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被东方泛起的白曦渐渐冲淡,大地从寂静中沾染上俗世的喧扰。守夜的护卫一夜未眠,脸上却无疲色,仍打着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地留意四周动静。

    “试剑大会”辰时末刻开始,距此刻尚有一个时辰。正堂中已坐满了人,按照计划,云奉月带着几名护卫先行进入丹霞宫,岳鸣溪则在丹霞宫外等候,等云桓一到,荀中越他们便带着徐桃动身。

    安排完毕云奉月向堂中之人躬身行礼:“感谢诸位帮忙,待事情了结,我定会重谢,今日万望小心。”

    荀中越撇撇嘴,还是开了口:“那你今日可千万要保住你的小命,我日后也好从你这讨回本钱。我不与魔教为伍,今日所为乃是看在我徒弟面上,你可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云奉月知荀中越担心她,却又碍于她的身份,便也不戳穿:“好,我定备上美酒谢荀长老的恩情。”

    荀中越肃声道:“那你可得说到做到。”

    云奉月弯唇:“一定。”她将面纱系上,摸了摸腰间软剑和玉箫,一切都已妥当。

    “我便先行了,丹霞宫见。”

    “保重。”

    云奉月与四名护卫一同离开了宅子,离丹霞宫越近,街上越是热闹。丹霞宫脚下已排成了长队,等待登名入派。

    “试剑大会”乃是江湖盛事,从前江湖散客想一睹各派武功却极难弄到邀请函,而今年却无限制,因此参加之人极多。

    丹霞宫设了两处入门登记之所,一处登记散客,另一处则是为各门派登记。两处对比甚明,这边队伍有龙蛇之势,而那处却无人问津。云奉月猜想时辰尚早,各门派应还未至,她这个时辰来便是为了寻个绝佳的位置盯着各大门派。

    “试剑大会”乃是正道盛会,从前玄鸾教呈睥睨各派之势,瞧不上这种名门正派的“小打小闹”,而正派则将玄鸾教归于“魔道”,不屑与之为伍。这些年因云阙行定下的新教规关系有所缓和,但江湖却以为玄鸾教势微、大不如前,明里暗里都想踩玄鸾教一脚。

    云奉月纵观前后之人,心中冷笑,此番能吸引这么多人前来,不过是因为那些人想将自己的名头写在“剿灭魔教”的功劳簿上罢了。

    她今日所寻求的结果不只是揭露魏震凡的真面目、还自己一个公道,更是要与各大门派达成协定,今后和平共处、互不侵扰。这既是云阙行的夙愿,也是她所求,唯有如此她和穆倾风才能卸下外在的困宥,携手同行。

    站在云奉月前面的那人似乎有些无聊,晃着身子左右挪动步子。站在他前面的是个高大壮实的汉子,看上去有些不易近人,这人便将心思打量到了云奉月身上,转过身来与她搭话。

    “这位姑娘是来看热闹的吧我见你连武器都未带,比武场上刀剑无眼,你身边这几名护卫可不一定能护得你周全。在下武功尚可,不若姑娘与我同行,定保姑娘周全。”

    单瞧着这人的背影云奉月倒没觉得什么,此刻与他对面而立,只觉得此人一脸猥琐之相,不怀好意。

    她冷冷开口:“不必,管好你自己便是。”

    那人却不死心:“姑娘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在江湖上那也是有名号的,各大派都要给我几分薄面。”

    云奉月本不想惹人注意,但这人着实欠教训。她将内力聚于掌心,抬手隔空向那人咽喉处施力,那人脸色瞬间惨白,无法言语,直到他的脸色憋的泛红,云奉月才收了力。那人向后踉跄了一步,双手抚上自己的咽喉,大口喘着气。

    “管好你自己。”

    那人有些后怕,向队列后面跑去。云奉月冷哼一声,看来今日歪瓜裂枣也来了不少。

    “哎,快看,那是哪个门派”

    “那衣服像是沧元山。”

    “那走在前面那人便是沧元山掌门穆倾风百闻不如一见呐!”

    ……

    云奉月听着周遭的议论,已与穆倾风对上了眼,他看起来面色有些凝重,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透着几分担忧之意。

    云奉月移开了眼,不想让这些人看到一丝二人之间的牵扯。她已叮嘱过肖红槿,今日见到她,让门中之人当做不曾相识。

    穆倾风带着弟子们登记完便顺着台阶往丹霞宫走,走了未有多远,他回头看向云奉月,不过一瞬便又偏回了头,掩住自己所有的心思。

    云奉月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想到穆倾风知悉她身份时的心情,心被扯的剧痛。

    只盼他能原谅自己的隐瞒才好……

    云奉月前面只有七八个人之时,周遭又是一阵嘈杂,她循声望去,是白鹭洲的人到了。姜拂雪与宋沉缨行于前面,柳织嫣也在弟子之中。

    她将白鹭洲一行人粗略打量一番,便让护卫站于身侧,将她挡住。姜拂雪若见到她,必要与她说上几句,眼下还是避着她才好将她撇开干系。

    丹霞宫将竞技台设于门中东侧的一处环形平台,阴阳八卦图跃然于台面之上。台子外沿已摆好了桌椅,各大门派按照挂于竿子上的幡布位置排座,散客则于台子四周自寻位置观战。

    云奉月到时有几个门派已就坐,散客也到了不少,沧元山与白鹭洲分坐于丹霞宫两侧,散客则多挤在他们附近。云奉月挑了一个能将三大派尽收眼底的位置,静待好戏开幕。

    魏震凡坐于主位,面带笑意,朱秀乾坐于他的身侧却带着几分愁相。云奉月在附近巡视了几圈都未寻到郭肃贤的身影,疑惑丛生。人越聚越多,戚远已到,遥遥与云奉月点头示意。

    云奉月专注于座中人,却未注意身侧走过来之人,那人自言道:“今日倒是热闹。”云奉月乍闻此声骤然回头,竟是秦苍峰。

    “秦……”她压低音量:“秦叔叔,您怎么来了”

    秦苍峰柔声道:“我得来为我侄女撑腰,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云奉月动容:“秦叔叔……谢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且安心。”秦苍峰疑惑道:“舒砚和鸣溪怎的不在你身边”

    “我将他们安排去了别处。”

    秦苍峰向白鹭洲和沧元山的台子一扫,问道:“那两位,可知晓你的身份”

    云奉月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回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秦苍峰神色复杂,他曾与姜拂雪有过几面之缘,云阙行一生的痛苦皆是因她而起。如今云奉月又爱上了正道的穆倾风,若他知晓了她的身份,又当如何他实不愿看到云奉月重蹈她爹的覆辙。

    各门派陆续落座,云奉月瞧着各门派落座之处,尚有一处空缺,位于通道旁,她暗下猜想,这莫不是魏震凡特地为云桓所留?

    震天鼓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试剑大会正式开始。

    鼓声落下,魏震凡站起身来慷慨陈词。

    “各位武林侠士应邀远道而来,魏某在此谢过。本次试剑大会与以往不同,除了门派之间切磋武艺,还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想必各位都听说了双刀门、碧华宗、沧元山和我派弟子们所遇之事,魔教卷土重来,用阴毒武功残害无辜,若放任下去,江湖必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此番邀各位武林同道来此,便是要集众家之力剿灭魔教,永绝后患。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周遭皆是窃窃私语,双刀门掌门白三娘率先站了出来,说道:“魔教欠我派十三条人命,此仇不报我白三娘无颜面对门中弟子,我双刀门愿响应魏宫主号召,为剿灭魔教出力!”

    “碧华宗与魔教势不两立,愿出力!”

    “天琼派愿与各位武林同道并肩战斗!”

    ……

    在场门派只剩沧元山和白鹭洲未表态,姜拂雪仍在迟疑,穆倾风却是在等她先开口。

    宋沉缨凑近姜拂雪,与她低声说着什么,姜拂雪眉头深蹙,身后坐着的弟子们也按捺不住,与她说着话。

    天琼派掌门年水清催促道:“姜掌门、穆掌门你们二位未表态,可是有何疑虑姜掌门,江湖传言你的脸是被魔教所毁,此番我们同力剿灭魔教,你也可以一雪此恨,不知你为何迟疑”

    年水清的话引来在座许多人的不满,当众揭人痛处,非君子所为。

    姜拂雪起身正要开口,却有人先她一步替她作答。

    “姜掌门的脸,可并非江湖传言那般是被魔教所毁!”

    云奉月眉心一跳,是云桓到了。

    众人循声而视,说话者乃是一位白衣青年,跟随在他身后的三十几名随行之人看上去年岁各有不同,但都有内力傍身。

    魏震凡虽二十年未见过云桓,但云桓今日来此本就是他们提前定好的,因此他并不意外,也在一瞬间便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但云桓刚刚那句与姜拂雪有关的言论,却令他心生不悦。

    魏震凡板着脸肃声道:“阁下是何人?勿要说些虚妄之语。”他本欲震慑云桓,让他住口,但云桓却不买账。

    他独自缓缓走到场地中心,说道:“何谓虚妄之语?姜掌门当年姿容艳绝江湖,被誉为武林第一美女,然一朝容貌毁去,江湖却传言她的容貌乃是玄鸾教前代教主爱而不得所毁,想必诸位都很好奇其中内情,而在下恰好知道一些。”

    魏震凡呵斥道:“住口!阁下到底是何人?”

    宋沉缨站出来怒声训斥道:“阁下出言不逊,当我白鹭洲好欺辱吗?”

    云桓望向姜拂雪,见她瞠目而视却并无怒意而是震惊,嘴角漾起一抹冷笑。他又瞥向魏震凡,心凉至极。对自己并无情义的女人他都能如此维护,对自己的妻儿却冷血无情,他今日便要当着众人的面让这个女人身败名裂。

    众人皆在猜测此人的身份,穆倾风却握紧了身侧的佩剑,他在云宁灯会曾见过云桓,虽然他的装扮与那日全然不同,但他当时牢牢将那张脸刻在了脑海中。既知云桓身份,他带来的那些人定是玄鸾教中人,穆倾风遥望站于天琼派旁侧的那些人,一个眼熟的身影令他心头一震,是岳鸣溪,她竟在那些人之中。

    岳鸣溪是魔教中人,那姜云……

    千头万绪翻江倒海般涌来,似要将他溺于其中,令他无法呼吸。他寻到人群中云奉月的身影,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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