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管事到底是宫里出来的, 办事麻利又妥帖,只四五日的光景,王府角角落落都补进了新人。
林晚宜粗略翻了翻从将军府时的账册,简直是泼天的富贵, 饶是她这等金玉堆里长成的, 见了也不免惊叹。
早知皇上宠信他,却不想除了明面上那些, 暗中还赐了不少金银田地。
当然这些她在相府也是见惯了的, 但是相府跟镇北王府不同。
本朝官员到一定品级可入住朝廷分派宅邸, 以方便公务。
只不过这些宅邸多简朴, 里头陈设也不许大动,入住官员有晋升或者调职一类的变动, 还需将宅子整理好, 原样交还给朝廷,等待下一任官员住进来。
是以仅有一些籍贯不在望京或是家中稍贫寒的官员会在初时选择入住, 置办好自己的宅邸后,大多会慢慢搬出去。
也有望京城中的世家子弟借此机会逃离家中长辈的唠叨管制,不过这种情况实在少之又少, 近几年来望京城中有头脸的人家, 除去几个纨绔不懂事的,也就林晚宜的大哥林秉承是另住的。
至于沈意远,他是沈将军独子, 出府另住时还未及冠, 怎么也没有分家独立契的道理, 这镇北王府也就相当于朝廷分派的宅邸,又得了皇上恩赐,可以随意处置。
既然沈意远未分户, 除襄平公主的嫁妆和他由小到大这些年得的赠赐外,平南将军府多数财帛地契皆记在远在南栗的沈将军名下。
可即便是这样,王府的富贵还是能与寻常高门大户媲美。
成亲时聘礼绕城几圈,她只当是皇上和沈老太君操持的缘由,现看账册才知,他当时也分了些心神在上头,出了不少。
要知道外头那些世家包括右相府,都是经过世代积累才有如此厚的家底,而王府纵有镇北将军府这个前身在,也才过去五六年而已,家资如此丰厚,林晚宜是当过家的,更清楚其中弯绕,懂其不易。
当然她也不会看轻沈意远,将一切都归功于皇上是他舅舅一事上。
皇室子弟成百计,远的不说,光皇上膝下的皇子公主就有不下十名,哪个不比他跟皇上的血缘亲厚,却不见皇上如器重沈意远一般器重他们。
德要配位。
林晚宜想,他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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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沈意远休沐在家,他二人新婚,府中只他们两个主子,刚开始熟悉就天天面对面的,话说尽了以后气氛多少有些微妙。
若刚开始就倦怠了,以后不会好过的。
林晚宜本就主动,遇事也不是个喜欢逃避的,往后日日相对的年岁还长着,怎么也不能放任不管。
二话不说就披上斗篷,着秦桑绿枝将账册带着,一路往前院书房处去。
新入府和从相府带来的下人不说,王府里原来的下人,不论资历,对林晚宜都是俯首帖耳,应是提前照应过的。
眼下她让门口的人不要吱声,径直推门进去,没有一人出言阻拦。
外面些微的动静都瞒不过沈意远的耳朵,但林晚宜推门进来时,他还是有些反应不及。
其实因他成亲,底下的人都有眼力见,小事都积压着没往上报,沈意远并没有多忙碌,但是这几日以来,除去最初几日去了平南将军府和相府,就是前天去宫里面圣谢恩,余下的时间都他二人独处。
两个几乎陌生的人骤然转变成最亲密无间的彼此,随着相处的日子越来越长,隐在最初的新鲜后的陌生与不了解渐渐浮现。
他感知到她在苦恼,可这是一个缓慢熟悉交心的过程,快不了也急不得。
不愿她的心情因此受影响,每日用完膳陪她说话消食后,便会来书房钻研兵书,给她适应时间。
林晚宜看他愣神的样子,理所当然觉得他是为她的容貌倾倒。
连着穿了好几日的红,眼睛都看晕了,明明是喜庆的颜色,穿在身上只觉得无趣。
跟他一起用午膳时,身上还穿着红,闲下来时越看越不顺眼,左右府里没长辈管着,特意挑了一件桃粉的换上,改改心情。
本来换了新颜色穿心里就高兴,再看他这表现,更是将功劳全归给了新衣裳,眼里笑意浓了几分。
近来雪彻底停了,积雪渐渐消融,外头风大,挟着化雪时的寒气就往人骨头缝里钻,她身上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刚进来斗篷还未来得及褪下,其实只露出下摆一圈粉。
可她才不管,她觉得他看见了喜欢,他就得是看见了喜欢。
脚步轻快,粉裙摇曳若早春桃花,
还在门外的秦桑绿枝的手里都捧着账本,她进去后自己脱了斗篷,挂在角落的檀木架子上。
秦桑绿枝趁她挂衣服,微微屈膝躬身朝沈意远行礼,随后利落地将账册堆摆在小榻上的小几上,快步退出去,掩好门扇。
林晚宜轻提着群侧,往沈意远跟前去。
两人间只隔着桌案,她寻了处没放东西的空地,弯腰将手肘撑在桌案上,偏头托腮,樱唇漾笑:“不问我为何来?”
春风徐徐,吹落桃树上的粉花儿,桃花翩翩飘落于他眼前。
桃花里藏着桃花仙,螓首蛾眉,芳菲妩媚,更比花俏。
沈意远刹那失神,伸手欲留桃花仙。
桃花仙贪玩恋凡尘,探玉手,应情郎。
林晚宜的指尖轻点他掌心的茧:“想叫我陪就直说嘛,又不是你肚里的虫,哪猜得准你的心思。”
那层厚厚的茧是握刀剑棍棒是磨的,多年来,长茧处略麻木,对疼痛之类的感觉都不太敏锐,遑论这样轻柔的碰触。
本该是木木的触感,可偏偏这样温柔似水的触碰,能比过万钧之力,所落之处,引得一阵酥麻向四肢百骸蔓延。
沈意远没有答话,也不知该如何应答,索性裹住她作乱的指。
他越是这样,林晚宜越是笑意灼灼,毕竟女为悦己者容,虽然今日是为了自己才这般打扮,但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也可谓是美事一桩。
被他缚在掌心的指象征性地蜷了两下以示抵抗,而后乖乖由他握着,舒眉看他:“手肘撑得疼。”
因她单手托着半边腮,丰润的颊肉挤作一团,显得涂了口脂的润唇更饱满,软绵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
沈意远如何能抵挡这样的攻势,顷刻间溃不成军,松开她的指,身子前倾,欲扶她小臂,给她借力:“帮你揉揉。”
“哼。”林晚宜皱鼻轻哼,冬日衣裳厚,她哪是真的疼,随口胡诌的,手追着他的掌,贴上去就不肯松,嗔怪道,“这边就一个椅子,我来都来了,难不成你要将我撂在一旁不管?”
“我……”
“好啦好啦。”看他还真要认真解释的迟钝样儿,林晚宜也不跟他打哑谜了,反握住他,使劲拉着他离座,“还不陪我去小榻上坐着,腿都站酸了。”
冬日午后,窗边小榻上,不算暖的日光透过窗,倾泻于二人发顶,漏下抹落在他们中间的小几上。
林晚宜看账册看得专注,没注意日光渐渐移到了账册上。
她来后,沈意远再无法静心,一直分心看她。
过亮的光线伤眼,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兵书往斜前方移,撑起书册半边,隔挡住扰人的日光。
沈意远不算讲究,书房里只燃着寻常的清心香,香气极淡,伴着书房内的书卷之气,袅袅入心。
他虽常在北戎,但有皇上派的人和沈老太君帮着打理,名下一应田庄铺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账册也记得清楚明了,林晚宜看起来不费什么力气,只要翻一遍,便能大致了解各个田庄铺面的情况。
一个时辰晃眼就过去了,两个人一句话不说只有书页翻动的响声,也不觉得别扭。
林晚宜暗自觉得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一大步,不再是浮于表面的亲近,而是从心底深处习惯彼此的存在。
放下手里的账册,抬手向眼窝处去。
沈意远几乎同时放下手里的兵书看过来,托住她的手肘,制住了她的动作。
“你这是做什么呀?”她蹙眉,不解地望过去。
只顾着看账册,茶都没记得喝几口,声音有些哑涩,唇上也干干的,下意识舔唇润唇。
沾了水泽的樱桃叫人垂涎,沈意远移开眼,温声道:“墨迹污手,不可揉眼。”
这是那她当小孩子了,林晚宜轻笑出声,佯作不满状拍他的手背:“可是我眼睛痒呀。”
“我帮你吹吹。”脱口而出的话,不光是他,连林晚宜都愣住了。
这么些天,他事事都听她的,凡是几乎都是她说后,他顺从地按她说的做,连床榻上,他都尽量顺着她的意思来。
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夫君。
可这么好的夫君,反叫林晚宜生出了些许不真实的虚无感。
眼下他情不自禁的这一句,虚无感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的羞涩。
她主动惯了,冷不丁地听他这么说,心里头藏着的小鹿乱撞了一下,脸颊上也飘了粉云,轻声低喃:“狡猾。”
她那么爱干净,怎么可能会不净手就揉眼,抬手是因为眉上落了尘埃,有些发痒,想拂去眉上尘埃而已。
想他刚刚看书时不静心总是偷瞧她就罢了,这一番动作更是不知悄悄在心里预演了几遍。
变着法地想同她亲近,可不就是狡猾。
罢了罢了,看在他刚刚帮她挡了刺眼阳光的份儿上,暂且顺他一回意吧。
因存着仙子的骄傲,怎么也不愿示弱,叫区区一介凡人搅乱了一池青水。
桃花仙面颊上淡淡扫了一层薄红胭脂,羞得羽睫轻颤也逞强凑到郎君前,贝齿轻咬唇,留下浅浅水光与牙痕:“那你吹呀。”
眼如丝,气如兰,也搅得沈意远心湖久久难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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