,挽起小葛出门。
凤美随行至宫外,传来马车,一路护送主仆二人回宅。
他却自往学馆去了。
当晚,老爷子兴冲冲颠回来,告诉田夏一个大好消息:
太子开口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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