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盐一案属实是苏赦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了。
此事要从去年明浔来顺城前说起,那个时间点临近年末,刚好是顺城商贸最热闹的时候,和往年一样,不少从北边来的车队在顺城进行货物交易,交易之后又带着顺城当地的一些特产返回北方。
然而祸事就出在其中一只队伍上。
顺城去往北边的路途遥远,近年来收成不好,不少农民落草为寇,盘踞在山谷里,在商队经过的时候打劫以获资源。
去年水患泛滥,这样做的人也就更多。
于是有一只商队在出城没多久就被一伙山匪截下来,本来给点过路费就能顺利离开的,结果没想到有个山匪无意间捅破了其中一批货物的麻袋,里面漏出来的居然是白花花的盐粒。
山匪虽然落草为寇,但也就做点打劫商队的事,很多时候拿着大棒也只是威慑而已,未曾伤及他人性命。
所以这些山匪陡然看到这漏出来的大量盐粒也都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运货的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而还在愣怔中的山匪们也没有及时去追,就让这些贩私盐的人顺利逃脱。
本来能得到一大批货物应该是开心的事,但是这些露出来的盐却让这些山匪心中不安。
落草为寇前,他们也曾是老实安分的农民,哪里见过这阵仗,这些盐在他们手里就跟烫手山芋一般。
思来想去,这些山匪把这批货送到顺城的官府。
没想到,这个时间点,恰逢三年考察,从京中来的巡抚刚好就在顺城,这件事也就被捅到巡抚的耳朵里。
在洛朝,贩卖私盐是死罪,没人敢担这个责任。
巡抚勒令太守一定要揪出这个贩卖私盐之人,于是太守只好下令封城。
这也是云徊和江从絮说的顺城内乱之源,也幸好明浔他们离开的早,没有被困在城里。
封城之后,顺城上下风声鹤唳了好几日,但怎么找都找不出那个私贩盐的罪魁祸首,反而很多正经有皇家恩准的盐商招到了质疑。
顺城人人自危,彼此疑心四起,却都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
后来是一个太守府的小仆人出来揭发,指认是苏赦是幕后主使。
苏赦没做过的事自然不认,和小仆对簿公堂,虽然没有完全洗清自己的嫌疑,却也没办法就此定罪。
然而,迟迟得不到结论的巡抚却不愿意就此罢休,反而向太守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无法找到就缉拿太守回京,请皇上裁断。
太守年岁已高,已经撑不住长途跋涉,苏赦于心不忍,于是借着仆人拿出新的证据时主动认了这桩罪。
而太守也没有让他失望,在巡抚面前极力恳求,又拿出自己半副身家请求通融,最后巡抚勉为其难地决定不把这事上报给朝廷,保住苏赦一条命,但也扣了太守大半功绩。
苏赦也因此,在顺城百姓的眼里,就是吃里扒外的蛀虫,也是害得百姓爱戴的太守大人遭训斥的罪魁祸首。
而最痛恨苏赦的,是城里的盐商。
因为这场风波,顺城盐商们的盐税纷纷多加了一倍,同时因为封城数月,导致他们的商队无法正常出行,又是一大笔损失。
所以苏赦被赶出城主府之后,这些人依旧没有放过他,找准机会就揍他出出气。当然,在太守大人的威慑下,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毕竟曾经太守很喜欢苏赦。
然而现如今,江从絮听着屋里两人的对话,却越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太守……和私盐案究竟有什么关系?
江从絮面容严肃,除了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呼吸乱了几分,之后一直情绪稳定,继续听着屋内的动静。
屋里人不知道屋外人震惊的情绪,仍旧对刚才的话题说着悄悄话。
李叔还是不断地劝导着太守,话语间把这件事泄露的种种危害说了个遍,但江从絮始终没听到太守的声音,估计没有劝动。
直到李叔阴恻恻地在太守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太守才犹豫着开口:“可若,他没这个想法呢?你不是说过,他找你向我传话说有藩王在打顺城的主意?”
江从絮没听懂太守后面半句说的什么,她对于顺城话依旧不太能立刻理解,于是转头拉了拉云徊的衣角,催促对方帮自己翻译一下。
心急于太守和李叔谈话内容的江从絮没有注意到,在听完太守说的那句话之后,云徊陡然收紧的双手,还有那面具下紧蹙的眉头。
云徊顿了下,才用气声告诉江从絮两人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
藩王?
江从絮听完默默在心头打了个问号。
哪个藩王手伸那么长,到已经算偏远地区的顺城这里。
不过眼下没工夫细想,屋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李叔对于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他谨慎地分析,“大人您想,他如今被赶出府,只能乞讨为生,能依靠的人只有您,这不是要尽心尽力点才能回到您身边?”
“更何况,他说的‘藩王’还没影呢,您想这么多年有哪个藩王想来顺城?说不定这个消息……也只是他放出来的烟雾弹,想要重新回到您身边的一个借口。”
太守没说话,李叔也不再吭声,一时间周围静的可怕,唯有火烛噼啪的声音突兀地响在空中。
江从絮耐心地在窗下等着,生怕错过两人的一丁点交流。
然而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太守的回答,只等到李叔行礼出门的声音,过了一会屋里的蜡烛也熄了。
江从絮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是不能从太守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了。
她起身离开,走了两步之后注意到依旧沉稳地跟在她身后的云徊时,突然灵光一现。
“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去太守的书房看看?”
云徊对于江从絮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派早已习惯,面具下的嘴唇微抿,然而面上依旧顺从地在前面带路。
也多亏了云徊提前来摸过点,两人几乎毫无阻碍地来到书房。
“动作要快一点,过了二更不好回去。”云徊低声嘱咐,接着轻轻打开书房的窗户,让江从絮先进去,自己则在外面环视一圈才灵巧地跃过窗沿。
屋里没有灯火照明,江从絮只能借着窗户处投来的月光四处翻找。
云徊看她忙里忙慌的样子,开口道:“找什么?我帮你。”
“账本。”
云徊翻找的动作顿了一下,吃惊地瞄了一眼江从絮,默默咽下心中的疑惑,认真帮她在一堆书卷里找账本的踪迹。
太守的书房里还是有不少藏书的,账本这种东西对太守来说应该挺重要的,所以两人寻找的思路一开始就很明确,找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角落,不容易察觉的地方。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在忙活了好一会,终于在书架的一个夹格里找到了一摞旧账本。
江从絮其实没报太大希望,没想到太守还挺自信的,还留着这些账本。
江从絮抹掉账本上积累的灰尘,把它们拿到窗边,借着月光辨别着账本上的字。
“能看出来什么吗?”云徊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二更,但他没有因此就催促江从絮,而是轻声询问进度。
江从絮揉揉有些发疼的眼睛,脑子快速运转着。
她在来顺城前,被明浔押在王府里看了好多天的账本,对其中的弯弯绕绕可谓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所以拿到账本没多久,她就发现其中的问题所在。
看来太守留下这份账本,不是因为胆子大,而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想到被自己截胡,刚好作为佐证。
太守果然和私盐案脱不了干系。
不过江从絮忽然有些犹豫,这份账本给苏赦,凭他的才智很快也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只不过……
比起之前彻彻底底的污蔑,这一次可以说是苏赦自愿把这口黑锅背上身的,如果让他知道真相……
江从絮眼中有过一瞬的迷茫,但很快她就坚定下来。
苏赦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哪怕真相无比伤人。
她转头看向云徊,用恳求的语气说:“云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云徊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冷飕飕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听完江从絮的请求之后达到了顶峰。
“你当我是神仙吗?”
云徊脱口而出,这是他第一次在江从絮勉强失态,也因为声音有些大,引起了巡夜人的注意。
“嘘!”
江从絮赶忙拉着他背对着窗户坐下,屏住呼吸等待前来查看的巡夜人离开。
等到脚步声远去,江从絮叹了口气,拉着云徊起来:“算了,先回去,这件事再商量吧。”
“……这件事不可能!”
江从絮没有当场和云徊争执,而是自顾自地整理好要带走的账本,小心翼翼地翻过窗户,招呼云徊跟上。
“你确定要带这些账本离开?”
“不然呢?”
“会被发现。”
“没事。”江从絮摆摆手,狡黠一笑,“东西丢了着急的反而是他们,让那老狐狸也急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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