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深,长亭外芳草萋萋,绿柳垂荫。
蛮蛮不懂大人的纠葛和权衡,只知道刚见面的祖父走了,趴在沈意远的肩头掉了好一会儿金豆子。
沈大将军不常传家书回望京,一年雷打不动的四封,每封家书都是在四季伊始时送到将军府,关怀沈老太君身体。
蛮蛮出生后,沈老太君将蛮蛮的画像并着回信一起送往南栗。破天荒的,只隔了一个月就收到了南栗来的信。
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拆开信才知道,原来是沈大将军这个祖父惦记孙女,这信是为了催蛮蛮的画像来了。
自那以后,沈老太君每月初都会送张画像去南栗。其中有出自画师之手的,有沈老太君或是沈意远林晚宜勾画的,还有蛮蛮初初学着拿笔时的稚嫩画作。
蛮蛮打小就知道南栗有个关心喜爱她的祖父,她常去将军府,遇上沈老太君写信,她也会拿张信纸在一旁涂涂画画,将辨不出笔画的“大作”夹在沈老太君的信里一起送给沈大将军。
收到林晏昼赠她信鸽后,她的小脑袋瓜子动了起来,撒娇让沈老太君送了她只飞去过南栗的信鸽,瞒着所有人跟沈大将军传起了信,她喜欢这种藏着秘密的感觉。
林晚宜和沈意远不太拘着她,好奇问过后选择尊重她的小秘密,没有过多询问探究。
这一年里蛮蛮识字远快于常人,其中沈大将军和林晏昼的功劳不小。
尤其是沈大将军,想事情比林晏昼周全,信中没有复杂晦涩的字句,都是简单易懂的短句,蛮蛮很期待收到他的回信。
是以蛮蛮昨日第一次见沈大将军就一点也不生疏,今晨一起练拳后更亲近了,当然不愿意他走。
把沈意远肩头哭湿后,抱着他的脖子换到另一侧,半张脸埋在他肩窝里,眨巴着眼看林晚宜,湿漉漉的跟林中的小鹿似的。随后扭头往官道上看,连小蚂蚁似的黑点子都瞧不见了,只留下一串马蹄印。
“想要祖父抱……”红润润的小嘴一扁,眼里泪花闪闪。
她生得白,一哭眼下就晕了一片红,连鼻尖都是红通通的,既漂亮又惹人怜。
林晚宜舍不得她哭,伸手要抱她:“阿娘抱抱好不好?”
蛮蛮抽噎两声:“呜,要阿娘抱。”
抱孩子也需要孩子配合借力才抱得轻松,眼下蛮蛮正伤心着,林晚宜抱起来肯定吃力。
沈意远一手抱着蛮蛮一手牵着林晚宜,引着林晚宜到亭中美人靠处坐下,轻轻将蛮蛮放在她腿上,随后坐到她身侧,取出帕子帮蛮蛮擦未干的泪痕。
他问:“蛮蛮想跟祖父去南栗吗?”
“想……祖父说南栗四季如春,有好多漂亮的花草,冬日也不会凋谢。”哭得鼻子堵了,抽气说话时瓮声瓮气的,可怜极了。
“过两年去南栗见祖父好不好?”
蛮蛮才过了几个年,以年为计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委屈地别过脸,钻进林晚宜怀里:“阿娘……”
“阿娘在。蛮蛮还太小,去哪里都要抱着,现在去南栗有不能玩得尽兴。两年之后就不同了,再有两年我们蛮蛮就是大孩子了,到时上山下水都难不倒蛮蛮,就能痛痛快快地玩了。”林晚宜轻柔地拍着蛮蛮的背,觑沈意远一眼,小声抱怨,“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
他向来言出必行,林晚宜倒不至于觉得他是为了哄蛮蛮信口胡诌的。
“可是蛮蛮已经是大孩子了,能自己走,不用抱着的。”蛮蛮听出了些希望,白净的小手扯着林晚宜的衣袖,撒娇似的晃着,“去嘛,现在就去嘛,阿娘——”
林晚宜拧眉剜沈意远,只动了动嘴没有说出声:“你干的好事。”
护在蛮蛮身后的手向上覆上林晚宜的手背,安抚地摩挲着,示意她安心,温声对蛮蛮说:“可是现在去南栗的话,江南就去不成了。”
蛮蛮瞪大眼睛,眼睫上的泪珠攒不住,倏地滚下来挂在因惊喜而翘起的嘴角:“江南!要去江南吗?”
“是啊,江南。”沈意远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用帕子沾去她嘴角的泪珠,“蛮蛮才见过祖父,已经说了一箩筐的话了,再去找祖父都没有新鲜事能分享了,不如先去江南,以后见到祖父就可以把路上的见闻告诉他。”
也就欺负蛮蛮小,把她哄得一愣一愣的。
“南栗……江南……去哪里好呢?”蛮蛮真苦恼上了。
林晚宜加入,帮沈意远说话:“蛮蛮想啊,祖父在南栗待了那么多年,因为要守护南栗的百姓什么好玩的地方都没去过,多可怜啊。不过蛮蛮可以做祖父的眼睛,替祖父走过山川河流,祖父肯定会高兴的。”
去年秋日,蛮蛮有个玩伴去江南待了两个月,回来时带了许多江南那边的精巧物件儿,一直说江南如何如何好。
打那时候起蛮蛮就对江南念念不忘,从书架上翻出几本厚厚的游记,专门挑着江南地界的风土人情看,看不懂的地方反复让林晚宜和沈意远帮她诵读解释。
“好,蛮蛮替祖父看江南。”
到底还是个小娃娃,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弯成月牙的眼里还有没来得及散去的水雾。
小孩子就这样,若是在她惦记着南栗的时候直接告诉她去江南游玩的事情,说不定她还不乐意,这么迂回兜一个圈子再提江南效果更佳。
抱着蛮蛮往马车里走时,蛮蛮回忆着游记上的江南小镇,兴奋极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林晚宜挠了挠沈意远的手心,压低声音:“王爷真是好算计。”
顺着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亲了亲柔软的发顶,沈意远眉眼柔和:“多亏王妃配合。”
相视而笑。
“爹爹阿娘,你们有没有听见啊?”
一左一右,默契地亲上了蛮蛮粉嘟嘟的脸颊。
春风拂,绿柳摆,山花绽。
情丝缱绻。
蛮蛮不留情面地打破这温情时刻:“蛮蛮的脸被挤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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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远和林晚宜带着蛮蛮在江南待了近三个月,游遍江南各城后寻了个风景秀丽的清幽小镇,扮作普通商贾之家,置了个小宅住下。
隐于民间门,消闲避暑。
这小镇不算繁华,住着三进院的都是镇上的大户人家。沈意远他们不打算太招摇,简单置办了个一进的宅子。随行的人住不开,一大半住着相邻的巷弄里。
蛮蛮到哪里都玩得开,一天的功夫就和隔壁的小虎子还有前头的畅姐儿混熟了。小虎子还有个妹妹,岁数跟蛮蛮一般大,拉着蛮蛮一起跟小虎子他们满巷子乱跑。
绿枝跟着蛮蛮,秦桑则带着人在院中收拾。
林晚宜打算和沈意远去街上走走看看,沈意远在内室换衣裳时,林晚宜先去了前院跟秦桑说话,恰好有人敲宅门。
扮作小厮的护卫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位面容亲善的妇人,手里还拎着一篮子桃。
“哎哟,妹妹可真俏,又是赶路又是收拾宅子的,累了吧?吃点桃子润润口,家里桃树上刚摘的,新鲜着呢!”
不论是相府还是王府,都是独占了一整条街巷,林晚宜一时还不适应热情的邻里。
“夫人慷慨,我们刚到,见面礼都忘了备,夫人若不嫌弃,进来吃些茶点。”
秦桑上前接了妇人手里的篮子,请她进来:“夫人请。”
妇人连道:“当不起当不起,妹妹年纪轻,叫我一声王嫂子就行。”
“王嫂子进来坐。”
这文水巷里,前后有六户人家,林晚宜他们住在最里侧,也是六户里头唯一一座一进的宅院,其余五户都是百姓中最常见的一进院子。
这座一进院子的前主家也是做买卖的,发迹后搬到城里去了,林晚宜他们住进来之前,这里已经空置了许久。
以后就是邻居了,王嫂子等人难免关注来人性情。又因王嫂子人缘好,同这巷子里的夫人们都说得上话,这才被推出来打探情形。
蛮蛮的笑声不时从巷弄里传来,林晚宜也起了玩心。没按照早前和沈意远商定好的说辞来,而是编了个话本子般的曲折故事。
说她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小姐,原本门当户对的亲事变得高攀不上,幸而夫君对她用情颇深,不顾家里反对,自立门户,坚持娶她。又说夫君经商有道,他们的小家本能过得红红火火的,只是夫家一直利用权势打压,妄图逼他就范休妻归家。他们不想做那苦命的鸳鸯,无可奈何,只得避到此地。
王嫂子愤慨极了,道会帮着林晚宜注意生人,让她不要担心害怕,还为她出谋划策,俨然拿她当自己人了。
听王嫂子真心诚意为她这个刚见面的人打算,林晚宜倒有些后悔编这个故事。只是编都编了,不好再改口了,只能听着王嫂子的建议连连点头。
送走王嫂子后,沈意远从堂屋旁的厢房出来。
“家道中落,苦命鸳鸯。”品着这两个词,眉稍上挑,含笑看着林晚宜,“我为灿灿抛弃一切,灿灿可得对我好些。”
林晚宜被他看得耳根发热,把头藏进他怀里,咕哝:“还不够好啊,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了。”
沈意远意味深长地看她:“哪里都好,就一处还需改善。”
“哪里?”林晚宜想不出来。
沈意远一出现秦桑就带着人避开了,此刻堂屋中只他一人,沈意远贴到她耳边低语。
林晚宜耳根上的热意迅速蔓延至脸颊和脖颈,羞恼咬牙:“真是色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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